第十三章 明月叠影

这是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作为帝国东北边陲第一重镇，四通八达向远方延伸开去的商路在这座城市中央汇聚，不论是西出雪关的冒险团队，还是继续向北的走私商人，都会在这座城中补满一切自己所需要的物资。

铜板和银币的光芒每天闪耀在城中的角角落落，偶尔还会听到金币相互碰撞时好听的声音。欲望与金钱肆意流淌着，从白天流向夜晚，从佣兵工会，盗贼工会流向武器店，奴隶市场，酒馆以及酒馆内那些热辣女郎的体内。

城市中心的商业区不断蔓延，地价越炒越高，房屋越盖越密，灯火熄灭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直至通宵达旦，直至人们惊讶地发现整个城北已经和城市中心连接成一个整体。

而城东和城西的住房也多了起来。城东的富人区内铺上了新的路面，又一次从新修缮地下排水系统，甚至用一段围墙将整个区域围了起来。然而豪华的房屋越修越多，到如今第三道围墙就差大门还没有安上。隔着灯红酒绿的中央商圈，西区的房屋现在也一天一个价位蹭蹭上涨着，纷乱的肮脏的贫民区被向后一推再推，逐渐压缩着面积。

然而这一切都与城南无关。

所有的道路在城南汇聚成一条，而这条笔直大道的尽头是一排由铁丝网，拒马桩和岗哨组成的警戒线。整整八万驻军用一道墙将城市分为了两个世界。

随着帝国近几年对外贸易政策的一再放宽，整个城市都在飞速发展着，只有城南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即使是唯一能看到的军营外墙连颜色都没有一丁点变化。

“去哪里？”陆冰随手拿过一支路边小女孩递来的玫瑰，扔过五个铜币，将这抹娇艳别在了身后侍女发间。

“少爷~”贴身侍女用着他教给她的，只有两人在一起时才会使用的私密称呼：“您呀，这才刚出来，第一道墙还没过呢，您就又乱花钱。”

陆冰想起三年前刚见她时，作为自己的第二个贴身侍女，因为害怕被萝丝欺负，撅着嘴巴躲在自己院门口的灌木丛后哭泣被他逮个正着。而三年后的今天，出落地越发水灵的少女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一脸欢喜轻抚着他亲手别在她发间的玫瑰，眼睛变成了天上那双弯弯地明月，两颗小虎牙一不小心也露了出来，却是人比花娇。

“真的，好看么......”看到少主正一脸笑意盯着自己，薇薇安害羞别过了头。

“哈哈。”陆冰笑着，却起了捉弄的心思，眨眨眼道：“好不好看啊？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少女的眸子亮晶晶的。

他一愣，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不行不行，不能先听真话，重选。”

“哦......那就先听假话好了。”

“咳咳，假话是，不好看。”

“少爷，快走快走，听说今晚城中有美食展大赛，还有灯会呢，萝丝姐姐说可好看啦！”身后的少女突然雀跃起来。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你还没问真话呢。”

“不问啦，不问啦！嘿嘿。”

“不行，必须问！”他强迫到。

“那那，那真话，是，什么呀......”

“真话是，真不好看。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却见到少女的神情猛然低落下去。“原来，真的不好看......”

好吧，他错误低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杀伤力。

“其实假话是我看到现在天色也不早了那个小女孩穿的又少天寒地冻的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再说进咱们那里的花童报童都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虽然玫瑰的价格也就是两铜板一支但我给了她五个铜板但愿她今晚回去能多给家里带块面包吧。咳咳咳！”快速话语陡然引起一连串猛烈咳嗽，身边的贴身侍女赶紧扶住了他轻轻抚着。“少主快别说了，天凉，别说话别说话。”

“咳呀咳的，早就习惯了。”他摆摆手直起身子对着女孩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想听真话么？”

薇薇安的眼珠子转呀转的，小眉头纠结地皱了起来，内心做了极大的努力才认真点点头做出了决定。

“想。”

她想知道自己在陆冰少主的心中到底漂不漂亮。估计很丑吧，一定会被嫌弃的......小姑娘的内心一片灰暗。

微微寒意钻进了外套，却被衣服之间的热空气挡住。贴身侍女用心挑选了衣服，一件长款的外套既让陆冰感受到了想要感受的冬天冰冷，却不会冻到他一丝一毫。

他故意快走几步，举头望向夜空，轻轻吟到：“十口心思，思父思母思家事......”

薇薇安赶紧跟上，听到陆冰的话语不由一愣，猛然想起最近正是一年一度家族拍卖会快要召开的日子，自己却一门心思都放在打理小院上，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在了脑后。

他一定很累吧，这么大的事情全靠一人之力操办，自己作为贴身侍女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难怪管家下午要把自己赶出家去，不知道萝丝姐姐都悄悄照顾了少主多少次，也没人告诉自己。

她自嘲地一笑，谁又会告诉自己呢，大伙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其实都在牟足了劲往上爬，偏偏自己这么笨......薇薇安，你真是个笨蛋！大蠢蛋！

迈过第一道围墙大门门槛，陆冰刚转过身，一脸心事的小姑娘虽然下意识迈过了门槛，却一个没刹住迎头撞进了他怀里。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是次不小的打击吧。

他低下头看着刚到胸口高度的小小侍女和那朵因撞击而散开在两人之间的玫瑰，缓缓念出了下句：“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薇安。”

十口心思，思父思母思家事。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薇安。

怀中正要退后的小脑袋猛然僵住了，一双颤抖的小手慢慢地，慢慢地抓住他手臂两侧外套的袖子，却是抓的那么紧，那么紧......

啪嗒，一滴眼泪悄悄湿了地面。

陆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带着宠溺地笑，低头看着。

白天太阳一照，此时今夜的风竟然没有了一丝寒意，只剩天上的两轮弯月，将默然不语两人身下的剪影悄悄叠在一起。

哭吧哭吧，或许哭出来就会好些，这就是那，成长的代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