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听了蒋氏的话,脸色略变,她又扭过头去,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又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似乎是被蒋氏进来这一打断,周氏突然就不想再继续骂人了。
连老爷子沉着脸抬起头来,看了蒋氏一眼。
“继祖媳妇,这给枝儿的添妆……”
“爷,我正要跟你老说这个事。”蒋氏不等连老爷子将话问完,立刻就接了话茬,小心翼翼地道,“这个事,不怪我奶,都怪我。”
“怪你?”连老爷子扫了一眼蒋氏,又扫了一眼周氏,明显是不相信蒋氏的话。“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啥样,大家伙都知道,你不用替你奶背这个责任。”
听了连老爷子的话,周氏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火气,又高涨了起来。
“你个老王八犊子,你不就是看不上我吗……”
“爷,这事真是怪我。”蒋氏眼见着周氏又要和连老爷子吵嚷起来,连忙地解释道,“……原本还准备了两个包袱皮,是我瞅眼不见,朵儿……朵儿不小心给弄坏了。赶不及做别的,才拿鞋面顶上了,凑够了四样。”
“啥?”连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立刻就惊了,“咋回事,朵儿咋不小心了,我咋不知道。”
问完,连老爷子下意识地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头扭到另一边,故意不看连老爷子。
“爷,那天你老出去串门了。等你老回来,我奶也是怕你老生气,这事就没说。”蒋氏就道。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还真有些错怪了周氏,连老爷子这么想着,又看了周氏一眼,不过。却只看到周氏留给他的后脑勺。
连老爷子沉默半晌。
“就是这样,就没有别的布了?没有别的布,就再买一块啊。”沉默过后,连老爷子又向蒋氏问道,一句也不提连朵儿,事情的内情也并不追问。
蒋氏半垂着头,偷偷地瞄了周氏一眼,对连老爷子的问话。她就没有吭声。
“有别的布,还能不用?”周氏终于扭回头来,没好气地道,“这不是没有吗。你就知道说买。就那么几个钱,万一家里碰到点啥事,没钱咋办?伸手朝人要钱,是那么好要的?……四样礼,那还少了,那不都是好料子?咱自己个还舍不得用,都给她了,她还挑啥挑?”
“我知道她,那是心里记恨我。这不人家都当了官太太了。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她要扫我的脸,她想拿捏我。当我是那好欺负的。这得亏那针线不是我做的,不然,还不定有啥别的挑,给我定多大的罪过那。”
“我都不能骂她了,我要骂她。人家就要打我板子,把我下大狱。现在这个罪过,是不是就得来砍我的脑袋啊?”
周氏说着,就恶狠狠地将脖子伸长了些,做引颈待戮状,以示她的不惧,以及张氏的残忍。
“油盐不进,油盐不进。”连老爷子被周氏闹的。只觉得眼前发花,两耳嗡嗡的响。他知道跟周氏是说不来了,就又转头去问蒋氏。
“你把东西送过去,你四叔、四婶她们说啥没?脸上咋样?”连老爷子问蒋氏。
“四叔跟大妞妞她爹在前院说话,四婶看了我拿过去的添妆,并没说啥。脸上也没露出啥来。”蒋氏就道。
“没囊没气!”周氏瞪了一眼连老爷子,不屑地道,“你怕人家一贴老膏药。人家那家里金山银山,好东西都看不过来,人家能仔细看咱给送的东西?就凭她,她也认不出来。再说了,谁说那就是咱做装裹衣裳的料子?就算是又能咋地,她还娇性的上天了!”
“当时没说啥,脸上也没露出啥来……,”连老爷子没有搭理周氏,而是自言自语地道,“那刚才那个媳妇来说的,那个话头是哪来的?”
“那……恐怕是我走了之后,四婶那边谁看出来了吧。”蒋氏就道。
“肯定是蔓儿那丫头,就她眼睛尖,不让人。”周氏笃定地道。
“我四婶……估计……”蒋氏含含糊糊地,只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
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低头盘算了半晌。
“老四和老四媳妇,都是好脸面的人。咱家里进进出出有些啥,估计人家都知道。当面看出来了,估计也不能说啥。枝儿大喜的事,大家伙都得留脸。……都是打穷苦日子过来的,也没那么多的讲究。……不管咋地,他们两口子,大面上,都过得去。”连老爷子闭着眼睛,自言自语。
“再去买块布,赶紧着再做点啥,把那双鞋面换回来,就说拿错了。”自言自语了一会,连老爷子睁开眼睛,吩咐道。
“要买你自己个去买,买回来也你自己个做。”周氏厉声道,“不能惯她们这个脾气。有能耐,她把那东西给我退回来,我正好有用。”
“你个老东西,就想着给人家打溜须。你用得着那么低气吗,你要干啥,你自己个弄去,别使唤我。我老天拔地,你们谁不怕作孽,就使唤我!”
……
第二天,老宅连老爷子和周氏争吵的事情,就经由连叶儿传到了连蔓儿的耳朵里。
“就这么地,就完了?”连蔓儿听完了连叶儿的叙述,就问道。
“对。”连叶儿点头,“后来也没看人出去买布,也没看大嫂赶着做啥针线。”
连蔓儿微微皱眉,寻思了一会。
“说原先还准备了俩包袱皮,是连朵儿不小心给弄坏了,这是咋回事?”连蔓儿问连叶儿。
“蔓儿姐,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那。”连叶儿又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这是我从芽儿和六郎那问出来的。当时除了咱奶,大嫂那一屋的人,就他俩在家,别人都出去了,所以不知道。”
“那俩包袱皮,不是连朵儿不小心给弄坏的,是她故意用剪子给铰的。”连叶儿就道。
连蔓儿就挑了挑眉。
“说是大嫂发现的时候,俩包袱皮都铰坏了,要不是发现了,估计其他那几样也好不了。”连叶儿接着就道,“连朵儿还不认账,说是大妞妞拿着玩,给铰坏了。当时屋里就连朵儿和大妞妞,大妞妞小,也说不清楚,说是大嫂进屋的时候,剪子是大妞妞手里拿着的……”
连叶儿将当时的情形向连蔓儿叙说了一遍。
“说是大嫂都急哭了,大妞妞人小,也说不太清楚,大嫂打了她几巴掌,就哭的上不来气了。大嫂就把这事跟咱奶说了,是咱奶把事给压下来,让大嫂拿她原先绣的鞋面,改了改,放给枝儿姐的添妆里充数。”
周氏不仅针线好,还极善剪裁。连蔓儿家送过去的装裹衣料也足,周氏算计着,裁了一大块给连兰儿去做衣裳,剩下的小块料子,她还分给了蒋氏两块做鞋面子,她自己留了几块,分别给她自己和连老爷子做了鞋面子。
连蔓儿和连叶儿是在西屋说话,张氏和连枝儿刚送走添妆的客人,从东屋过来,连叶儿又将事情向她们说了一遍。
“是朵儿干的?”连枝儿吃了一惊。
“老太太可不是替别人背黑锅的人啊,咋一开始不跟老爷子说?”张氏不解道。
“也不是不想说吧,不是将在那了吗。”连蔓儿对此却并不意外,笑着道,“我奶那个人,最受不了屈,受不了激,我爷上来就骂她,她当然就骂回去,解释多泄气啊。”
“没错,她是那样的人。”张氏略微想了想,也笑着点头。
“可她当时咋把事给压下来了?”连枝儿问,“照她的脾气,朵儿把东西铰坏了,她该憋不住火,就闹起来啊。”
“我也是觉得这点奇怪。”连叶儿显然和连枝儿有着同样的疑问。
“应该是大嫂起的作用吧。”连蔓儿就笑道。
连朵儿和大妞妞,一个是她小姑子,一个是她闺女,出了这样的事,她总脱不了一个照管不周,尤其是大妞妞还被牵涉在里头了。
除此之外,也不能排除,蒋氏想让她们知道这件事的可能。如果当时没把事情压下来,连老爷子知道了,或许,那双鞋面,就送不到她们跟前来了。
“不管咋说,老太太骂都没骂朵儿,这可稀奇了。”张氏就道。
“娘,你还没发现啊,自打古氏没了,她就再也没怎么骂过连朵儿了。”连蔓儿若有所思地道。
“还真是这么回事。”张氏、连枝儿和连叶儿想了想,都点头,确实如连蔓儿所说,自打古氏死了,周氏就不怎么管连朵儿,只将连朵儿交给了蒋氏看管。
“我也注意到了,”连叶儿回忆着道,“我跟我爹上老宅去的那几次,有两次连朵儿在跟前,咱奶好像看都不看连朵儿,眼睛故意躲着连朵儿,一有机会,就让大嫂把连朵儿带西屋去。”
“她、她怕连朵儿?!”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连叶儿得出的唯一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