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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哲听到他的回答,眼神微微柔和,但仍道:“方先生那里……”
孟良人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左手腕的表带,笑容有所收敛:“大哥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跟他说清楚。”
孟哲皱了皱眉,道:“可我听你说方老先生也插手进来,如果他执意要逼你,大可我代表孟家来跟他谈。”
孟良人点了点头,事情说明白,他不再掩盖脸上的倦色,孟哲道:“你回房间休息去吧,在家里呆几天再走。”
孟良人抬头道:“我还有……两件事。”
“什么?”
“一件是接三哥回来的事。”他笑了笑,“我新接了个电影,年后就要开拍,到时候怕抽不开身,不如趁年前这两个月跑一趟,把三哥接回来吧。”
孟哲想了想,答应道:“也好,我和他们商量看看。”
“第二件事。”孟良人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想等孟均放假之后,让他回家里来住着,学校也换回来。”
这无疑出乎孟哲的意料,孟良人和孟均的感情,他和孟选都看在眼里。孟良人是他的幺弟,孟均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他们两个能亲密无间,至少避免了将来可能产生的一些麻烦。
孟哲一下想到孟良人刚曝出来的身世问题,问道:“他是不是知道你父母的事,犯浑了?”
孟良人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大哥,你从前告诉过孟均我的身世吗?”
孟哲道:“我怎么会告诉他,他还是个孩子。”
“是啊,的确是个孩子。”孟良人重复了一句,呼出一口气,道,“我跟拍的那个电影,一拍就是小半年,恐怕期间回来不了几次,放他一个人在家里,又快要高考,没人照顾总是不好,所以不如回家里来,虽然学校里可能不大适应,但孟均的话,应该还是能应付的。”
孟哲颔首,算是同意了,但还是说了一句:“他很粘着你。”
孟良人笑了一声,带了点难以言说的苦闷,孟哲便不多问了,放他回房间去休息。
孟良人除了孟均这一桩心事,其他问题算是有了定论,晚上安下心睡了一觉,又在孟宅多住了两天。孟均一直没有打电话来,他有时候心里想,他是不是做得太绝了?或许孟均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又因为从小依赖自己,所以把这份感情误认作爱。
孟良人想到他说他喜欢他,甚至说“爱”,就觉得又是荒唐,又是不解,十七岁的男孩,懂得什么是“爱”?他活了两辈子了,都不懂什么是爱,提到爱,无非是甜掉牙的情诗,是性,是占有欲。
他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在临川最有名的大学读书,品学兼优,漂亮娴淑,称得上完美。
他们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他不是滥情的人,没有做过见异思迁的事,也学着照顾她,可最后她先提出分手了,她说她受不了装成聪明大方的样子,孟良人对于她来说,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她在他眼里,和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孟良人半天摸不着头脑,他问:“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那姑娘看了他很久,叹了口气说:“是的。”
他们站在机场里,孟良人说:“你要走了吗?”
她上来抱住他,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是的,我爱你,所以我要走了。”
孟良人就站在原地看着她过安检,背脊挺直,没有回头。她很优秀,很高傲,但是孟良人却觉得,她很难过。
他有点后悔,他应该对她再好一点的。
孟良人从这幅回忆里醒过来,他很少主动回忆上辈子的事,因为他错过很多,无论是感情,还是人。他想,无论如何,他不后悔对孟均好,他应该再对他好一点,多关心他,或许两个人之间就不会这么糟糕。
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或许真该走了。
走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人要见。
叶老夫人精心策划想要得到的那间公司,在上个月底宣告破产了,还背上一百多万的债务,在孟良人回临川的前两天,她被送进医院,医生说她不适合再呆在家里,必须在医院里接受全天候的监护和治疗。
孟均跟着叶晖走进病房里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瘦骨支离,行将就木的老人,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可怜又无害的女人,把孟家,潘家,方家全牵扯她的计划里,搅得一团混乱。
叶晖走到床边,低声喊道:“祖母,祖母?”
叶老夫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喊道:“敬水……”
叶晖神色一动,道:“祖母,我是叶晖。”
叶老夫人呆了呆,眼神清明了起来,道:“叶晖,你……来做什么,叶敬芳叫你来做样子?”
叶晖淡淡道:“祖母,打从我爸妈知道你雇人差点把我撞死之后,他们就不想再对您有任何形式上的尊敬了。“
叶老夫人呵呵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乐意见到你们?每次看到你们一家,我就想起我枉死的孩子!”
叶晖蹙眉,对孟良人说:“你来和她说吧。”
叶老夫人这才察觉到跟进来的孟良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道:“你是那个方鸿渐的儿子?”
孟良人看着她,心内不起波澜,只有付出过感情的人才会让他难受,而眼前这个衰朽不堪的女人,他们甚至没有正式见过,一个人的贪欲和野心,竟然可以隐藏得这么深,不动声色地设计杀人,摧毁别人的生活。
“我是孟良人。”
叶老夫人道:“你还没改姓?孟哲舍不得放你吧,毕竟你手里……”她狠命咳嗽了两声,“有那块玉。”
孟良人道:“那块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你母亲是个厉害人。”叶老夫人哼笑一声,“搭上方家的继承人,转身又让孟廷乖乖娶了她,还让孟家人心甘情愿地养你养到这么大,孟家的媳妇,总是这么厉害。”
“不错。”孟良人道,“相比之下,老夫人你就差太多了。”
他这一句可把对方气得不轻,叶老夫人气得身子发颤,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可惜了,虽然左右逢源,福却薄,生下你就死了,和当年的秦桑一样。”她大笑起来。
秦桑是孟哲的奶奶,也就是早早过世的孟老夫人。
孟良人对那一辈的恩怨所知甚少,但听家里年纪大的女佣说过,叶,孟,周几位老夫人,是在年轻时候就走得很近的。
他对这些人的宅斗大戏不感兴趣,该见的面已经见了,他不想再和一个垂暮老人多做纠缠。
对叶辉使了个眼色,正要走时,叶老夫人喊住他:“你等等。”
孟良人回过身,见叶老夫人盯着他说:“既然你们赢了,不妨多告诉我一句,那批货,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孟良人想了想,看向她道:“既然你执意要问,那么,没有那批货。我母亲只是个外科医生,她留给我足够在临川市区买套房的钱,大概是怕孟家人万一不守信用,我流落街头,好歹还能过过普通人的生活。谁知道我为了这笔钱,差点送了命。”
叶老夫人瞪了他半晌,见孟良人神态不似作伪,手抖了起来:“这不可能……”
孟良人知道她一时半会不会相信,对叶晖说:“该说的都说了,我下去楼下等你。”
叶晖点点头,孟良人离开病房,顺便带上了门,留下名义上的祖孙二人。
叶老夫人勉强回过神来,看向叶晖道:“你又要说什么?”
叶晖打量着她,这就是充斥在他幼年生活里的人,祖父为了她,差点把整个家倒过来。
叶老夫人忍受不了他的眼神,拔高声音道:“你看什么!”
叶晖道:“当年二叔(叶敬水)死于车祸,我不知道情形怎样,但如果我爸有意要害他,就不会答应祖父,将小半个叶家分给你。”
叶老夫人道:“那是他心虚,他对不起他的良心!”
“良心?”叶晖讽笑一声,“你设计了两场车祸,一场我差点送命,一场害了无辜的一家人,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就算我们对不起你。”他上前一步道,“祖父对你怎样,你看不见吗,可是叶婵,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吧?”
叶老夫人睁大眼睛,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忽然被揭出,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床头柜上的仪器发出警报。
护士闻讯赶来,大惊道:“叶先生,你怎么可以刺激病人呢!”
叶晖冷眼看着这幅场景,却毫无胜利的喜悦,只是避开护士的责问,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