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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势拉着他的树枝起身,回了礼道:“这丐头、丐头的,天下何其多。你——叫什么名字?”
他默了半响,却不答话,脸色却是越发的红了,像是要爆裂开来,“你不要唤我名字,也不要叫我丐头”,神色间竟有些扭捏。
我看着,一时间竟有些痴了,“那我私下叫你木头可好?”
“随你”,他别开了眼,似是有几分的不情愿。
“木头、木头”,我索性故意逗弄他,哈哈,看他脸红的样子太好玩了,“既然你不愿娶我,可否放我离开?”
“不行!”他往后退开一步,以合礼数,神色已恢复如初见时那般。
“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百善孝为先,我虽不愿娶你,但也不愿过分忤逆了母亲的意思,总要给她留三分颜面,”他回答的一板一眼。
我顿时气结,“你……”
正欲说些什么,忽听见小铃铛的叫喊声。
“小姐、小姐……”她老远的招着手跑了过来,“我……”
像是突然发现我身边站了个男子,脸上有些诧异。
当跑到离我四五米远的时候,便远远得站着施了个礼,却并不过来。
木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坐垫,说了句莫名的话:“这丫头倒伶俐,留在你身边,甚好。”说着,便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道,“你身子现下仍是极弱的,这里地凉风大,于你不好,还是快回去歇了吧。”
小铃铛等到木头走远,才怯怯的走了过来,见我有些气鼓鼓的,便说,“小姐,丐头说什么了?他嘴上虽凶了些,但事实上对我们这些下人却还是极好的。”
我笑了笑安抚她:“没什么事,丐头正夸你伶俐呢!”
“你就别取笑我了”,小铃铛还以为我诓她,“丐头整天都阴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可恐怖了,从没听过他夸过人……”
“呀”,小铃铛像是突然发现说漏了嘴,连忙用手掩了嘴,偷偷左右瞄了两眼,见四下里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在心里暗笑,真有那么恐怖吗?思绪回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来。
在这里一休养便是大半个月,他倒是闲暇时便到我这儿坐上一坐。刚开始的时候,我怕失礼,总是让小铃铛扶我起身于床头靠着,最后发现终是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言。再后来,他来的时候,我行了见面礼,便索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到了最后,我是越发的怠懒了,有时连见面礼都给忽略了去。
他倒是显得不甚在意,每次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上一会儿,便走了。有时见我睡着,也不差人唤我,照例坐上一小会儿。
倒是小铃铛每天都不停的在我耳边咋呼:
“今儿小姐睡着时,丐头又来看小姐了,奴婢本想唤醒小姐的,可丐头说,‘就让她睡着吧’……”
“今儿丐头向奴婢问起小姐的身子呢……”
“小姐昨日儿才说了一句药苦,丐头今日便差人送了些蜜饯过来……”
“丐头今天为小姐添置了几件衣裳,瞧,都是全新的,奴婢可没见过他为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
我笑了笑,依旧是云淡风清,倒真的难为他了,明明不愿的,却迫于母亲,日日来这厢探望我。
也亏得小铃铛,时间久了,我也大致便估摸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呆板刻古,拘泥礼教,对母亲极具孝道。
不过,他虽然严以律己,对我倒甚为宽厚,否则也不会惯得我如此懈怠放诞。小铃铛反有些怕他,许是她之于他来说,是自家的丫鬟,因此严加管教。而我之于他,不过是不相干的过客吧,因此以礼相待。
这北京的天气确实是比杭州冷多了,才刚入了秋,便夹杂些许寒气。连阳光也显得有些慵懒,透着树影,稀稀落落的散了一地。
我抽了个空,靠着门边的藤椅,许久后阖上了眼。很多事,让我不得不去想——无论青楼里发生的事,还是翠花对我所做的一切,亦或是老夫人的逼婚,都在陈述着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倘若你无身份,无地位,你的上位只需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便可轻易将你践踏在脚底,操控你的命运。
我得抓紧时间行动了,否则,只怕真要嫁给……
“吱呀”,门被推了开来。我不睁眼,也知道是他来了。在这大宅子里,也只有他身上有这般好闻的味道——一股淡淡地墨香。让我不由得想起父母来,小时候,父母教我写我毛笔字,我总是没写几个,就先把自己画成了大花脸,那时也散发着这般淡淡地墨香。我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听他们的话,老是惹他们生气。爸、妈,你们现在可好……?
我心里凄苦,实不愿在这个时候见他,便索性继续合着眼装睡。
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摩挲,我睫毛颤了颤,不敢睁眼。他突地叹了一口气,若有似无。我心里打了突,莫非……被他发现了?
心里正有些不安,却听见他起身朝门外走去的声音。便偷偷向他觑了一眼,只见小铃铛躲躲闪闪的站在门口,偷偷的往屋里瞄,见他从屋里出来,忙瑟缩着收回视线,毕恭毕敬的站着。
“若诗姑娘正在屋里休憩,你抱床被子给她盖上,莫让她着了凉”,门外传来他的声音,温润如絮。
小铃铛忙道了一声:“是”,便逃命似地跑进了屋里,见我醒着,有些诧异,“刚才丐头……”
我随意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说着,我便围起了围裙,挽起了袖子。小铃铛自从我康复后,便被派遣出去,做回她原来的活计。这丐帮里的每个人都是有自个儿的活计,饶是老夫人也是在操着心的,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虽然他们并没有明确的要求我做什么,但我可不想吃白食。
“小姐,听说你帮伙房的孙大娘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小铃铛两眼发着光,兴奋的看着我。
“什么难题?”我有些迷茫。
“就是那五百文、五千文的事……”小铃铛显得颇有些激动。
我略一思索,想起来了,那是几天前的事了。
那日,我帮孙大娘洗菜,见她长吁短叹,似是分外苦恼。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有个侄外甥住在京郊,前段日子问她借了五百文钱,可她把借据弄丢了。她那侄外甥也是个悍货,说‘不见借据便不给钱’,硬生生拖了两个月也不还。那五百文可是孙大娘存了好久的家当,故此,孙大娘才这番模样。我便对她说,“你求个识字的,帮你写封信给你那侄外甥,便说‘倘若他再不还欠你的那五千文钱,你便去官府告他’,记住了,一定要写五千文,万不可写五百文”。那孙大娘看起来,显然有些不相信,咕哝道,‘五百文他都不还了,何况是五千文’……
我看着小铃铛笑了笑,“嗯,那孙大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你可真神!她那侄外甥立马就叫人回了信来说,‘明明欠你的是五百文,你怎的说是五千文?’这一下,大娘一下子有了字据。后来,他还不放心,更是亲自拿着钱跑过来还了,让孙大娘写了收据,按了手指,才算放了心。”
“还有,还有,那掌刑的李叔,听说……”
“好了,”我刮了一下小铃铛的鼻子,“你就别打马虎眼了,快说,找我有什么事?我还要帮吴婆择菜呢。”
“求小姐救救奴婢”,小铃铛竟‘通’得一声跪下,眼睛微红,“奴婢这个月再交不足例钱,就……就……”
我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怎么能动不动就跪呢,快起来……”
手刚一触及她,她便‘吃’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畏缩了一下。
我眼尖的看见她的袖口隐隐有些血迹,硬拉过她的手揭开她的袖子,但见几条狰狞的鞭痕蜿蜒在她的手臂上。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惊又怒:“这是谁干的!走,我与你讨个说法去”。
小铃铛哭着拉着我的衣袖猛摇头:“这是丐帮的规矩。每个月要是要不到规定的银钱是要挨罚的。不仅要挨打,有时候罚得狠了,打完了还不准吃饭,连口水都不让喝。可这是丐帮历来的规矩。能服侍小姐,偷了大半月的清闲,奴婢已是万分的感谢了。怎么还能让小姐为奴婢和丐头呕气”。
我“叹”了一口气,又听她继续说道:“何况,规矩就是规矩,怎么可能会为奴婢一人改变……”
我心道:她真是个体贴聪明的孩子,忙扶了她起来:“别急,你慢慢说。”
“他们欺负我年幼,把好地盘都抢走了”,小铃铛两眼更红了,“我抢不到好地盘,自然就讨不了多少钱。奴婢知道小姐是有大智慧的人,求小姐教教奴婢该怎么办?”
跟别人抢地盘自是不可能的。我略一思忖,便问,“你一般是怎么乞讨的?说得具体些。”
“奴婢一般都换了破烂的衣衫,再在碗里扔上几文钱,看到那些大爷们经过时,便向他们要钱。希望他们看到我又脏又破又没讨着什么钱的份上给我几个钱。”
“那结果呢?”
“只有少数几个心存善念,会赏奴婢几个,大多数都是不给的,如果奴婢追上去,还少不了一番拳打脚踢。”
“错了,”我摇了摇头
“什么错了?”
“你呀,全都错了”,我点了点小铃铛的额头,“我且问你,若见了满身流脓,头皮生疮之人,你会怎样?”。
“呀”,小铃铛用手在鼻前掸了掸,像是要赶走什么东西,“我早远远的跑开了。”
“所以呀,你可以破,但绝不可以脏,你若脏了,大家必生嫌恶,避之唯恐不及”。
“嗯嗯”,小铃铛忙不迭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