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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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垂海阔，澹烟微茫。在这无尽汪洋之中，不计其数的大小岛屿如同珍珠，相互勾连，形成了浩浩荡荡的千岛洲。

而墨空岛，气候适宜，乃是千岛洲里少有的繁华之地。

苏家城，位于墨空岛东岸。城池北部是一个优良的通货港口，南部则是一大片珍贵的露天盐滩，西部被高大丛林包围，树木下面埋藏着连绵的矿脉。

便利的交通，丰富的资源，让此城成为岛上最富庶的地带。

虽是正午，但乌云遮日，天色昏暗。

“二哥，我宁愿再也不吃桂花糕了，我……我不要你死。”

在城中高大的岛主府邸里，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神情紧张，死死抓住青衫少年的衣角。

“乖，二哥不会有事。”青衫少年目光柔和，伸出手，轻轻擦掉女孩的泪痕，安慰道，“都哭成小花猫了，还怎么漂漂亮亮的等大哥回来。”

“可大哥，大哥真的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大哥是最了不起的大豪杰。”

青衫少年回答的斩钉截铁。

想起大哥，小女孩有些怯生生。

她依稀记得和大哥在一起的许多趣事，记得大哥带她去厨房偷吃桂花糕，两个人就吃光了六人份的糕点。

她记得那时桂花糕甜糯的滋味，却把大哥的模样给忘了。

不管大哥有多少光辉事迹，都无法令她想起大哥的样子。

因为，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大哥了。

那个天骄无双，被十方宗选中作为弟子的，不是她心中的大哥。

那个带她一起偷桂花糕，一起捡贝壳，一起挨揍的人，才是她心目中的大哥。

她不要大哥有多么强大多么传奇，只要大哥活生生就在她面前。

“小妹，小时候，父亲曾问大哥，为何修行，大哥说，为了保护身边珍惜之人。”

“而我，没有大哥的修行天赋，但谁想欺负我们，没这么容易。就是死，也要和他们拼过！”

青衫少年语气决绝，与他一贯的温和儒雅相比，多了几分不同的光彩。

“萍儿。”他走到门边，轻声喝到。

咔嚓一声，大门打开，一个衣着普通的小侍女恭敬地站在门外。

“你去账房支一百金，赏赐给受伤的护卫。”

青衫少年看了侍女一眼，巴掌大的脸，配着小小的身子，尚未长开，说实话算不上很美。

但他语气没有半分变化，依旧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是，青澜少爷。”小侍女低声应答，始终垂下的头却不由抬起，偷偷打量起来。

公子真是待人极好呢，一点坏脾气也没有。族里人人都信服他。尤其是他执掌家族的这几年，开发盐场，组织船队，扩大商贸，分发红利，家家都生活富足。

而且听说，他在月光湖的成年礼大放光彩，还和知秋岛的叶大小姐，喜结良缘。

那该是多美的女子，才配得上公子啊。

……

看到小侍女呆呆的样子，苏青澜微微摇头，随后在小妹不舍眼神中，迈步走出。

阳光从云中透出，洒在他的身上。昏午里，光明显得格外珍贵。

一袭青衫，沐浴在失温的阳光下，苏青澜伸出手，在空气中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无奈的垂下。

苏青澜，今年十六岁。

在千岛洲，十六岁只是男子刚刚成年的年纪。

而他，却已经是掌控一族，位高权重的代族长。

自从七年前，太上长老们纷纷染毒离世后，家族就失去了威慑四方的高层战力，在大哥也去了十方宗之后，家族就只剩下些老弱妇孺，他不得不站出来，逼着自己去长大，去挑起家族的重担。

凭借出众的经营能力，他苦苦支撑起家族的荣耀。

但这个世界，强者为尊。而他武道天赋却极其平凡，修炼至今，依旧只是武道第三重淬体期。最近，苏家的商船屡屡遭到海盗劫掠，损失惨重，现在更是被一干支脉叛逆欺上门来。

隐隐地，天地间似乎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网住，密不透风。

静默良久，突然地，从他的青衫里飞出一只圆滚滚的月牙状小虫。

这是月光湖的灵虫，乃是雌雄一对，传说只有心心相印的恋人，才可以收服。

苏青澜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逗弄小虫，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明媚的笑脸，那是一个总喜欢喊他糖酥的少女。

“叶含笑，你的笑容，由我来守护。”

想起当初在月光湖畔给少女的承诺，他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剩下的唯有坚定。

沿着青石大道，很快，他就走近了祖宅。

在以前，这里是决断家族大事的地方，庄重严肃，但现在，已经被人占据，一片喧哗。

“好久没回来，青澜乖侄儿，见到我还不叩拜请安。”

还没等苏青澜走进，迎面就闪出一个枯瘦的中年男子，语气阴沉。

“苏长歌，你虽是我的长辈，但我是嫡系的代族长，尊卑有序，不该是你向我请安吗？”

苏青澜回应的毫不退让，让苏长歌不由脸色大变。

按照辈分，他的确可以算是苏青澜的长辈。但他只是旁系，只有墨空岛的族人，才是真正的苏家嫡系。苏家根深蒂固，从墨空岛向外，不断有族人朝海外扩张，占据岛屿，生根落叶，建立支脉家族。

嫡系这一支是衰败了，但整个苏家还很兴旺，自是有着规矩，他不敢冒犯。

“走着瞧，待会有你好看。”语气虽然强硬，但他还是不情愿的退避开。

“这个小畜生。”看着走进祖宅的苏青澜，他气得脸色发抖，本想大当众羞辱这个毛小子，不料被他反驳，顿时感觉失了面子。

在庄重的祖宅里，站满了要求重新划分商贸份额的旁系族人。

声音浩荡，如同闻到腥味，要平分这块肥肉。

“今年我归流岛又添了一位武道四重铁骨期的长老，该多占一只商队。”

“铁骨期算什么，我家岛主已经修炼到第五重韧皮期，不只骨骼坚硬，全身的筋脉，皮膜更得到了强化。普通武器连皮肤都刺不进去，屠人如屠狗。”

“七成盐场收益，一分都不能少。”

……

苏青澜默然不语，众人的嘈杂，在他耳畔震荡着，但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面容平静，冷眼看着场中诸人。

看那人，争得些许利益，兴奋得脸色潮红，喘着粗气。

看那人，宛如石像一动不动，紧紧瞪向对手，要将他逼向绝路。

再看那人，言语占了下风，急得上蹿下跳，要大打出手。

这些人，虽然穿着体面，但在苏青澜看来，却有些面目可憎。

也是这些人，在他初创船队需要资金时，推三倒四，再三刁难。在他勘探资源风吹雨淋时，冷嘲热讽，横加阻挠。

人啊，在有利益的时候，只知道蜂拥而上，遇到风险时，却见风使舵。

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

“你争我夺，尔虞我诈，但可知，我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

苏青澜脸色犹豫，但还是一咬牙，掏出了一枚方印。

这是一份金色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大写的方字。

这是当年十方宗留下的庇护方印。

这枚方印，曾让苏青澜十分厌恶，如同是上位者的赏赐，背后更隐隐带着苏家的屈辱。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未曾动用过，今天拿出却是情非得已。

在看到这枚方印的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据说，数百年前，千岛洲出现了一位修为高深莫测的方姓大能，他坐在山海之巅，仰望星空，一坐就是数十年，突然有一天，他飞身而起，徒手裂海，被撕开的汪洋显现出了陆地，绵延数百公里，世人称之为方圣岛！

他的后人，更在岛上繁衍生息，创建出神秘的十方宗。

而方印，正是为十方宗所庇护的证明。

不由地，众人心中浮想联翩。

“这小子，真是好**诈，竟然有如此信物，偏偏现在才拿出。”

“是了，当年嫡系那场变故，的确听说与十方宗有关。”

“那可是大宗派啊，传闻有仙师坐镇，我等可惹不起。”

一时间，众人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大门被狠狠击碎，短暂的平静也被打破。

一个面孔奇异，满脸布满红色刺纹的老者，踩着碎裂的木块，缓缓走来。

“他是赤镰割，血鲨岛的总管。”有人惊呼道。

老者径直走到中央一张空着的尊位旁，这是前族长的席位，骄狂如旁系族人，也还是保留一丝尊敬，无人敢坐。

但老者旁若无人，就这么直接坐下了。

一股惊人的武道威压从老者身上冲天而起。

他无视众人，目光看向苏青澜，慢慢开口，声音嘶哑。

“本座代表血鲨岛的意志而来，苏青澜你小子倒是个经营的人才，本来可以收服，在我血鲨岛当个管理渔场的奴才，但现在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要怪就怪你在月光湖上，得罪了我家少主吧。”

“那叶含笑，可是我家少主先看中的女人，竟然敢为你多次拒绝我家少主。”

“还有那什么方印，真是可笑，以你族浅薄的实力，大概还不知十方宗不但驱逐了你那废物大哥，还取消了对尔等的庇护。”

苏青澜不由一顿。

他的确听含笑说过，多次拒绝了一个人的追求。但没想到，那人竟是血鲨岛少主。

他知道叶含笑为之付出多大的勇气。

毕竟，血鲨岛乃是超级势力，拥有传说中的武尊强者。

什么是红颜，

叶含笑就是。

有种人，口中从不说情，但埋藏心底的情，是你若懂，便可微笑一辈子的执着。

至于大哥。

他坚信大哥无论在哪里，都能成为最强大的豪杰。但修行界不比世俗，常人羡慕武者的强大，但作为家人，又何尝不担心修行界的刀剑血雨，担心至亲的安全。

老者的眼神愈加森然，这个小畜生让少主很不开心。

他一定要好好折磨一番。

“小畜生，现在给我跪下。”

“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就剁她一根手指。”

他的身后，又冒出一个同样身着红袍的女子，而红袍女子手上，竟然抓着一个小女孩。

“无耻之极。”

红袍女子背后身边，一个旁系族人惊呵出声，毕竟同是一族，再怎么交恶，心中还是有所不忍。

但砰地一声，他的头碎了。

“好，我跪。不要伤害我小妹。”

另一边，苏青澜重重跪下，他双手死死握拳，十指指甲都嵌进肉中。

这既是痛楚所致，也是他心中强烈的愤怒，难以发泄。

但老者却不依不挠，语气更加恶毒。

“听说你有一只月光蛊虫，我要你亲手捏死它。”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知秋岛即日就将为叶含笑举行招亲大会，而我家少主已经带着大岛主的亲笔信去求娶叶家小姐了，我相信叶家会好好选择的。”

“哈哈，我倒要看看，你是选妹妹还是选恋人。”

苏青澜眉目欲裂。

看着被抓住的家人，看着眼前得意的小人，他的身体里涌出熊熊的火焰，如岩浆喷涌，狂怒焚烧！

我，苏青澜！

我，武道三重，一介凡人！

我，绝不放弃！

妹妹，亦或恋人，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放弃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中之前没出现过，之后也绝不会出现！

大厅中，青衫少年被老者狠狠摔了出去，紧接着，他又倔强的爬起来，又摔倒，又爬起来，又被拳头轰飞，又爬起来，连续不断。

老者摇晃着脑袋，视线停留在少年艰难爬起的身影上，看着他倔强不甘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的冷笑，道。

“想和我打，除非你那个废物大哥来，否则就你，还差得远。”

“苏，谐音俗，俗人便是凡人，不吉利，你们苏家也有四百年历史，祖宗怎么不改改名字？”

“俗人？”如同被刺痛了心中的最柔软之处，原本躲在一旁，不想介入是非的一干旁系族人，纷纷站出，大笑道，“我苏家四百年的威名!生皆俗人，死却壮阔！岂是尔等一个打渔人能够明白！”

“你们这些废物，现在站出来，不怕死么？”

看到这些旁系族人如此剧烈反应，老者有些震惊，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互相敌对的一群人，却因为族名而又摈弃前嫌，真是愚蠢的一群人啊。

“我大哥才不是废物，他是我苏家四百年来最强的天才，他要是在这儿，你又算得了什么？你还敢这么说吗？”

苏青澜的声音虽然艰难，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坚定的道。

“没错，坏人，我的大哥是盖世豪杰，等他回来，我让他狠狠打你。”苏夕儿含住眼泪，忍着不哭，倔强道。

红袍女子不由一笑，“盖世豪杰，哼，我看他如何凭空出现，这方圆千里都已被我血鲨卫牢牢封锁。”

“是么？”

一股寒意，猛的自红袍女子的心底生出，她刚欲腾身而起，一只冰凉的手掌，却是如同鬼魅一般，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其喉咙处，然后如同铁钳一般的狠狠握下，只听得咔嚓一声，女子的脖子，便是被生生的扭断。

在临死时，红袍女子眼角的余光，终于瞥见，一名浑身染血，脸色淡漠的黑衫年轻人，正不知何时的站在其身后。

将那正瞪着乌黑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小女孩抱在怀中，苏意行淡漠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自始至终，他都在场。

没有现身，是想看看弟弟有没有担当一族的能力。身为男儿，便是要有回望间，敢叫天空大海都退让的血意。弟弟长大了，让他很欣慰。

苏意行抬起头来，望着那老者，冷冷开口。

“我父亲的位置，是你配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