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在天边,已经褪去了夏季的火辣,阳光柔和地照在水面上,随着瑟瑟的秋风,水面上波光粼粼,已经泛黄的芦苇丛,倒映在湖面上,湖水中,那游来游去的鱼儿,在欢快地活动着。
湖面上,突然,从西面出现了一条小船,小船没有桅杆,只有一个艄公,在船尾摇着橹,船身随着左右晃动,在水面上前行着。
船头上,几双大眼睛,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们穿着普通的长袍,但是,那凶悍的相貌,却是蒙古人无疑。
杀人港,一个让多少人闻之变色的名字,以前,是因为这里是商船的死亡之地,现在,则是成了鞑子骑兵的葬身之地。
杀人港一战,五百鞑子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这个消息,已经在兴化,悄悄地传开了,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有的说,是红巾军的汤和,将鞑子骑兵全部干掉了,有的说,是白驹盐场的张士诚,拿着奇特的武器,一个人,消灭了全部的鞑子骑兵,然后,还把盐场给拿下来了,还有的说,看到天上一个晴天霹雳,将鞑子全部劈死了,传说得越来越神。
但是对当事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对纳速剌丁,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杀人港,会让自己的颜面尽失,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葬身于此。
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这次失败,是因为没有发现敌人有如此强大的武器,他也非常纳闷,这种武器,是从哪里来的呢?
先派人去查探情报!
宝童主动请缨,带着几个机灵的手下,天天晃荡在得胜湖的水面上,观察着东面杀人港的动静。
杀人港,盐场,这明显都是一伙人所为,他们的首领,应该就是白驹盐场的张士诚,这个纲司牙侩,却义无反顾地站到了反贼的队伍里面,他们,是必须要消灭掉的。
很可能,行省已经知道了,高邮的盐场已经被反贼打下来了,只要能将反贼全部杀了,将盐场夺回来,这还可以将功赎罪,否则,连高邮知府,恐怕,都得被拉下来。
宝童看着四周的湖面,突然,一艘船,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这高邮湖上,除了来往的商船之外,就是捕鱼的渔船了,商船走主航道,比较大,载满了货物,吃水较深,而渔船一般都比较小,渔民们捕鱼的网子,就挂在船头,渔船则会在湖面上来回逡巡,在鱼多的地方撒网。
但是,这艘船,分明是艘商船,有几丈高,还挂着一张帆,可是,这艘船,没有走主航道,反而,一头扎进了芦苇荡中。
它去里面捉迷藏吗?宝童立刻对这艘船充满了怀疑。
“跟上去!”宝童跟后面的艄公说道。
艄公直着身子,两手摇动着粗壮的橹,仿佛鸭子扑水的脚,船头调转了方向,远远地跟在了大船的后面。
得胜湖湖中的大部分,都是芦苇丛,这里,一般的船夫是不敢进去的,即使进去了,也只在外围打打转,不敢再深入,曾经有一个船夫,迷失了方向,在里面转了三天,才转了出来,这三天里,全靠吃鱼为生,否则,非得困死饿死在里面。
艄公跟着那艘大船,在芦苇荡里面,刚转了三个弯,就再也找不到那艘大船的踪迹。
“大人,我们还要进去吗?”一个士兵问道。
“我们在外面等,看那艘船出来之后,向哪里行驶。”宝童说道。
日暮西山,那艘船,仿佛幽灵一样,再次从芦苇荡里面出来了,“这艘船,肯定有问题!”宝童说道。
“我们跟上去,看看这艘船驶向哪里?”旁边的人问道。
“不是杀人港,就是盐场!”宝童自信地说道。
“我们船小,肯定跟不上它,而且,还容易被发现。不如,我们上岸,在岸边沿途注意这艘船的行踪吧!”另一个士兵说道。
来到了南方,遍地都是水路,但是,作为蒙古骑士,还是喜欢骑马,在这晃晃悠悠的船上,但是晕船,就够一部分士兵受的。
“不错,我们跟上去,看看这船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好,靠岸,我们骑马。”看着这船向东面,进入了河道,宝童下定了决心,骑马去追赶这艘船,在湖面上,肯定不行,但是,和河流不是很宽,在岸边,能够看清船的动向,而且,还不容易被发觉,毕竟,骑马比坐船的目标要小很多。
艄公将船停在了岸边,宝童带人,骑马,沿着河岸,追赶着河中的那条商船。
太阳渐渐要落下去了,周围的一切,已经看得不太清楚,宝童心中焦急,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到了,这艘船,就会从自己眼皮子下面悄悄溜掉。
突然,他停下了马来,那艘船,转了个弯,驶向了那个他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地方:杀人港!
对面的杀人港,一个让他抓狂的地方,他看着那艘船去的背影,目光简直要冒出火来。
士信站在船头,凉风习习,他迎着秋风,望着船后的落日,心情无比舒畅。
大哥忙晕了头,直到前天,才想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招兵买马,防止对方反扑,却忘了,基地的粗盐,肯定已经生产完了,盐场里还有库存的盐,张阳立刻命令,士信带着几个可靠的人,将盐运回基地,顺便将李伯升造好的武器,再运出来,尤其是手榴弹和天阙铳。
士信带着人,将粗盐运回基地,果然发现,粗盐提纯流水线,早就停下来了,不过,自己的三哥并没有歇着,而是将这群生产线的人,全部训炼使用长矛呢,这让士信也大开眼界,看来三哥,也是想着能出去有一番大作为。
将李伯升造好的手榴弹和天阙铳,全部搬上了船,就几乎满载了,只好又装了少量的长矛,有的实在没地方放了,只好堆在甲板上,用芦苇杆简单地盖住。
驶出基地的芦苇荡,天就黑了下来,士信只好先将船开去杀人港,等到第二天亮了之后,再接着赶路。
可是,士信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面居然有了尾巴。这个尾巴,走了狗屎运,居然发现了,在得胜湖里面,有自己的对头的一个秘密基地!
而更巧的是,现在的这个基地里面,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张阳只顾着防守盐场,训练军队,预防鞑子的反扑,他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后院,要失火了。
夜色渐渐黑了下来,宝童正在为一个难题,犹豫了半天。对方的船上,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最好的办法,就是游到对岸,悄悄上了对方的船,查看一下,他发现,对方将船停靠到了杀人港之后,非常放心地上了岸,最近的哨兵,也离船有上百步的距离,他们的防守重点,也是在北面容易骑兵进攻的地方,而在水路上,没有过多注意。
这也是大家的一个常识:生长于北方的游牧民族,不会骑马的,没有,可是,会游泳的,一千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两个。而生长在南方,水网遍地的江南,几乎每个男人,都会游泳。
所以,汤和将防守的重点,放在了陆地上,对于水面,压根就没有想过,鞑子会从这边过来。
所以,虽然基地的防守力量很薄弱,张阳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想要让鞑子从水上进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宝童所带来的这几个亲兵,也就是坐在船上不晕船而已,游泳?都是旱鸭子。
怎么办?现在的机会,就是趁着夜色,从水上慢慢摸过去,悄悄上船,看那艘船上,是否装的是兵器,如果是,那证明,得胜湖里面,有对方的兵器制造点,那么,一定要带队,扫荡得胜湖,端掉对方的这个老巢,所吃的亏,一定要让对方百倍地补偿回来!
只有水性极好的人,才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宝童望着天上的繁星,头都要大了,带兵作战,奋勇杀敌,这个他绝不含糊,可是,眼前的这样一个任务,却是难上加难。
突然,惨淡的月光下面,他看到,湖面上,漂着一个东西。
不敢点火把,他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瞅了半天,终于看清楚:是一截圆木,看样子,是从上游飘上来的。水流不是很急,木头漂得非常缓慢。
脑子中,一个激灵闪过:坐在木头上,不就可以过去了吗?
“快!把那截木头捞上来!”宝童喊道。
几个属下,立刻跑到了岸边,木头已经离岸非常近了,一个士兵,趟进了水里,拉住了木头,使劲向岸边拽过来。
水有些凉,他冻得有些想要哆嗦。
宝童此刻已经是满腹热情,他坐在了圆木上,两腿浸入水中,坐稳当了,用刀背当桨,划了起来。
左划一下,右划一下,这个圆木,居然随着他的划动,向对岸移动了!
宝童心情大畅,他顾不得有些寒冷的河水,趁着夜色,悄悄地向自己的目标靠近。
乌云遮住了月亮,一切,显得更加充满了森然之意。
后面的几个士兵,想跟着宝童一起过去,但是,等了半天,也看不到漂浮着的木头,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宝童远去。
宝童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想看看,对方的船上,到底装着的是什么?
河面不宽,只有几百丈,但是,对于抱着木头划水的宝童来说,这段距离,虽然不远,却不像骑马那样,抽几鞭子,就到了,他的胳膊都要酸痛了,再一看,才走到河中央。
让宝童欣慰的是,夜色越来越黑了,这样,对于他的隐蔽有利,即使接近了杀人港,也不会被对方的哨兵发现,上次的那个火铳声,的确是把他打怕了,要是再听到这种响声,恐怕,自己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夜色如此黝黑,宝童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凉风吹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打了个冷战。
月亮,没有了,星星,也没有了,天空一片漆黑,“咔嚓!”一道惊雷,劈了下来,照亮了一眼河面。
要下雨了!
宝童看了看自己的距离,离那艘船,不远了,可是,要是下起雨来,自己怎么回去?
他再向后看了一眼,又向前看了看那艘船,咬了咬牙,加快已经疲惫的胳膊,接着向前划去。
风,越来越大,下面的河水,也仿佛受到了影响,流动的速度变快了,他一不小心,这块木头,就想在水里打转。
快划,快划,他两手左右开弓,离那艘船,越来越近了,五十步,三十步,十步…“咔嚓!”又是一个惊雷劈下,接着,“哗啦啦!”瓢泼大雨,就这么不期而至。
瞬间,宝童的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了,现在,他已经摸到了船边,但是,在如此的大雨下,他根本没法从光溜溜的船边爬上去。
没有经验啊,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哪怕是两匹飞快奔驰的骏马,他也能在两匹马之间来回翻越,挎在马腹下,侧身在马边,如履平地,但是,在这水面上,什么都不熟悉,这船有几丈高,光溜溜的船帮,要是没有人拉,怎么上去?
要是海盗,那根本就不会犯愁,用牙咬着刀子,从锚绳上就爬上去了,可是,宝童不会。
雨,越下越大,宝童的心,也凉透了,折腾了半夜,一无所获!
突然,岸边传来了声音。
“快点,看看船上的东西湿了没有。”穿着蓑衣的几个人,从港口跑上了船。
在这瓢泼大雨的深夜,他们都没有心思向水面上看去,再说了,也看不到什么,两步之外,就看不清了。
“都怪大哥,怎么选了这么个时候运武器,要是火药湿了,火铳就没法发射了,快看船舱里面,进水了没有?”
“甲板上还有长矛呢,会不会生锈啊?”
“不用管,会有人把他们磨亮的,我们先看我们的火铳,那可是大哥的宝贝,早知道,今晚就在基地住得了,明天再出得胜湖。”
功夫不负有心人!宝童觉得,自己这一晚上,没有白费,果然,在得胜湖里面,有他们的一个武器制造基地,这火铳什么的,都是从那里运来的,只要把这个基地给毁了,看那张士诚拿什么和自己对抗!
宝童突然有点感谢老天了,要不是这场大雨,自己还在这船下面发愁呢!自从来了南方,就感觉处处受制,还是在草原上好啊,天苍苍,野茫茫,一望无际的原野,驾马飞奔,弯弓射大雕,那种感觉,才是一个草原儿女的感觉。
这南方,有什么好的?
“咔嚓!”又是一个雷劈来,四周顿时一亮,宝童张大了嘴巴,上游倾泻而下的河水,突然长高了几尺!那高高的浪头,迫不及待地向他冲来。
那是什么东西?河水怎么突然变高了?是河神发怒了吗?
狂风,就那么不知觉中,突然起来了。暴雨夹杂着狂风,向宝童袭来。
可怜的宝童,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浪头,就将他吞没了。
这几年干旱,江南很少下暴雨,土生土长在北方的宝童,根本不知道,下了暴雨之后,河水会猛涨,形成洪水,洪灾,比他在草原上遇到的白灾,还要可怕,洪水张开了巨大的嘴巴,会将路过的一切,全部冲走。
船上也是一阵摇晃,士信在晃动的船上,使劲抱着一罐火药,怕被灌进来的雨水给弄湿了,这可是大哥的命根子,尤其是大战在即,经过前几次的战斗,黑火药,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些要是湿了,大哥肯定会暴跳如雷。
士信应该感到庆幸,来到杀人港,并没有犯懒,两个锚都抛下去了,又用几个绳子和岸上的桩子绑得结结实实,平时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今天,就仿佛知道,要下暴雨似的。
可惜,在水里面的那个旱鸭子,不知是否有他这么运气了。
四周都是冰冷的河水,他的全身,早就被雨水打湿了,粘在了身上,那把用来划水的刀,在那浪头打来的时候,就已经掉入了水中,雨点砸在身上,就像是鞭子抽在身上一样,很疼,这就是天威,在这种天气里面,人是否能活下来,得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了。宝童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只知道,自己的救命符,就是这块破木头,他两手紧紧抱着木头,就仿佛在床上第一次搂住了女人,不肯松开。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苦苦挣扎的,何止是宝童,他带来的几个士兵,更是惊恐万分。
他们看着老天的发怒,先是打雷,又是暴雨,接着又是狂风暴作,河水猛涨,在这天威面前,一个人的力量,简直太渺小了,让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坐着一块破木头,滑向对岸的宝童大人。
上次进攻杀人港,海鲁丁和西山驴已经为国捐躯了,这次,如果宝童大人也去了,纳速剌丁大人的三个儿子,都葬送在了杀人港,这杀人港,还真是大人的克星,但是,这次宝童大人出事,他们几个都逃脱不了干系,回去的话,纳速剌丁大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们看着天空的暴雨,却无人去树林里躲避,只要雨一停,哪怕点着火把,也要顺着岸边,将宝童大人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