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起了地上的大雪。打在人的脸上,仿佛像刀子一样,刺痛到肉里。每年冬季,都是寒冷刺骨。
可是,路上的行人,并没有感到有多少不适。久居塞外,这里的天气,比塞外要好多了。他们穿着羊皮大衣,走在大街上,街头上贴着的告示,早已经看烦了。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串门的串门,年关,很快就要到了。
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踏成了坚实的冰,在这种地面上行走,都得小心翼翼,要是骑马,那就更是危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是马失前蹄,马会摔断腿,人也会跟着遭殃。
“让开,让开!”在这种天气里,在这种地面上,居然还有人在纵马飞奔?
路人们纷纷让开,生怕这几个冒失鬼撞上了自己,无端地送了性命。
“这么急,他们这是干什么的?”一个路人说道。
“那还用问,看他们那个打扮,就知道是传送紧急军情的驿卒,最近四处动乱,恐怕又是什么地方出了乱匪了。”一个路人说道。
“嘘!小声点,不要乱说话,最近抓人抓得挺凶。”
马匹飞快地向前跑去,宽阔的大路,一直通向宏伟的宫殿,那是皇城的所在。
这里,就是大都。
大都,是元朝的政治中心,成吉思汗攻占金中都(即燕京)之后,将这里作为蒙古贵族统治汉地的重要据点。至元九年二月,忽必烈采纳刘秉忠迁都的建议,改中都燕京为大都,正式定为元朝首都。忽必烈于至元十一年正月在大都正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大都从此成为元朝的大脑。
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之后,统治中心在和林,而忽必烈称帝之后,统治重心已经由漠北移到中原,所以将开平改为上都,后来,又迁都于燕京,改名中都,后又改名为大都。而到了后来,大都有了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北京。
大都北连朔漠,南控中原,西拥太行,东濒渤海,地势优越,整个中原的地形是北高南低,适合骑兵向南攻击,历次北方少数民族南侵,就是占据了这个地理优势,而且,顺着漕运,南方的的粮食可以顺利地运到大都,还可以走海运。辽、金两代都选择为京城。忽必烈把都城确定在大都,并按汉文化的传统,兴筑新都,学习汉文化,改行汉法。
大都城呈坐北朝南的矩形,城墙夯筑,外傅苇草,以防止雨蚀。周长五十多里。环城共开十一门:正南为丽正,其东为文明,西为顺承;北面东为安贞,西为健德;正东为崇仁,其南为齐化,北为光熙;正西为和义,其南为平则,北为肃清。城内海子东岸有中心阁,为全城的中心。
皇城在全城的南部而偏西,坐落着大明殿,延春阁,隆福宫等一些宫殿。
此时,在延春阁里,当今天下的主人,高高在上的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欢贴睦尔却是双眉不展,他听着大臣的话语,心中有些不安。
“皇上,高邮府送来紧急军情,在高邮府,出现了一股流匪,他们有几万人,驻守高邮的将领纳速剌丁战死,整个高邮府,只剩下千名将士,高邮府请求朝廷加派兵力,否则可能会被流匪攻破。”太师脱脱说道。
高邮知府李齐也没辙了,盐场被张士诚占领,整个兴化,一半的土地都被对方抢走了,而且,驻守高邮的将领纳速剌丁都战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想要瞒,是瞒不住了。唯一的方法,就只能是向上报了。如果只说是盐场的一群盐民们起义造反,首领还是盐场的纲司牙侩,那么,虽然盐场是属于两淮盐运司的,但是,自己也逃脱不了责任,那只能归结到红巾军身上。而且,人数还加了几倍,变成了几万人。高邮府只驻扎了两千官兵,大部分都被调走了,这样,责任就被他推走了。
脱脱,全称是脱脱帖木儿,字大用,哈萨克蔑儿乞部人。祖上跟随蒙古军从哈萨克草原来到中原。伯父伯颜,元顺帝妥欢贴睦尔即位后任中书右丞相,独秉国政达八年之久。脱脱自幼养于伯父伯颜家中,但目睹伯颜倒行逆施,势焰熏灼,深感事态严重,脱脱获得了元顺帝的支持,发动了一场政变,将伯颜赶下台。
罢黜了伯颜,脱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宰相,他并没有以高位自居,一直都在励精图治,辅佐皇上,只可惜,元朝久失人心,虽然那些激化民族矛盾的事情都是伯颜在当丞相的时候,把持朝政,干出来的,什么废除科举制度,杀光五大姓的汉人,几家合用一把菜刀,都是伯颜搞的。但是,百姓们只知道是朝廷做的,并不会归结到某个人身上。百姓们已经是怨声载道。自从黄河决口,变钞导致通货膨胀,天下已经大乱。而且,朝堂之上,反对他的声音也不少。
几个月前,还是宰相的脱脱,率领军队,攻下了占据徐州的芝麻李,徐州离大都太近了,而且,这个芝麻李不知好歹,居然切断了漕运,这是朝廷不能容忍的,城破之后,脱脱尽屠当地百姓,以儆效尤。
班师回朝之后,元顺帝加封脱脱为太师。
元朝官制,中央政权下设三公、中书省、六部、枢密院、御史台、大宗正府、宣政院、太禧宗禋院和储政院。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各一员,正一品;中书省设右丞相(元朝以右为上)、左丞相各一员,正一品,统六官,率百司,佐天子,理万机。
“如今北有刘福通的叛乱,南有徐寿辉,西有郭子兴,这么多红巾军同时起事,太师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哈麻说道。
哈麻为人奸诈,曾有恩于脱脱,但是,脱脱复相后,并没有受到重用,到现在为止,也才是个宣政院使,一直怀恨在心,所以,一有机会,就给脱脱挖坑。
听到这句话,元顺帝也非常不高兴:“脱脱,汝尝言天下太平无事,今红巾军半宇内,太师以何策待之?”
“皇上,丞一直都在为国事操劳,平定了徐州叛乱,而且,丞一直都在调派兵力,围剿各地的红巾军。而且,丞还利用各地的富户武装,来对付流匪。如今,各地的红巾军,已经被打击得如鸟兽散,不成气候了。”
“哼。”哈麻不满地说道:“不成气候?那高邮的流匪怎么回事?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皇上。”脱脱并没有搭理哈麻,他仔细地分析道:“因为我们将各地的红巾军打散了,所以,有的部分被打散的红巾军跑到安分的地界,再次起事,他们一定势单力薄,不足为惧。至今为止,高邮仍然是比较安定的地界之一,周围的几个路府也比较安定,除了较远的安丰路,所以,微臣断定,这次的几个红巾军,根本不成气候。”
“太师,奏折上说的可是几万红巾军,不是几个!”哈麻说道。
“几万又怎么样?都是些流民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的将士,哪个不是以一当十的勇士?纳速剌丁只是居功自傲,低估了对手,才落入了流匪的圈套的,如果皇上不放心,可遣微臣前去,将动乱平息。”
“动辄就让太师前去,那不是显得我朝无人?”哈麻说道。
“皇上,高邮地区只是一场小骚乱而已,根本不用太师出动,只需责令淮南江北行省,自行解决即可。”左司郎中汝中柏说道。
虽然他和哈麻都不赞成脱脱挂帅,但是他们的担心是不同的,哈麻是怕脱脱出师之后,兵权在握,而汝中柏是脱脱的死党,他是怕如果元顺帝真的同意让脱脱出兵,那么,哈麻会对脱脱不利,现在有脱脱在朝廷里,哈麻都如此放肆,要是脱脱到了外面,天知道哈麻会出什么幺蛾子来陷害脱脱。
哈麻虽然只是个宣政院使,但是,马屁工夫却是炉火纯青。他善于媚上,偷偷引进西天僧教皇上运气术,集贤大学士秃鲁帖木儿是哈麻的妹婿,他也推荐西天僧伽磷真来教“演揲儿”法,使之修成房中之术,诱导皇上淫乐。秃鲁帖木儿与老的沙等十人结为“倚纳”,引进公卿贵族家的命妇和街坊良家妇女到宫中,供妥欢贴睦尔和倚纳们玩乐,皇上和大臣们,贵族妇女和街头妇女们,全都脱得精光,不顾羞耻,**作乐,这副场景,简直和当代某国的那个性产业中集体**很相似。丑声秽行,著闻于外。但是,哈麻却讨得了皇上的欢心,让皇上对他信赖有加,连太师都敢当面顶撞,两人的矛盾,异常尖锐。
元顺帝静静地看着脱脱,他对脱脱的行政能力,是非常有信心的,但是,自从黄河决口,洪水泛滥,许多大臣都建议勿做理会,让那些汉人自生自灭。只有宰相脱脱力排众议,下大力修理黄河。结果,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使国家陷入了动乱之中。
脱脱殚精竭虑,仿佛救火队长,扑灭了这处,那里又起,直到现在,好容易打了个胜仗,将芝麻李打得全军覆没,震慑了四周乱匪,这才安定了一点。又有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支有效力量,北方的局势,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高邮的乱匪,该怎么处理?
元顺帝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右丞相和左丞相,说道:“悟良哈台,乌古孙良桢,二位卿家有何见解?”
两人对视了一眼,右丞悟良哈台说道:“皇上,太师和宣政院使,左司郎中的话都有道理。如今,有些地方,本来只是几个毛匪搅乱,都上报朝廷说是有大批红巾军出没,高邮一向都很安定,这次想来不足为惧。高邮府律属淮南江北行省,那就责成行省自行解决好了,行省首府扬州离高邮府很近,他们一定会处理妥当的,这点小事,无须朝廷出兵,只需督促即可。也可以授权行省将其招安,这几个跳梁小丑,也就是闹腾闹腾,图点金银罢了。”
“好,那就依爱卿的意见行事,由中书省督促此事。众爱卿可否还有其他要事?好了,都退了吧,哈麻,陪我到后宫来。”元顺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向后走去。
出兵剿灭的计划,就此搁浅。
脱脱脸色铁青,放任乱匪发展,这样下去,高邮的局势,很快就将变得糜烂不堪。小事?任何一个小动乱,都可能变成撼动帝国大厦的大动乱!
哈麻满脸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地从旁边的侧门绕出去,跟在皇上的后面。
奸佞小人,都是这些无耻小人蛊惑皇上!脱脱真想将哈麻碎尸万段。
“太师。”左司郎中汝中柏跟在了脱脱的后面,走出了大殿。
“刚才在大殿,你为何不支持我出兵,征伐高邮逆贼?”脱脱问道。
“太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有您在,哈麻都敢如此,要是您走了,难保哈麻会搞出什么动作了。”汝中柏说道。
“他能搞出什么来?”
“听说他和皇后以及皇子,都十分熟络,如果太师出征,难免会将朝廷大权拱手让人,到时候,也是有点谗言,恐怕太师也有危险啊。”汝中柏说道。上次脱脱出征,哈麻就已经在皇上耳边谗言了,只是脱脱打了个打胜仗,凯旋而归,这才让皇上安下心来,要是战事拖得久了,哈麻说不定会让皇上相信了什么,那就危险了。
哈麻?脱脱眼中已经出现了一丝杀机,这个哈麻,一定要想法除去!
顺着御道,由南面的棂星门出了皇城。上了马车,脱脱愁眉不展,一直在想着事情。这些年来,自己大胆改革,还得到了贤相的称号,可是,天下未靖,到处都在动乱,这是为什么?黄河决口,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自己作为爱惜百姓的丞相,下大力修黄河,难道有错吗?
脱脱不知道,他是个实干家,可是也是个理想家,他一直位居上位,没有进行过考察,也高估了其他官吏的水准,他这样的清廉之臣,放眼整个元朝,也没有几个。朝廷下大力拨巨款修筑黄河,层层扒皮之下,到了最下层的民夫手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连口粮都不够。朝廷拨下来的巨款,全部进了官吏的腰包,而民夫们,要饿着肚子,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受着监工们的压迫。这么多青壮年劳工,生不如死,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揭竿而起。
当年陈胜吴广,因为误了期限,左右是个死,不如反了吧,反了还有个活路。
从本质上来说,老百姓总是逆来顺受,默默忍受着,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能活下去,如果连基本的活下去都不能保证,那么,为了生存,只能选择一条不归路。
“爹爹,你回来啦!”一个俏皮的女孩迎了上来。只见她妩媚风流,眉似远黛,眼若秋水,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樱桃小口,莺咛燕啭。
“敏敏,不要烦爹爹。”脱脱说道。脱脱一直推行汉人文化,因此,在他家中,女儿并不管自己叫阿布,而是喜欢叫爹爹这个称呼。
敏敏撅起嘴,不高兴了。“爹爹,人家关心你嘛,你怎么这么对人家。”
“见过太师。”另一个男子走了过来,只见此人身体如铁塔一般,两眼仿佛铜铃一般,脸色黝黑,乃是一员猛将。
“原来是扩廓,怎么?在这里可否住得习惯?”脱脱看着眼前的人,换出一幅慈祥的表情来,问道。
此人就是扩廓帖木儿,本姓王,小字保保,唤作王保保。沈丘人。他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察罕帖木儿的姐姐,他是察罕帖木儿外甥,后为舅舅察罕帖木儿收为养子。这几年乱匪横起,察罕帖木儿组织地方武装,和李思齐一样,都是朝廷对付红巾军的两个有力的拳头。脱脱在攻破徐州,班师回朝之后,上表朝廷为两人请功,但是因为战事吃紧,察罕帖木儿派王保保朝见皇上,脱脱有意招揽,故让王保保暂时住在自己府中。
“爹爹,女儿已经拜扩廓大哥为师,和他学习功夫。”敏敏说道。
“女孩子家,不在家里学学女工,学什么拳脚功夫,成何体统?”脱脱脸色不悦。
“爹爹,如今乱匪四行,女儿也想像花木兰一样,做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就像爹爹一样,将红巾军杀得落花流水。”敏敏帖木儿看着自己的阿布,摇着他那粗犷的大手,说道。
“爹爹为了朝廷的事,已经是头昏脑胀了,你自己去玩吧!”脱脱说道。
“太师,扩廓来这里也有几个月了,一直牵挂着阿布,不知刘福通是否已经被阿布消灭。“王保保说道,他牵挂着阿布,可是,没得太师允许,又不能不辞而别。
脱脱灵机一动,察罕帖木儿已经一直攻到了临沂,离高邮很近,只隔着淮安路,皇上不重视,自己只能先留个后手了。
“扩廓,皇上已经册封你阿布为中顺大夫、汝宁府达鲁花赤,你也可以回到军中了,回去之后,留意高邮府的动静。”
“是,太师!”太师终于同意让自己回去了,扩廓帖木儿非常高兴,来到大都,过了几个月安逸的生活,并没有将他的锐气磨灭,他渴望着战场杀敌,那才是自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