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和何照杰躲在高邮府外的一个角落里,听着城内如爆竹般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心情逐渐暗淡下来,他们从半夜出了城,就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城内的怯不花。
瘸腿将军怯不花,能够带领着几千被收缴了兵器的士兵夺回高邮府吗?两人心里都没底,不过,听着高邮府内的动静,恐怕是失败了。
等到天亮,火铳声逐渐稀疏,最后,终于没有了。
“李大人,我们快走吧!”何照杰劝道,一会儿要是高邮府内发现了李普走失,派骑兵出来搜索,恐怕得落得和怯不花一样的结果。
李普没有犹豫,他要是有胆子,也不会和何照杰一起跑出来。
一辆孤独的马车,走着小路,向南驶去。
“若寒,坐月子的时候,千万不能摸凉水,有什么事情,都交给其他人去做。”张阳早晨起床后,在院子里锻炼身体,回来之后,却发现若寒已经将洗脸水给他打好了。
“士诚哥哥,我已经没事了,再说,只是打打洗脸水而已。”刘若寒说道。
“那也不行,现在不养好,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张阳看着脸色还有些发白的若寒,说道。
今天才产后第十天,若寒早就呆不住了,总想着干这干那,不过也是,这次算是自己呆在她身边最长的时候了,她当然想为自己做些事情了。
“大哥,大哥,有紧急情况。”门外,传来一个护卫焦急的喊声:“高邮府来人了,有紧急军情禀报大哥。”
“让他到会客厅等候,我马上就过去。”张阳刚把毛巾放在脸上,嘴里发出的声音经过毛巾,有些变音。
刘若寒心中一惊:高邮府有紧急军情?她望着士诚哥哥的背影,恐怕这次,又要匆匆而别了。她很想上去,从后面搂着士诚哥哥那宽阔的腰背,告诉他,不要走。可是,刘若寒并没有这么做,她不能拖士诚哥哥的后腿。
张阳简单洗了一把脸,扭头看了若寒一眼:“若寒,我出去一下。”
“等等!”若寒帮张阳整了整衣角:“都已经是个大官了,得注重一下自己的仪表。”
张阳再次看了一眼还在床头熟睡中的小孩,快步走了出去。
“大哥。”信使已经在会客厅里面来回转了几圈了,看到张阳走了过来,赶紧说道:“高邮府出事了,施先生请大哥速速回去。”
“出什么事了?”张阳问道。
“军火库炸了,高邮府烧了几十户民房,而且,被囚禁在大营里的鞑子,全部都跑出来了。”
“什么?”张阳动容了:“鞑子跑出来了?可否跑到了高邮府外?”
“没有,全部都被消灭在城中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李普去向不知,施先生正在高邮府内挨家挨户搜人呢。”
李普跑了?张阳皱起了眉,本来想留着这颗棋子,没想到,留下的是炸弹,还有那些鞑子,怎么全部都在一晚上起事了?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但是,追究责任,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应对即将可能出现的状况。
李普跑了,最坏的可能,就是跑回行省,行省说不定会放过朱元璋,全力围攻自己,因为,擅自囚禁府尹和达鲁花赤,那可是打行省的脸,自己毕竟还是服从行省的统治的,却干出这种事情来,行省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卫队,卫队。”张阳喊道。
“大哥,什么事?”在外面站岗的两个人走了进来。
“派四个十人队,骑快马,立刻前去报信。”
“是,大哥。”说着,两人就要走。
“等等,我还没说给谁报信呢!”张阳不禁想骂,都跟了自己半年了,还这么没脑子。
“是,大哥。”
“分别回盐场,泰州,基地,让盐场和泰州提高警惕,广派斥候,严防鞑子的袭击!”张阳说道:“让基地加紧生产火药,补充高邮府的损失,将在外的士信找回来,近期不要运盐了。”
“还有,快点把吕珍给我叫来,有任务给他。”
“是,”卫兵赶快走了出去,一定发生了大事,大哥的脸色好难看。
一会儿,吕珍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他正在城头巡视城防。
“大哥,有什么事?”吕珍问道。
“我要回高邮府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张阳说道。
“大哥这么快就要走了?”吕珍说道:“还以为大哥要多陪嫂子呆几天呢。”
“我也想啊!可是,高邮府出大事了。”张阳说道:“你要加强兴化的戒备,多派骑哨巡逻,尤其是南面,不管来了多少鞑子,都要给我顶住,要是失陷了兴化城,你也不要回来见我了。”
吕珍脸色一凛:“是,大哥,放心吧,咱们有五千精锐士卒,守卫兴化戳戳有余。”
“除了兴化,还要注意得胜湖的基地,现在在杀人港驻守的只有两个百人队,你再派两个百人队过去,我再将元亨的水军调过一部分来,总之,一定不能出状况!”
“是,大哥。”吕珍两眼冒光,半年的安逸生活,并没有磨灭大家的牙齿,尤其是扩充了人手之后,每个人都在积蓄着实力,摩拳擦掌,等待着大举反攻鞑子的时刻,如今,终于又要打仗了。
张阳安排好了这里的一切,从兴化直接回高邮府。
既然高邮府内的鞑子已经消灭干净了,也算是和行省撕破了脸皮,也不必把家再安在兴化了,可以将母亲和若寒都接到高邮府去。高邮府有自己的大本营守护,城池高大,城外还有水军大营,新装备的火炮也在城墙上,就是来十万鞑子,也保证他有来无回。可是,若寒刚刚生完孩子,绝对不能受风寒,张阳不想让若寒受累,只好将她留在了兴化。
战前的气氛,立刻紧张了起来。
回到了高邮府,张阳立刻找来了施耐庵。
施耐庵非常羞愧,自从被卞元亨说动,跟了张士诚,自己一直都是未卜先知,谋而后发,他不知不觉中,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了自己作品中的军师吴用,而在事实上,虽然主公并没有给自己这个职务,自己也已经是事实上的整个军队的军师,在主公不在的时候,自己甚至可以调动各路军队,主公给自己的权力,是非常大的。
施耐庵也一直都在谋划,为这支军队的将来打算,就在两天前,还在想着开拓疆土,向南发展,谁知,对外还没有开展,内部却出了问题。
已经被控制起来的鞑子突然发难,要不是自己随机应变,及时派回了负责监视的史老二的部队,差点铸成大错。
现在,施耐庵看着主公的脸色,不知主公是否会给自己难听的话。真的要是,那也得挨着,主公去兴化,自己作为留守的最高首领,责任当然是自己的。
“施先生,那个李普,还没有消息吧?”张阳问道,话语中,并没有责怪。
“全城都已经搜过了,如果不出所料,李普已经逃掉了。”施耐庵说道,听主公的话语中并没有责怪,施耐庵稍稍放心。
“让贯中负责,重点打探扬州的动向,我怀疑,李普已经回到扬州了。”张阳说道。
“主公,发生了这件事情,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施耐庵说道,即使主公没有怪罪,该承担的,一定要承担。
“我们不是先知,很多事情,我们并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但是,从每次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才是我们更应该做的。”张阳说道:“这次鞑子突然发难,我也有责任,半年下来,我们都放松了对鞑子的警惕,困兽犹斗,我们有些低估鞑子了,在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低估了自己的对手,在战略上藐视对手,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对手。我们的这条路,才能走得更远啊!”
“主公说得很有道理。”施耐庵震惊于张阳刚才的两句话: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重视对手,一定不能放松,以为有了先进的武器,就可以打胜仗,是非常危险的,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
“现在,让我最怀疑的是,我们晚上的城门是封住的,要是怯不花走了,我还可以理解,但是,李普走掉了,他可是个已经乖乖听我们吩咐的文官,这说明高邮府里面,有他们的内应。”张阳说道。
施耐庵也有一种预感,这个内应,城府非常深,他肯定在高邮府里面潜伏了很长时间,将一切布置得非常周密,先炸军火库,再劫走李普和怯不花,然后,大营里面的鞑子全部挖地道钻了出来,差点让高邮府局势失控,这一切,都是巧合?绝对不可能。
“让贯中负责此事,我们以前只关注了外面的情报,对于我们自身,也应该建立起一个情报机构。”张阳说道:“这次如果李普逃脱了,他不会长翅膀飞出去,至少,守卫城门的士兵中,有人被他们收买了。”
张阳并不想搞出个锦衣卫这种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机构来,明朝后期政治混乱,和锦衣卫胡作非为有很大关系,可是现在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得建立起一种监督机制,虽然从选兵上就开始把关,但是,人心都是会变的,碰到一下暴富的机会,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李普是怎么走的?城门都是好好的,肯定有守卫被他收买了。
想要查出来,也非常简单,只要暗中调查,最近那个城门守卫花钱大手大脚,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内奸来,对于这种人,一定要严惩!治军要严,否则,军纪一旦松懈,部队就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除了严惩私通敌人的城门守卫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多对士兵进行思想教育,让他们的大脑中保持着这根弦:他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是百姓的保护神,他们拿起天阙铳,不是想升官发财,而是为了赶走鞑子,建立一个新国家。
施耐庵心中一惊,百密一疏,他居然没有想到此节,队伍中确实肯定有一小部分人出了问题。除了刚才主公说的,再比如,巡夜的士兵,怎么没有提早发现有人在半夜里在军火库外面晃荡?
“主公,军火库的所有士兵,都已经在爆炸中丧生,他们之中,应该不会有内奸。”施耐庵接着张阳的思路分析道。
“除了城门可以肯定之外,其他的,我们并没有把握,在没有确实把握前,不能单凭猜测胡乱抓人,否则,那样将会丧失军心。”张阳说道:“其余的疑点,比如说当晚负责守夜的士兵,统统让贯中暗中调查,我们不能冤枉士兵。”
张阳清晰的记得,在抗战时期,从上而下的清洗行动,将有多么大的破坏力,红军被迫长征,除了左倾错误路线,和清洗运动造成大批有丰富经验的指战员丧失有关。他可不想做同样的错事。
“我们要严肃军纪,一定要时刻绷紧脑子中的弦,在彻底将鞑子赶跑之前,绝对不能放松警惕。”张阳说道。
“是,主公说得对。”施耐庵说道。
“除了这些问题,我们现在要做好准备,应付最坏的可能。”张阳说道。
“是,主公,这也是我急忙找主公回来的原因。”施耐庵恢复了常态:“如果李普回去的话,那行省肯定会有动作,而且是大动作。”
“接着说下去。”张阳说道,他的想法,与施耐庵不谋而合。
“行省目前主要对付的是滁州的朱元璋,半年来,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滁州的地形复杂,鞑子讨不到便宜,而那个朱元璋又太能打了。得到这边的消息后,鞑子肯定会率军回援,把我们扼杀在萌芽中。”
“那鞑子不怕朱元璋将扬州端了?”
“滁州的东面,全部都是山,只有几条出口,鞑子只要派部分兵马,守住出口,朱元璋就不容易出来,而大部队回来对付我们,几乎是肯定的。”施耐庵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触犯了鞑子的底线。”施耐庵说道,当初我们做出这个决定,就知道,一旦泄密,肯定是这个结果。
“为了保卫我们的革命果实,我们不惜一战!”张阳说道:“我已经下令,让泰州,盐场,基地,兴化,都已经开始做战前的准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再隐藏我们的实力,让鞑子看看,我们不仅有能力夺下高邮府,还有能力,打到江南去!”
施耐庵眼前一亮,主公果然非池中之物,能够在兴化强势而起,除了武器先进之外,胆识也是过人,主公早已经瞄准了江南了吧?
“是,主公,我马上让高邮府也进入战备状态。”
“嗯,我们高邮府,将会承担鞑子的主要兵力,而且,军火库刚被烧了,我已经下令,让基地加紧生产弹药,运过来。”张阳说道。
“大哥,我们这次一战,将会石破惊天,如果朝廷动怒,派大军来围剿我们,怎么办?”
“该来的,迟早会来,我们经过这半年的发展,已经有了更充足的力量,如果这次鞑子敢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定让他们有来无回!”张阳说道:“如今,四周的起义都已经进入了低谷,该是我们振臂一呼的时候了,我们占据的高邮府,只是一小块地方,想要获得更大的发展,就只能渡过长江,占领南方的大部分地区!将那里,都变成我们坚实的根据地。”
“主公英明。”既然主公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准备迎接来袭的鞑子了,打退来袭的鞑子,就着胜利的余威,渡过长江,进军平江!
施耐庵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憧憬。
不知道鞑子,什么时候会来?按照鞑子的行动速度,恐怕会有半个月才能聚集起足够的力量吧?
扬州城里,行省官衙,正在举行一场庆功宴。
自从右丞带走了几万精兵,扬州城的防务,也益发显得局促。通过请示朝廷,命行省平章政事达识贴睦迩于淮南、淮北等处召募壮丁,总领汉军,通过达识贴睦迩半年来的努力,终于招到了近五万壮丁,驻守淮安,并且加以训练,已经是一支可以独挡一面的力量了。
为了表彰他的功劳,偰哲笃在府衙设宴,宴请达识贴睦迩,到场的除了达识贴睦迩,还有其他在扬州的官员,参知政事赵链,淮西宣慰副使也先不花,以及平章政事福寿。(元朝官制,每个行省,有两名平章政事,从一品)“贴睦迩大人这次能够召集如此多的士卒,拱卫行省的安全,实乃我们行省的荣耀,我提议,大家敬贴睦迩一杯。”偰哲笃说道。
“哪里,哪里,这次能够召集如此多的士卒,也是由于朝廷的恩惠,百姓们感激朝廷,痛恨那些乱匪,才来参加我们军队的。”贴睦迩说道:“我们这杯酒,应该先敬皇上。”
“对,先敬皇上。”偰哲笃站起来,酒杯冲北,众人也都站立起来,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就热闹了起来,赵链提议:“大家如此开心,何不叫些女子来歌舞助兴?”
“对,对。”酒和女人,对男人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啦!”突然,一个卫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没看到在举行宴会吗?你这样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还没等偰哲笃开口,赵链就骂道。
“大人,大人,确实出了大事了啊,怯不花将军战死了!李普大人,已经到了外面,高邮府,出大事了!”
高邮府出事了?众人还没有被酒精迷晕,高邮府一旦出事,那扬州就陷入了包围圈。
“怎么回事?”偰哲笃问道。“让李普上来!”
不等卫兵出去,李普已经跌跌撞撞地走了上来,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神气,死灰色的脸,只有两颗眼珠还在动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放在外面,和个叫花子差不多,哪里像个朝廷命官!
跟在李普旁边的,倒是有一个端端正正的青年,虽然衣服上也是风尘仆仆,但是仍然那么从容不迫,这个人,大家都认识,是何家二公子,何照杰。
“李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小人无能,有愧大人重托啊!”李普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不是听你哭的,快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像个男子汉一样!”偰哲笃火了。
李普止住了哭声,慢慢说道:“大人,半年前,小人和怯不花将军,奉行省的命令,一起到了高邮府,接管高邮府,没想到,没想到…”说着,李普用手捶着大腿,又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大人,不要悲伤,到底怎么回事?”赵链走过去,拿起一杯茶水:“来,先喝点水,压压惊。”
李普没有接过茶水,要不是赵链,他哪里会落到这种地步,其实刚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不管怎样,行省派自己和怯不花一起去高邮府,非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还被人家给囚禁起来,好容易逃出来,怯不花却完蛋了,怯不花可是蒙古人!这就好比两个小孩去河里玩,一个小孩淹死了,回家之后,大人肯定会迁怒另一个小孩,所以,他提前就装好了可怜的样子,说不定能够蒙混过去。
“大人,去了高邮府,张士诚人面兽心,先是显得非常得热情,将我和怯不花将军骗进了高邮府衙,让我们放松了警惕,然后,突然发难,将我和怯不花将军,以及五千士兵全部扣留了起来,凡是反抗的,都立刻被杀了,就连怯不花将军,也被打了一火铳,腿断了!”
“放肆,这个张士诚,太过分了!”达识贴睦迩气愤地将酒杯一摔,说道:“大人,请派我带领五万精兵,前去围剿张士诚!”
偰哲笃并没有同意,只是接着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你们怎么出来的?”
“我们被关在府衙里面半年,有什么公文往来,有时候还需要我去书写,这样,慢慢地熟了,他们对我们的监视也越来越松,后来,在这位何公子的帮助下,烧掉了张士诚的军火库,趁着大乱,我们逃了出来。”李普说道。
“那怯不花呢?”偰哲笃问道。
“本来我们要一起逃出来,可是,怯不花将军想将五千士卒也救出来,乘势将高邮府夺过来,没想到,被张士诚识破了计谋,五千士卒,和怯不花将军,都已经升天了!我要不是走得快,恐怕就没性命回来见大人了!”说着,李普又大哭起来。
“算了,你先下去吧,这位何公子,你留下。”偰哲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