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艰难中奋勇战斗的士义的第一营,汤和此时正如鱼得水。
脱脱采取的是集中所有远程武器,一举突破北城防线的策略,因此,攻击的重点是北城,投入了最多,最精锐的兵力,而南城门方面是南方行省调来的军队,攻击强度和北面比起来,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回回炮?一门没有,床弩?想都甭想,南方行省调来的大多都是新附军,他们的战斗力,不是低,不是极低,而是非常非常低。
新附军主力都是步军,骑兵很少,弓箭手虽然不少,可是,对于大部分弓箭手来说,只是能够将弓箭射出去而已,能飞到什么方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而且,今天刮北风,对于北面的人来说,是顺风,对于攻打南城门的人来说,那就是让人抓狂的逆风了。
在这种天气里,能够将箭射出七十步远,那就谢天谢地了。
每个千人队里,都有一个小队的鞑子作为监军,他们承担了中坚的任务,要不是他们在队伍里面不住地吆喝,稳住军心,恐怕在第一轮火铳的射击中,他们就已经溃散开来。
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苟儿,他倒是很想立下战功,因此,三次组织了队伍对城外的壕沟阵地发起进攻,无奈根本不是对手,每次都丢下了很多具尸体,狼狈逃窜。
汤和手下的骄兵悍将非常满足,他们已经不屑于在三百步的距离上射杀对方,那样只会让对方更快地脱离天阙铳的射程,他们等对方靠近了,再突然发难。
汤和今天打得非常过瘾。
日头已经到了西面,早已经过了正午,此时阳光正热,战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遮阴。而鞑子,却得顶着阳光发动进攻。
“汤将军,鞑子已经被打怕了,恐怕不会再上来了吧?”汤和的手下,百夫长刘二楞说道。
二楞可不楞,长得又高又大,打起架来,三五个人都近不了身,使起天阙铳来,更是像多长了双眼睛似的,三百步内,指哪里打哪里,战果颇丰,最近当上了百夫长。
“这可说不准,鞑子跟傻子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上来了。”汤和说道:“都给我精神点,一会儿要是鞑子再上来了,可得多打死几个。”
“听着城北挺激烈的,不知那边战况怎么样了。”汤和说道,这边的战斗虽然顺利,可是太不精彩了,他倒是很想和士义换换,或者自己派个千人队去支援他也行,反正自己这里留下一千人,就够收拾鞑子的了。
“又上来了,又上来了。”一个负责放哨的士兵说道。
爬在战壕里眯着的的士兵,顿时精神起来,一个个将头跃出了战壕,看着前方冒出来的士兵。
这次鞑子改变了战术,没有用一窝蜂的人海战术,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而是上来了一个小分队,看样子,也就是一百来人,他们没有排成密集的队伍,而是成散兵线,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改变姿势,在他们后面一百步远处,才是大队的鞑子。
这群倒霉蛋,被长官派来送死的,以为这样不停跳跃就可以逃避死亡了?明明是送死,还非要来,难道这群鞑子偷看了他们上司的老婆?
“准备战斗。”汤和说道。
“哗啦,哗啦。”无数杆天阙铳都在拨动上面的拉杆,将弹头和火药推入火铳,准备射击。
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汤和始终没有命令开火,这点鞑子,不值得他浪费一次火力。
鞑子接近了一百步的距离,汤和还是没有让开火。
直到接近了五十步的距离,汤和还是一动不动。
士兵们平敬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长官还不让开火,这些鞑子再上来,就快要陷入肉搏状态了,那样可不好,不过,即使是到了二十步之内,自己也能够有把握连开几枪。
突然,鞑子们发力,嗷嗷叫着,猛地向这边跑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标枪,猛地投出。
“射击!”汤和下了命令。
还以为鞑子有什么新鲜玩意呢,也不过如此,让一小队士兵上来,带把标枪,还选择了不断变幻的脚步,想要躲避射击。还有那标枪,你把标枪投出来,还想用腰刀和天阙铳打斗啊?
“砰,砰砰,”顿时,天阙铳的声音不住地传来,随着声音,不断地有鞑子倒下。
大部分的标枪都投到了战壕外面,只有几杆进了战壕,没有人伤亡,战壕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掩体。
随着前面的鞑子开始投出标枪,后面的士兵,也开始发力向前冲,他们也开始不住地跳跃着,不再排成正常冲锋时的方阵。
看来鞑子也学聪明了,知道这样天阙铳的射击效果会减弱,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汤和终于下令:“散花炮,射击!”
憋了一上午,一直都是在用天阙铳解决敌人,这给了对方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这里就只有天阙铳,没有散花炮,只是自己一直在藏着而已,这些鞑子,正好给自己的士兵一个练习打移动靶的机会。
鞑子移动得太快,影响了射击效果,那就该散花炮出动了。
“轰,轰!”散花炮终于发出了自己的怒吼。
跳啊,来回跑啊,汤和看着前面的鞑子,心里念叨着,你再跳腾,遇到从天而降的弹雨,也得立刻被打成肉泥。
终于,鞑子又一次的进攻,被打退了,在阵地前,又丢下了几千具尸体。
三十个了,刘二楞在心里念叨着,今天打到现在,已经消灭了三十个鞑子。
相对于实在的苟儿,泰不花就非常老辣了。
脱脱太师已经明确说了,现在的任务就是佯攻,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分兵援助北面而已,有条件,就改成主攻,可是,你既没回回炮,也没有火箭巢,就凭着人海往里填,那得死多少人才能打下来?
再说了,泰不花率领的是从各个可汗国调来的军队,这批军队要是损失得太大了,他就没法向脱脱太师交代了。
借来的军队,借完了,是要还的,要是死伤得太多,光这善后工作,就是一笔大数目,朝廷的财政不断恶化,每年都是亏空,从哪里填这个窟窿。
泰不花对脱脱太师借军队的想法,非常不满,太师就是好大喜功,遇到不听话的乱臣贼子,就想亲征,将对方消灭,还一次就要凑齐多少万军队,军队再多有什么用?这种军队,敢用吗?
泰不花命令手下的军队向东面的城门进攻,他们倒也是接受了,慢吞吞地走到三百步的距离上,被火铳打死了几个,就再也不肯前进了,完全没有刚出发时的那种勇气,在大都城里横行霸道的时候怎么那么勇敢?
无论泰不花怎么威逼利诱,各个可汗国派来的带队首领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在漫长的高邮府的东面的战线上,就这样陷入了沉寂。
吕珍非常纳闷,他远远望着对方的军队,对方根本就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来旅游的一样,要打你就上来,不打那你就撤退啊,别在这里耗着老子,吕珍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难道对方想要困死守军?可西面的高邮湖就是自己家的后花园,根本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啊,真是有意思!
战场上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局面,在北面,在太师脱脱的亲自指挥下,各路军队奋勇向前,各种武器层出不穷,一直都没有吃过亏,一直都以少胜多的起义军反而被压着打。
在南面,则是汤和的第二营在大显神威,痛宰鞑子。
在东面,更加神奇,十几万的军队,静静地呆着,就是不肯上前进攻,仿佛双方是好兄弟一样。
张阳自从上了城头,就一直在注视着战情的发展,稳重地指挥着战斗。
此时战斗已经陷入了胶合状态。
远程武器上面,鞑子的回回炮,还是不肯靠得太近,一直到了六百步的时候,再次停了下来,这样,城头的散花炮还是够不着,用战神炮,大材小用,而且,鞑子已经发现了战神炮的弱点:虽然直接命中能砸得粉碎,可是要是离得远的话,不会有太大影响。
所以,鞑子再次靠近,重新布置阵地的时候,将回回炮之间的距离故意拉大了,这样一来,战神炮瞄准起来更加麻烦。
战神炮本来是为了水战准备的,在水面上打仗,这种实心的炮弹,具有相当大的威力,只要命中,一发就能将对方的船只打漏,彻底丧失战斗力,甚至沉没。
而现在用起来,明显没有发挥了应有的威力。
虽然双方在战斗,张阳却默默地对太师脱脱,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太师脱脱,虽然是他的死对头,可是,此人也无愧于是这个时代里耀眼了一颗星星了,打起仗来,随机应变,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抵消对方的优势。
虽然是敌人,但是,这种敌人是值得自己尊重的。不过,尊重归尊重,张阳并不会给对方手下留情,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打败他。
既生瑜,何生亮,既然有了我张阳重生为了张士诚,那么,谁都不能在我这里讨到便宜,就是你这太师也不行!
鞑子的床弩阵地,也在向前移动,准备发射威力十足的巨型箭杆,而且,有了上次的经验,张阳知道,鞑子攻城并没有携带云梯,他们的目的肯定还是用床弩在城墙上面插上无数的箭杆,用来当作云梯,这种梯子,不会被己方推翻,除了热油之类的武器,还没有好方法来对付。
不过,那也得等鞑子能靠近了城头再说,现在,鞑子的步军还在三百步外的第一条战壕那边折腾着呢。
虽然外面的战壕已经失守,可是,战壕对鞑子毫无用处,因为,鞑子没有趁手的远程武器,从战壕里面仰射,还不如在地面上方便。
而从城头,居高临下,却可以利用天阙铳,打击战壕里面的鞑子。
不少鞑子,都聪明地选择了趴到战壕底部,这样进入了城头天阙铳射击的死角,无法被射杀。
虽然无法被天阙铳击中,可是,不代表张阳就没有了办法,散花炮已经开始向着战壕里面的鞑子射击了,每次下去,落到战壕里的弹雨都会带走大批的鞑子的生命。
只是鞑子仍然在顽强地坚持着,后面的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进,他们不畏死亡,坚韧得就如同单细胞的草履虫。
双方虽然在胶合之中,但是,张阳并没有太多担心,只要卞元亨的船队开到,船上的炮火一齐射击,冲上来的这些鞑子,就得全军覆没了。
只是,为了隐蔽,卞元亨的水军在高邮湖的中央,虽然蒸汽机已经非常给力了,可是,开到这里来,也得有半个时辰。
“呜,呜!”突然,西面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汽笛声。
水军终于赶到了!
卞元亨的轮船虽然都是在预热,可是从锅炉预热到全功率运行,需要有一个过程,得到张阳的命令之后,卞元亨立刻命令全速前进,水手开始一个劲地向锅炉里面塞煤,即使这样,等到加到足够的压力,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卞元亨马上让所有的船只立刻向高邮府北面进发,又用了少半个士诚,终于赶到了战场。
远远望去,就看到高邮府的北面的战事已经陷入了胶合状态,外围的战壕都已经放弃了,所有守军正在城头,向着城下的鞑子在猛烈地射击,鞑子在冒着密集的弹雨,悍不畏死地前进。
而在鞑子后方,有无数个投石车正在不停地向城头抛射炮弹,炮弹并不是普通的石弹,而是冒着烟的火球,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命中,也有不少已经上了城头,城头上浓烟滚滚,一部分是天阙铳射击时的火药发烟,一部分就是这种火球燃烧出来的烟雾。
看到如此的景象,卞元亨知道此时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刻,他庆幸自己终于赶到了战场,没有耽误了战情。
既然来了,那就打吧!
“呜,呜!”卞元亨的旗舰,拉响了两声汽笛,随着这个汽笛声为号角,水军,正式参加了战斗。
每艘船上,有几门战神炮,他们自然瞄准了最具威胁的回回炮阵地,其余的散花炮,则瞄准了正在冲锋的鞑子。
除了这些,还有无数的天阙铳,也已经在瞄准对方了。随着船只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也进入了天阙铳的射程内。
这股有生力量的加入,立刻将还在胶合之中的势均力敌的战局有了高下之分。
上百门战神炮在怒吼,向着回回炮阵地倾泻着炮弹,反正打完仗之后,那些铁疙瘩还可以再挖出来,卞元亨一点都不心疼,这不像水战,水战中,掉到水底的炮弹,那可就是有去无回了,现在是向地面上发射,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这下,鞑子的回回炮阵地支持不住了,随着不断有炮弹过来,虽然大部分的炮弹还是落空,但是,炮弹的增多,使落在回回炮上面的炮弹也终于变多了,一会儿,就有十几架回回炮被砸成了碎片。
脱脱心疼不已,这些回回炮,每架都是宝贝,本来自己再加把劲,就可以将战局打开,让士兵冲近城头,只要再发射石弹,打开城墙,高邮府就一下攻克了,即使到时候回回炮被对方大量消灭,只要打开城墙,回回炮就算是起到了最大的作用,而不应该在这时候,遭受更大的损失。
虽然他已经在侧翼布置了骑兵,当有水军靠近时,尽早预警,但是,只有预警,还根本不够,骑兵的弓箭,根本消灭不了对方,即使是发射火箭也不行。
突然出现的骑兵部队,已经将他的回回炮彻底打得肉痛了。
可以猜出,假如回回炮阵地被毁,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床弩阵地,那样,自己攻城的所有本钱就都拼光了,还拿什么和人家打?
“太师大人,对方的火炮太猛烈了,我们是不是先将回回炮撤下来?”参议龚伯璲说道。
“不行,这下撤出回回炮,那今天的进攻就宣告失败了,我们已经伤亡两三万人了,不能就这么退下来。”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回回炮阵地这样被对方摧毁?”龚伯璲说道。
脱脱心下肉痛,还是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一个平静的心态,是带兵将领必须具有的素质。
现在,威胁最大的,是突然进入战场的水军,如今,对方的水军是自己无法匹敌的,自己没有相应的水军来抗衡。今天倒是一个机会,既然对方的水军来了,那就干脆把他们消灭在这里,自己以后就不用再惦记了。
回回炮除了可以用来攻城,还可以用来攻打船只!
“命令,回回炮阵地转向,射击对方的船只!”脱脱静静地说道。
如今,太阳已经转到了西面,阳光洒在密集排列在岸边的的船只上,对方排列得那么紧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排列,对于回回炮来说,是多么好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