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羲因为检查卫生,晚走了一会儿。这个点,归心似箭的学生们都回了家,学校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
所以小青松一般走过的顾之羲格外显眼,会被沉晨叫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顾之羲抬起头,冷冷地问:“你跑到上面干什么?”
沉晨小圆脸皱了起来:“是小猫咪,它爬到树上,下不去了,我就爬上来,想救救它。”
顾之羲看了眼树枝,根本没有什么猫的影子,耐心地问:“猫呢?”
“我刚上来,它就下去了。”
顾之羲:“……”
“然后我下不去了。”
顾之羲:“……”
“救救我。”
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顾之羲转过头,刚想走,但是往上瞥了眼,那两条白生生的小胖腿正在打着颤,上头还有好几个蚊子包。
这棵树比学校里的那棵还要高许多,也难为她能爬上去。
要是现在离开去叫人,万一她自己摔下来怎么办?
不太美好的场面在脑中过了一遍,顾之羲沉下一口气,有些无奈,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朝树上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沉晨呆了呆:“真的吗?”
随后小手捂着脸颊,想起了妈妈看的电视剧里的场景。
女主角站在树上,微风卷起粉色的花瓣,树下的男主角嘴角扬起,张开双臂,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确实很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不同的是,顾之羲低估了沉晨的重量。
“轻微骨折。”医生放下片子。
“不是太严重,但也要注意。”
沉晨爸爸牵着她的手,忙道谢:“好的,谢谢医生了。”
沉晨耷拉着脑袋,听着爸爸跟顾之羲的爸爸道歉。
对方衣着朴素,也很通情达理,没打算要他的赔偿:“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小羲这回也算是见义勇为了,应该的。不过小朋友,下次可别再上树了,万一没人接着你呢?”
沉晨的爸爸妈妈也是一阵后怕。
沉晨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我知道了,叔叔,哥哥,对不起。”
顾之羲左臂打着石膏,摇了摇头。
沉晨的爸爸妈妈跟她说了,既然是她惹出来的祸,爸爸妈妈会给予对方经济赔偿,而她也必须给出相应的补偿,承担自己的责任。
沉晨的家就在学校旁边,所以平时自告奋勇自己上学,现在则特意绕远了一些,去帮顾之羲拿书包,给他带早饭,帮他打午饭,体育课主动帮他跟老师解释,帮他值日扫地。
放学了也会一起走,总之什么活都要抢着帮他干,虽然大多时候是帮倒忙。
要不是她不能进男厕所……顾之羲无比庆幸这一点。
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天生擅长交际的她就跟顾之羲熟了起来。
时而拍拍手:“哥哥,
你好棒,你折的纸飞机飞得最高!”
时而凑过去:“哥哥,你考试没有考到第一名吗?我抱抱你。”
时而捂住心口:“哥哥,你换药疼吗?我看得心都要碎了。”
顾之羲的脸有些红,别开脸去,“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沉晨的爸爸开车带顾之羲去医院复查,顺带捎上了沉晨。一路上,车里都是她的声音,哪怕不理她也能自顾自聊起天。
顾之羲还没说几个字,嘴边就被塞了根棒棒糖。
“哥哥,你吃糖,好甜。”
沉晨颊边的小窝里也仿佛满载着蜜糖,说出来的话都是甜蜜蜜的,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从来没有吃过苦。
沉晨爸爸温和的目光穿过后视镜,“小羲,今天晚上在叔叔家住好吗?你爸妈要回趟老家,这两天不在。”
老家的爷爷身体不好,要做手术,而顾之羲的爸爸刚失业没多久,还没有找到新工作,顾妈妈独木难支,家里仅有的存款全都搭到里头了。
得知了他们的窘况,沉晨的爸爸借给了他们家手术费,其实没想让他们还的,但是顾家人坚决要还。
沉晨不知道里头的关窍,只是跳着一阵欢呼:“好喔!跟哥哥一起住!”
顾之羲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没有让她挣脱安全带。
然后说:“好。”语气沉沉,好似也有许多心事。
沉晨妈妈给他买了新的睡衣,已经洗好烘干了。
“你快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顾之羲看了看一旁趴在小床上,睁着期待的大眼睛望着他的沉晨,脸上难得露出了窘迫的神情。
沉晨妈妈了然,笑着拉起沉晨:“哥哥要换衣服呢,你不许看。”
沉晨被拖着出去,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顾之羲自己睡一间房,就在沉晨爸爸妈妈的对面,方便有什么事情叫他们。
他想着家里的事,一直没有入睡。
另一方面,他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和枕头,有些不太习惯。
还有透亮的窗户,淡雅的装潢,也都让他有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突然,他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
走廊壁灯暖黄的光亮泄进来一丝,让顾之羲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
他眯起眼睛适应,视野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赤着脚慢慢移到了床边,然后蹲下。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然后凑近,吹了吹。
微风拂面,顾之羲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醒过来。
只是吹着吹着,床边的小人慢慢没动静了。
他半睁开眼睛看过去——沉晨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
顾之羲默然。
她的小脑袋倒下去的时候特意绕开了他的手臂,脸颊贴在被子上挤出圆鼓鼓的印记,嘟着嘴唇轻轻呼吸,像条被困浅滩的小金鱼。
也不知道她
是怎么在半蹲着的情况下都睡得这么熟的,顾之羲连叫了几声,叫不醒。
他的手还不太能发力,不方便把她抱回去。
又踌躇了一下,沉晨的爸爸妈妈应该已经睡了,他不太想叫醒他们。
于是最后,顾之羲叹了口气,单手将她抬上了床。
被子给她裹好,自己则只占了另外小小的一边。
值得庆幸的是,沉晨的睡相很好,既没有抢被子,也没有说梦话。乖乖的,睡下时是什么姿势,醒来时还是什么姿势。
早起的沉晨爸爸找了好久,终于在这间客房里找到了女儿。
沉晨妈妈拿出手机,先笑着拍了几张照片,才让他把女儿抱了回去。
一觉醒来,睡在小床上的沉晨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昨晚曾偷摸潜入别人的房间,然后不小心鸠占鹊巢的事。
顾之羲也没有提及。
很快,顾之羲的爸爸妈妈从老家回来了。爷爷的手术很顺利,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搬开了一角。
只是顾爸爸早出晚归,可他除了会修车,没有别的技能,依旧没有找到工作。
沉晨爸爸这时突然想起,他还缺一个司机,而顾爸爸的人品,他也很放心:“要是你不嫌弃的话……()”
于是很快,两家有了更紧密的联系。
再于是,顾之羲总被耳提面命,要多多地照顾年幼的沉晨。
爸妈总在他耳边说,沉晨的爸爸妈妈人真的很好,给了他们远超平均水准的工资,往往沉晨有的东西,也会给他准备一份。
沉晨上学早,人还傻乎乎的,要多多关照妹妹呀。
顾之羲觉得沉晨才不傻,他下楼的时候曾经听到他们班主任说,沉晨很聪明,随堂算数题从来没错过。
但在大人们眼里,沉晨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小朋友。身份颠倒,顾之羲每天带着沉晨上学、回家,帮她拿书包,帮她检查作业。
沉晨白天还会无数次爬上楼梯,气喘吁吁跑到他的班级门口,跟他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的手臂彻底好了——
能帮她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只是每天被父母叮嘱,总会厌烦。
或许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的自卑。总之,进入叛逆期的顾之羲对待沉晨的态度逐渐冷淡了下来。
早在沉晨鞍前马后赎罪的时候就有同学好奇,一直没有得到顾之羲的答复,此刻又忍不住问了起来:班长,你天天带着那个小女孩上下学一起走,是你妈妈给你生了个小妹妹吗?还是你家里的表妹啊??[(()”
两人长得都很好看,走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亲戚。
顾之羲皱起眉,冷声否认:“她才不是我妹妹。”
拐角处,原本兴高采烈来找他的沉晨低下了头。
被问的多了,顾之羲也不隐瞒二人的关系,于是很快,全班人都知道了,他爸爸是给那个小豆丁的爸爸开车的,她只是雇
()主的女儿。
“那你还真是挺惨的(),被迫照顾大小姐啊。
而且一下课就被缠着。
同学们怜悯地说道?[((),顾之羲不置可否。
放学,他习惯性地接过沉晨的小书包,她躲了过去,拽着肩带,低着头,小声说:“不用了,我自己背。”
顾之羲顿了顿,但没说什么。
渐渐的,沉晨也不再总是每到课间就跑去楼上找顾之羲了。
两人的交集不知何时开始,只剩下了上学和放学的来回两路。
路上也大多是沉默。
顾之羲看向沉晨的目光依旧冷淡,而沉晨也不会再那么热切地整天哥哥、哥哥地喊了。
沉晨小学生涯中第二次被叫家长,是在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
此时顾之羲已经升入初中了,是直升的中学,就在小学隔壁。
两所学校共用一个操场,站在初一教学楼的过道里,可以看到正在上体育课的小豆丁们,这也是他们的一项娱乐活动。
沉晨并不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不停打探着顾之羲的男孩。
“啊!我知道了,他肯定是你家的佣人!他家里穷,所以把他卖给你家做佣人!”
沉晨瞪着他。
“他不是佣人!他是——”
男孩做着鬼脸:“说不上来了吧?就是佣人就是佣人!”
沉晨伸出手。
顾之羲正在看书,不过眼睛虽然在书上,却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
他在想,沉晨昨天晚上放学的时候,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上了初中,班上大多还是原来的同学,对于二人的关系也都清楚,很快,有人冲进教室跑到顾之羲身边喊:“哎班长!你那个大小姐,好像跟别的同学打架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啊?”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顾之羲已经把书丢开,冲出教室朝隔壁小学奔去。
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呼哧呼哧喘着气的沉晨,握着小拳头,犹如一头刚发完怒的小狮子。
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身上的白色校服深一块浅一块。
看到他,沉晨松开了小拳头。
原本只是泛红的眼眶里立刻渗出了泪珠,顾之羲以为她是身上疼,刚要问,沉晨带着哭腔大喊:“不好了!老师说要找家长!”
这也是这段时间里沉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沉晨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几天去外地考察了,沉晨的妈妈也有自己的事业,虽然人在市内,但是去年就曾经发过毒誓,绝不会在“叫家长”这个环节出面。
她好怕她那个班主任的。
沉晨拽着顾之羲的衣服下摆不放手:“妈妈对天发过誓,不来见老师,不然一辈子不给我零食吃。”
此刻,班主任看了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沉晨,再看了看旁边身姿挺拔,镇定自若的少年,推了推眼镜。
总觉得他长得,有那么一丝眼熟。
班主任终于开口了,指着顾之羲,问躲在他身后的人:“沉晨,我说叫你爸爸来,他是谁?”
沉晨对着手指,小声说:“我爸爸。”
老师和顾之羲:“……”
沉晨悄悄抬眼,观察着老师不虞的脸色:“的哥哥。”
老师和顾之羲:“……”
她继续观察:“的……”
老师被气笑了:“你怎么不干脆说他是你爷爷呢?”
沉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老师一眼:“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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