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赵浔脑海中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刚才他还想过要让谢燃付出代价,为自己愤怒过不值得过,但此刻,这些情绪竟都像来自上辈子似的,有种荒唐的遥不可及。
年轻的郁王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一言不发地绕开中一就往门外走。
“等等!我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呢?”中一挡着。说来也奇,他看着起轻飘飘的一个普通道士,往那里一站,却纹丝不动,犹如山岳。当他想拦一个人,看似随意,其实身法奇特,有如山风无孔不入,不留一点缝隙。
赵浔被他挡着一时出不去,忍住怒意:“先生既然救不了,何必浪费孤的时间?来人——”
中一却道:“我的确救不了,但那些大夫更救不了……能救他的人,只有你啊。”
——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原来他为的人,是你。
鬼使神差的,这两句话同时附现在赵浔脑海中。他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预感,既像期待,又像畏惧。
但更多是一种无着无落、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不详之感。
中一道:“没猜错的话?阁下便是郁郡王……哦,不对,新封的郁王殿下了,我多问一句啊,你有没有觉得最近于权位一道,特别顺利,做什么成什么,扶摇直上。甚至,越来越有……登顶九五之望?”
“你先别急,回答我,”中一赶忙说:“这和你怀里这位的病有关系。”
赵浔心头那股不祥预感越来越深。
于权位……特别顺利吗?
的确如此。
他胆大包天和刺客合谋杀庆利帝不成,竟能全身而退,甚至得以封王。虽说却又机会,一切却也实在顺利,幸运。
三皇子原先虽然蠢,但出身高并不能轻易拔除,却最近连出昏招,急功近利,结果这么快就被遣出盛京,彻底失了夺嫡的机会。
而鸳娘……哪怕是他母亲的死,恐怕赵浔也不得不承认,是在为他登基夺嫡铺路。
中一看到赵浔神情就知道赵浔猜对了,又将谢燃的管家叫进来,问道:“你家侯爷病况是何时开始恶化的?”
管家侍立一边,又惊又怕,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燃,微微犹豫,还是如实答道:“先前侯爷身体便一直不大好,但整体还算得上稳定,也就这个月,情况急转而下。”
中一听完,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对管家道:“行了,你下去吧。关好门不要让人进来,等大夫来了再报。”
他这样在人家府邸自作主张,直把管家都看愣了,下意识地看了眼赵浔。
赵浔面色晦暗不定,微微颔首,管家只得依言退下。
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赵浔小心翼翼地将谢燃在铺了软垫的罗汉榻上放下,又添了些炭。
然后,他才转身对中一做了一揖,道:“先生究竟是何高人?请指点一二。”
中一立刻笑了:“哟,你俩这无事无礼,有事有礼的姿态也很像。我嘛,你刚才听谢家那小子叫了——你可以称呼我‘中一’,钦天监的中一。”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明明还是那朴素青衣道袍,眉宇间却另有种超凡脱俗的奇异洒然:“不过,这说的可不是你们宫里那些劳民伤财、建什么摘星祭神塔的假把式。”
赵浔眉头微皱,问道:“……‘虚境钦天监,人间长生殿?’”
“他这都告诉你啦,”中一笑了:“那郁王殿下,我再问一问你——你可知道白玉盘?”
赵浔道:“可验皇室子弟血脉命盘?”
中一摇头晃脑,摆手道:“对也不对。那这只是一个附带的小功能。这东西核心的作用可大着呢。”
赵浔那种不祥预感越来越盛:“……什么?”
“换命盘啊,”中一大笑起来:“郁王殿下,命盘这东西可有意思的很,得到一个顶级的紫薇命盘,便是卑微如泥之人也有希望万人之上,甚至登临九五……而如果失去命盘,减寿倒霉是一定的,可通常并不会那么轻松简单啊。”
“有人说你惊才绝艳,不忍明珠蒙尘,非要逆天而行,消耗寿命,失去运势,担那不得好死的因果,”中一目光骤然锐利,逼视赵浔:“聪慧的郁王殿下,那我说到这里,你可听懂了?”
谢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卧房榻上,周身沾血的衣物都被换过。屋子里暖和得很,还有股极淡却又极其奇异华靡的气息。
像是谁在这里站了许久,屋子都沾染了他身上的燃香味。
——是安魂香的味道!
他病后昏沉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想到了赵浔,想到了自己昏迷前那混乱的场景,心跳骤快,便要起身下床。
还好,劳碌命的谢侯爷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屋门却被人打开了。
谢燃下意识抬头看去,进来的是府里管家,端着漆盘瓷碗,碗中盛着深色液体,像是汤药。
谢燃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地有些失望,或许因为他本能地期待着,推门而进的会是另一人——安魂香的主人。
管家将药碗放在谢燃床头,主动报道:“侯爷,郁王殿下已经走了。易大夫来看过您,这是新开的药,请趁热喝了吧。”
后面的话谢燃其实都没往心里过,他下意识地捧起药碗,喝了一口。心里却在想,赵浔不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吧?
这个念头出现时,他觉得心头一刺,好像有根针扎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然后,谢燃冷静地给了自己回答:很可能便是如此,毕竟对于害死自己母亲的仇人,人家没一剑杀了都算是念旧情的了。
他又想,赵浔若当真不愿意联姻,若自己此去外征,回不来了,应该在走前想办法留些什么给赵浔傍身,但恐怕赵浔并不愿意收仇人的东西,还得想些办法。
谢燃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才忽然觉得入口汤药有些古怪,皱眉问管家道:“这是先前的药方吗?怎么好像不太像。”
这药整体的确和先前味道差异不大,又苦又涩,药味刺鼻浓郁,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熬出来的。只是谢侯爷天生五感敏锐远胜常人,才觉出古怪——药里混杂着一味奇异的冷香,还有……一种铁锈般的奇特腥味。
——就像是……鲜血。
这念头出现的时候,谢燃心头微微一动。
管家却道:“侯爷,大体还是之前的药方,只是易大夫说您气血虚空,加了些补血的东西罢了。”
说到这里,谢燃也不会再疑神疑鬼,或者不如说他早就对自己的身体并没那么在意了。
“中一——我是说我昏迷前进来的那个青衣年轻道人呢?”
“他和郁王爷一起走了。”管家如是答道。
让中一和赵浔碰面,谢燃心中自然不安。但事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