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晒的时候。秦淮贴着树荫的区域走,躲着太阳进了体育馆。
他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这里视野好,基本能看清楚整个操场,而且现在这个点,这里晒不到太阳,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秦淮整了整衣领,抱着胳膊望着跑道上穿着各色运动装的学生们,思绪又渐渐飞远去——以前他也是坐在这里,身边是怎么撵都撵不走的枭遥……啊,怎么又想到他了。
秦淮抬手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低下头,开始捣鼓手里的相机。
吕一哲的这个相机并不是什么非常专业的设备,没有特别显眼的特别突出的长镜头,就是比较轻便的款式,按键也不复杂,基本摸索摸索就能弄懂,而且去年秦淮也借用过,对操作还算熟悉。他打开拍摄模式照着旁边的草丛试拍了几张,而后摁下回放键,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其实几棵半死不活的草也没什么可拍的,他就是单纯没事儿干。
翻阅照片时,他没注意是前一张还是后一张,直接摁了左边的按键,画面跳转,显示出内存卡中存储的第一张相片。
这是一张模糊到认不清人样儿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姿势怪异,几乎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若不是看背景是在学校的操场,秦淮差点儿就该以为这是什么鬼片儿的截图了。他记起来,这是去年运动会时他给吕一哲拍的,当时这照片被他本人看见以后,还破防大叫了半天,说这死样儿绝对不是他。
这么久以前的照片了,吕一哲居然还存着,也没转出去。
回忆起趣事,秦淮的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继续翻到下一张。
这张照片延续了上一张的风格——极致的随机抓拍和抽象构图。秦淮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拍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进步也是有的……比如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知道怎么开运动模式了。当然,在他的手里,开或不开运动模式,只会影响“丑得清晰还是模糊”这一个因素。
画面里,罗京的马尾辫高高甩起,两只胳膊抬着,跟在空中抓什么似的,十指用力地蜷起。她整个人跳得极高,小腿肌肉因用力而紧紧绷起,线条阴影硬朗得感觉能一脚踹翻八座石狮子。秦淮记得,罗京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满脸嫌弃挡都挡不住,还非说这不是她。
想来也是,就秦淮这个拍照技术,大概也没有谁看到他拍下的照片会愿意承认那是自己。
再后面几张都是罗京,有站着的、坐着的、喝水的、擦汗的……都是吕一哲拜托他拍的。
“哔——”
听见吹哨声,秦淮下意识抬眼往远处看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个闲人以后,这才重新低下头,继续摁动相机上的按钮往下翻看。
翻过几张戴着奖牌的学生们的合影之后,秦淮的动作顿住了。他垂着脑袋,盯住屏幕上的画面,一双眼忽然失了神,变得水亮亮的。
显示屏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学生——皮肤白得近乎病态,在阳光下那么刺眼;直顺的头发被风吹起,几缕遮眼睛,几缕又翘起来,削弱了几分阴郁,显得鲜活许多;白净的校服整整齐齐穿了一套,拉链从底下拉到顶上三分之一处,很规矩。照片里,光线太强,人物看不清脸,五官都被阳光模糊去了。
秦淮长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臂弯里,半晌没动。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喊了一句“下雨了”,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像石子儿般砸下来,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夏天都过去了,这雨却还是和七八月份的一样,不讲道理。
面前屋檐外的水泥地显现出一颗颗深色点痕,顷刻间,密密麻麻的雨点紧挨着落下,彻底将地面涂成了深灰色。秦淮抬起头来,眼睛里也正下着一场被染灰的大雨。
操场上的学生们捂着脑袋边笑闹边逃窜,偶尔能听见几声狼狈的大叫。主席台上的老师拿着麦克风宣布运动会暂停,让带班老师将学生们领回教室,等雨停再说。
大雨。这是一场榆海少见的大雨。
第81章遍布离别的夏天
缺少锚点的日子过得那样迷糊,几场考试几次假期,转眼教室里就挂上了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平日里再闹腾的学生也不作妖了,课间时教室里趴倒一片,全都在补觉。
秦淮也不例外。
课业压力越来越大,感到吃力的同时,他又清晰地从自己的成绩条上看到自己与他人的差距,难免在有些时候的晚上焦虑得睡不着觉。可再怎么样也是要学的,秦淮想,再熬一熬就结束了,总不能在最后的这几个月里前功尽弃吧。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老师们拖堂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都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一小时来用。于是,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睡眠不足的孩子们个个儿像是吊着一口仙气才能睁着眼睛坐在教室里。时含沙好多时候看得不忍心,却又不能做什么,只好多给学生们买点吃的,口头鼓鼓劲。
高考的前一个星期,秦淮病倒了。
他不是个容易生病的人,可往往这样的,一病起来才不得了。最紧张的复习周里,他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却谁都没告诉,也不请假,更没去医院,硬是靠着一板退烧药撑了过去。
考完试的那天,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全是来接孩子的家长。秦淮很晚才出学校,出来时,手上还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那里面是他高中三年以来所有的书,重得要三个人合力才能勉强抬起来。
“考完试,淮淮就是个大人了!”徐华乐呵呵地关上后备箱,狼狈地扯着POLO衫的领子抹了一把热汗,道,“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吃大餐!淮淮想吃什么?随便提!”
秦淮虽然退了烧,但病还没好透,这两天仍旧没什么胃口。可听见徐华这话,他忽然有些犹豫起来,低着眼抿了抿唇,道:“我想想。”
“好!那你慢慢想!不着急!哈哈!咱们不着急——”
晚上,徐华开着车,带全家人一起到了东街。秦淮说,想来这里的“桐乡人家”吃。
小饭馆儿生意很好,屋内坐满了,就在门口的空地上摆桌椅招待客人。秦淮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了,转了两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位置。
这桌客人刚走,桌面都还没有收拾。反正也不着急,一行人就坐着,打算先点菜。
徐华站起身来,招了招手,喊了声:“服务员!点菜!”
话音落下,立马有人接了句“诶”,接着,一个穿着围裙的小姑娘着急忙慌跑了过来,把手里的菜单放到桌面上,道:“吃点儿什么?”
秦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那服务员有所察觉要向他望过来时,他才收回目光,呆呆地抠了抠手指头。
他纠结似的绞着手指,半晌,等那小姑娘拿起菜单要走了,他才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