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突变（上）

对一位在沁凉的秋日下跋涉终日的年迈矮人而言——这块被午后阳光温暖的大石躺起来格外舒服。哈勃就这样静静的躺着，让阳光和思绪混合所产生的暖意沁入身心。

他终于到家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搜寻着那些熟悉的景物。脚下的山脉构成了盆地旁的屏障，整个盆地都沉浸在秋天那色彩斑斓的景致中。山谷中的树林抹上了各式秋季的色彩，闪亮的金红揉合了树林后卡若理山脉的浅紫色。

湛蓝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水晶湖中。林中缓缓飘出几缕炊烟，而这也是维洛仍然存在的唯一证据。一阵混合了家乡芬芳气息的轻烟慢慢的将山谷包围起来，他想起那些古老的传说，想起维洛千年之前发生的传奇。

哈勃坐定后，便拿起块树枝，顺手抽出了背包中闪亮的匕首，无意识地雕了起来。亘古以来，他的族人就有种将无生命物体照己意雕塑的渴望。在退休之前，他曾是个铁匠。当他的刀锋触及树枝时，他的思虑飘向了从隐藏在树林间的烟囱中所飘出来的炊烟，双手也跟着停止了动作。

“我自己家中的炉灶也早就熄了。”哈勃轻声的说道。他用力的摇摇头，对自己的多愁善感有些厌恶，使劲地削起木头作为报复。他大声的对自己喊道；“我的屋子空旷了好一段时日。屋顶搞不好已开始漏水，把家具都给浸坏了。愚笨的冒险！我所做过最蠢的事。活了一百三十八岁，我应该要学到教训才对！”

“你永远学不到教训的，矮人。”突然间远处有一个声音回应他，“就算你活到两百四十八岁也不可能！”

哈勃丢掉手边的木头，冷静的将双手从匕首游走到背后的斧柄上，对着小径张望着。这个声音很是耳熟，是多年前他听到过的熟悉的声音。

但他始终想不起来是谁，哈勃眯着双眼注视着被日落余晖所照耀的小径。他看到小径上有人漫步而来，哈勃走到一株松树的树荫底下，好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来人的步伐散发着蛮不讲理的优雅——而且是专属于精灵的优雅——但奇怪的是，他的体魄却有着人类的壮硕和厚实的肌肉，满脸的络腮胡更是人类才有的特征。

在绿色的斗篷遮蔽下，哈勃只看到这人的褐色皮肤和红褐色胡须。他的肩上背着长弓，左手边的腰际则挂着把长剑。他穿着软皮靴，皮靴上有着精灵族喜爱的精致雕饰。但在坎德拉的世界里，是没有任何精灵会留着一脸胡子的……没有精灵会，除了……

“罗伯特？”哈勃对着逐渐走来的男子狐疑地问道。

“正是。”来人的满脸胡须裂出了一个宽阔的笑容。他张开了双手，在哈勃阻止他之前，便将他从地上一把抱了起来。矮人紧紧的抱住了他的朋友，但是突然想到自己的尊严，于是便又使劲挣脱了拥抱，落回地面。

“五年的日子仍然没有办法让你懂得什么叫礼貌，”矮人抱怨道，“特别是对一个像我这样有着相当年纪和地位的人，你竟然当我是袋马铃薯一样的抱起来。”

哈勃看了看小径，“希望这一幕没有被熟人给瞧见。”

“我怀疑还有人会认得我们。”罗伯特说道，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的朋友。“时间对我们而言，不像对人类那么有意义，这段时间对我们几乎没有影响。五年对他们来说是段很长的时间，但是对我们来说就像几分钟一样。”然后他笑了。“你一点也没变。”

“对其他人而言就不一定了。”哈勃靠着石头坐好，重新开始雕刻了起来，他抬头看着罗伯特，“为什么要留胡子呢？你已经够丑了不是吗！”

罗伯特抓了抓下巴，“我所到过的某些地区，对具有精灵血统的人相当不友善。这个胡子是我父亲给我的礼物。”他的口吻中带着一些讽刺，“在隐藏我的血统上颇有助益。”

哈勃嘟囔了几声，他知道这不是事实。虽然这个半精灵不喜欢随便动手，但他也不是个会故意躲避冲突的人。木屑继续四处飞溅。

“我所到之处对任何血统的任何人都不友善。”哈勃把木头拿在手里，开始检查。“不过我们总算是到家了。那些都是过去式了。”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罗伯特把斗篷拉起，让阳光照不到他的眼睛。“海文的追寻者高层任命了一个叫韩德瑞克的家伙接掌维洛的大神官职务。这个家伙和他的新教派搞的维洛天翻地覆。”

罗伯特和老矮人心有灵犀地俯视着跟前的山谷。阳光逐渐黯然，让树林中的住屋露出形迹来。晚风带来了阵阵家园的炊烟味。隐隐约约的，还可以听见母亲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声。

“我没听说有这回事。”哈勃静静的说。

“宗教迫害……审讯……”罗伯特的声音在斗篷下听来十分的沉重。比哈勃记忆中还要来得深邃、来得低沉。矮人皱起了眉头，他的朋友在这五年中有了些变化，而精灵是从不改变的！但罗伯特只算是个半精灵——一名因暴力而产下的子嗣，在坎德拉大灾变后的日子里，在那些离析分化了各族的战争中，他的母亲被人类的战士做出不可描述的事情，也因而生下了他。

“审问！据说这些审问是针对那些不认同大神官观点的人而来的。”哈勃从鼻子发出声音。“我不相信追寻者的神——从来都不信——但是我不会在街上大声嚷嚷。自扫门前雪——诺，这是我的生活方式。

海文的追寻者高层们仍是群品德高洁且睿智的人士，只不过被维洛的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罢了。这倒让我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找到你所追寻的目标了吗？”

“你是指有关古老诸神的线索？”罗伯特反问。“或者，你是问有关心灵上的平静？我动身寻找的目标就是这两样——你指的是哪一个？”

罗伯特的人生随性而洒脱，他在历史暗涌的浪潮中步履不停，时间让他的心性愈发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