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没这份精力溜出房间,偷偷摸摸爬着楼梯,接着又偷溜到走廊,担心会有人突然走出来发现菲林站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菲林曾经渴望寻求艾莉安娜的温暖和柔情,并因此获得宁静祥和的感觉。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惧怕彼此见面时的鬼鬼祟祟和焦虑不安,就算她在菲林身后关起门来,他也无法松懈内心的警觉,只因赫尔墨斯在菲林心中。
而菲林必须防止他感受到我对艾莉安娜的感觉和思绪,不让这些暴露在菲林和赫尔墨斯共享的连接。
菲林放弃研读原本试着研究的卷轴,反正把古灵弄清楚了又如何?赫尔墨斯会找到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翻身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即使周遭静止沉寂,菲林的内心却毫不安宁。
菲林和赫尔墨斯的联系如同菲林血肉中的钩子,这感觉一定和上了钩的鱼挣扎脱离钓鱼线的感受一样。
菲林和夜眼的关系处于一个更深沉微妙的层面,但是每当它在那儿的时候,那对绿色的双眼就在菲林内心黑暗的角落发出柔和的光亮。
这些部分永不安眠,从来不休息,也绝不静止,那份持续不断的联系也开始让菲林感到疲惫不堪。
几个小时之后,蜡烛即将燃烧殆尽,火焰也渐渐微弱,空气中细微的变化让菲林知道艾特罗已经打开他那道无声的门。
菲林起身上楼找他,但是菲林在楼梯上所踏出的每一步只让菲林心中的愤怒加剧。
这股怒气并不像人们彼此之间的咆哮或打斗,而是源自疲乏和惊惶失措,就像遭受伤害一样。
这种愤怒让人想停止一切,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菲林再也无法忍受了。”
“无法忍受什么?”艾特罗问菲林。他弯着腰在污渍斑斑的石桌上进行一些调制研磨的工作,然后抬起头看着菲林,语气中透露出真诚的关怀,让菲林终于静下心来看着听我说话的这个人。
一位高高瘦瘦的老刺客,满脸痘疤,头发几乎全白,身穿那件熟悉的灰色羊毛长袍,衣服上总有污渍或小小的烧痕。
菲林想知道他为国王杀了多少人,只因克里克国王的一个字或是一个点头就行刺,毫无疑问忠于他的誓言。
姑且不论这些行刺事件,艾特罗本身其实是个本性温和的人。
菲林忽然想问他一个问题,比回答他的问题还要紧迫。
“艾特罗,”菲林问道,“你曾为了自己而杀人么?”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为了我自己?”
“是的。”
“为了保护我自己的生命而杀人?”
“是的。菲林不是指为了国王而杀人,而是杀人……让你的生活更好过些。”
他哼了一声。“当然没有。”然后他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菲林。
“为什么不?”菲林追问着。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没人只为了图个方便而随意杀人,这是不对的。这叫谋杀,小子。”
“除非为了国王杀人。”
“是的,除非为了国王杀人。”他轻松地表示赞同。
“艾特罗,这有什么不同?为自己做这件事,和为克里克做这件事有什么不同?”
他叹口气停下手边的搅拌工作,走到桌子尽头坐在高凳上。
“菲林记得自己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但菲林不是问别人,而是问自己,因为菲林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菲林的导师已经去世了。”他坚定地注视菲林的双眼。
“这就要看个人的信念了,小子。你相信国王么?
国王应该要比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或是你的祖父来得意义深远,要比老好人克里克,或是善良诚实的赫尔墨斯来得重要。
他必须是国王,一个王国的核心,轮子的轮轴。
如果他是这么重要的人,如果你相信五大公国值得维护,而人民的福祉会因国王伸张正义而获得更多保障,那么,答案就出来了。”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为了他而杀人。”
“没错。”
“你曾违背自己的判断而杀人么?”
“你今天晚上的问题挺多的。”他平静地警告菲林。
“或许你让菲林孤独太久了,他才有时间想这些问题。当人们每天晚上见面时,总是聊一些其他的,加上我也很忙碌,所以没去想这么多,但现在菲林想到了。”
他缓缓点头。“思考不总是……令人感到舒服。
它总是好的,但也总是令人不舒服。没错,他曾违背自己的判断而杀人,但这又回到了菲林刚才所提到的信念。
菲林必须相信对菲林下令的人比菲林懂的还多,而且见多识广也比较有智慧。”
菲林沉默了许久,艾特罗却放松了起来。“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人们一起喝点酒,然后他要和你谈谈——”
“你曾经单凭你自己的判断杀人么?为了整个王国的福祉?”
艾特罗看了菲林一会儿,露出烦恼的神情。然后他别开头,低头凝视自己苍老的双手,他相互搓揉皮肤苍白如丝的双手,手指摸着显眼的红色痘疤。
“我不做那些判断。”他忽然抬头看着菲林。“菲林从不接受那种负担,也不希望有这样的顾虑。这不是人们该做的,小子,那些是国王该做的决定。”
“我不是‘小子‘,”菲林指出,自己也吃了一惊,“菲林是卡兹银辉。”
“要强调卡兹。”他严厉地指出,“你是逊位王储的非婚生子。他放弃王位,也让自己无权做什么判断。你不是国王,卡兹,甚至不是一位真国王的儿子。人们是刺客。”
“那人们为什么在真国王遭下毒时站在一旁不管?”菲林接着直截了当地问道。“菲林看到了,你也看到了。
他接受诱惑服用令自己丧失心智的药草,而当他无法思考时,就接受更多诱惑服用让他变得更傻的药草。
人们知道这个来源近在眼前,他也怀疑它的真正出处,而人们却眼睁睁看着他日渐萎靡消沉。
为什么?这又是什么信念?”
他的话像刀一般刺着菲林。“我不知道你的信念在哪里,他原以为在菲林身上。菲林懂得比你还多,而且菲林效忠国王。”
这回轮到菲林瞠目结舌了。过了一会儿菲林缓缓穿过房间,来到艾特罗存放酒和酒杯的橱柜前,他小心地斟满两杯酒放在托盘中,然后将托盘端到壁炉旁的桌子上放好,接着就坐在壁炉的石台上。
过了一会儿,艾特罗走过来坐在他那张软垫椅上,从托盘中举起酒杯啜饮着。
“过去的一年对人们来说都不好过。”
“你很少找菲林,而当你找我来的时候,又满怀秘密。”菲林试着不让语气透露出指控的意味,但还是没什么用。
艾特罗发出短短的笑声。“而你是个自动自发提问题的家伙,可真让你困扰了是么?”
他又笑了,无视菲林发怒的神情。当他说完的时候,他又喝了口酒然后看着菲林,深沉的双眼中仍舞动着兴味。
“别怒视着菲林,小子。”他告诉菲林。“你对菲林所要求的一向是我对你所期待的两倍,甚至更多。在菲林心中,一位师傅总有权期待学生对他抱持信念和信任。”
“你有啊!”菲林过了片刻说道,“而且你也说对了,他确实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期待你信任这些是正直高尚的秘密,但菲林可以把菲林的秘密告诉你,而你却没有。
每当他走进国王的房里,就看到瓦乐斯的熏烟和药草对他发挥效应。
菲林想杀了瓦乐斯,好让国王恢复神志。接下来,他想要……完成这个任务。他要移除这些毒药的来源。”
“那么,你想杀了菲林?”
这感觉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你是瓦乐斯提供给国王毒药的来源?”菲林确信自己误会了。
他缓缓点头。“有些是,而且可能就是你最反对的那些。”
菲林的心既冰冷且僵硬。“但是,艾特罗,为什么?”
他紧闭双唇看着菲林,过了片刻他开口柔声说道:“国王的秘密只属于国王,他不能说出来,无论菲林认为听到的人是否也会保守秘密。
但是,如果你能像菲林训练过你的一样好好用脑筋思考,你就会知道菲林的秘密。菲林并没有对你隐瞒这些,而你也可以从菲林的秘密中推论出许多你自己的秘密。”
菲林转身搅动身后的炉火。“艾特罗,他很疲惫,疲惫到无法玩猜谜游戏。难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菲林么?”
“当然可以,但如此一来菲林就失信于国王了。况且菲林刚刚说出那些已经够糟糕了。”
“你简直是吹毛求疵!”菲林愤怒地大叫着。
“或许吧,但这是菲林的事。”他镇静地回答。
他出奇的镇静反倒激怒了菲林。菲林猛烈地摇头,暂且把这个谜团抛到脑后。“你为什么在今晚召见菲林?”菲林冷漠地问道。
他平静的眼中掩藏了一丝受伤的神情。“或许只是想看看你,或许阻止你做傻事或制造永久伤害。菲林知道哪些事情让你觉得沮丧,他对你保证菲林会分担你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