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行站在人群里,微眯着漆黑剔透的眼眸,不露声色地打量她,慢慢将面前的人跟允舒寄给他的那些照片重合,真人竟比照片上还要清瘦娇小。
身旁的一群人还在说着什么,宋允行的目光停留片刻,终于若有所思的敛眸。
一踏进这个破旧不堪的院子,宋老爷子每走一步路,身体和手都在颤抖,他做梦都没想到,宋家从小到大娇养的三小姐会在这种穷乡僻壤安营扎寨。
这么多年过去,她得吃了多少苦头。
听到耳边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正在喂鸡的姜知疑惑地抬头,不远处的视线中出现一行人,除了村干部,另外两个人穿着笔挺的西服,锃亮的皮鞋,就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村长站在他们一旁则显得十分朴素。
看到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女孩呆呆傻傻地抱着木盆,神情有些茫然。
村长热情洋溢地领着人走过去,姜知站在原地,总感觉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她,她下意识偏过头,猝不及防撞上年轻男子那道深邃幽暗的目光,她愣了一秒。
村长高兴地搓着手,跟姜知招呼道:“丫头,快去把宋老师叫出来,外面来人了。”
闻言,女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群陌生人,接着手忙脚乱地放下东西跑进去叫人。
那是宋允行第一次见到姜知本人,跟多年来看到的照片差不多,只是真实的她身边围着一群鸡,画面清奇又和谐。
宋允舒见到宋老爷子和宋允行时,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她将情绪掩饰的很好,没了当时离家时的冲动,这会却能心平气和地邀请他们进门。
宋老爷子见到女儿的第一眼,顿时老泪纵横,算算日子父女俩都有好些年没见过了,宋允舒虽然感慨但情绪很稳定,递给老父亲一张纸巾,顺便安慰了几句。
宋毅国抹了把鼻涕,泪水糊住了眼,等哭够了,才眼泪汪汪地看着女儿,语气试探中还有丝不确定:“院子里那个喂鸡的丫头,你生的?”
闻言,宋允行也抬眸,沉默地看向她。
宋允舒刚喝了口水差点喷出来,看向老爹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姜知已经17岁了,她离开宋家才五年,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通解释之后宋老爷子才松了口气,姜知是宋允舒收养的学生,之前一直跟着外婆相依为命,后来外婆去世,宋允舒才将她带在身边。
那天宋毅国和宋允行在小乡镇待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宋允舒下午还有课,姜知也要去学校,宋老爷子劝了宋允舒半天,言外之意还是希望她能回家,他现在年纪一大把,还得每天操心孤身在外的女儿。
宋允舒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她在这教书教得挺好,说走就走,那群孩子怎么办?
宋允行从始至终没说几句话,偶尔对上宋允舒递过来的眼神,只是无能为力地耸耸肩,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那个正在鸡舍前数鸡蛋的女孩。
她一颗一颗数得认真,将那些鸡蛋宝贝得不行,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勾勒出女孩柔软清秀的轮廓,她轻轻地笑,就连微弯的唇角都沾了点阳光的味道。
耳边老爷子正和允舒说着话,宋允行静静听着,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扬,鬼使神差地盯着窗外的人看了半天,黝黑的眼底有种别样的意味。
这么多年过去,宋允舒的倔脾气一点也没变,她似乎铁了心要在这一直待下去,老人泪眼朦胧地对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于是将厚厚的一叠人民币悄咪咪地放在桌角,留着允舒和姜知生活用。
等到了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女孩这才略显局促地进来,她一直没出现,像怕打扰到他们。
宋允行挑眉看向姜知,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面前的女孩看着年纪很小,但听允舒说她刚过十八岁生日,之前辍学一年,还在读高三。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女孩皱着眉微扬起脑袋,目光短暂交汇,她又慌忙低下头,像只受了惊的小绵羊。
看到她懵懵懂懂又惊慌失措的眼,他唇角的笑意渐深,静静听着她娇怯又不安地对着宋毅国自我介绍,也不知当时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未说话的他临行前突然走过去,拉着姜知在院门口拍了张合照。
小姑娘虽一脸茫然,但看向镜头时却极配合地微笑了一下,模样乖巧又安静。
宋毅国和宋允行乘着车离开,回去的路上老人家神色颇为凝重,女儿不愿意回家,竟心甘情愿待在这里教书,他这把老骨头怎么放心得下,老人时不时叹息一声,坐在一旁的宋允行不甚在意地看向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因为路不好走,所以车开得很慢,当不远处的小路中冒出那抹瘦瘦小小的身影时,宋允行眸光一滞,沉声让司机停车。
知道他们没走多远,姜知抱着篮子里的鸡蛋抄了小路,撒开腿一路飞奔过来。
这会终于从小路跑出来,她喘着粗气朝驶来的黑色轿车用力挥了挥手,直到那辆车停下。
轿车还未停稳,宋允行已经皱着眉去开车门,一旁的宋毅国刚才还在伤心,这会也注意到车前面有个女孩。
姜知急促的喘息还未平复,便看见停住的黑色轿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逆着光朝她走过来,颀长高挑的身形像一颗俊秀挺拔的松柏,那身做工精良的深色西服称得男子肤色很白,透着丝生人勿近的冷感。
因为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满是泥泞,他稳稳地走过来,干净的裤脚和那双锃亮的皮鞋竟一点泥巴也没有沾到。
宋允行站定在她面前,微垂眼睑静静看着她,视线下移落在女孩怀里抱着的东西。
无形中被某种强大的气场包围,姜知紧张无措地抱着那篮鸡蛋,小心翼翼递给宋允行,她不敢抬头看他,尤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她说话声音也很小:“这、这是我家的鸡蛋,送、送给你们。”
桌上那沓厚厚的钞票她看到了,宋老师去了学校不在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最基本的感谢她是知道的。
宋允行怔愣一瞬,双眼皮的深痕下眸光微顿,目光静静滑过女孩清婉又干净的轮廓,他就这样低低垂下头,看着她,还有她怀里那篮鸡蛋。
和煦的阳光浅浅地投在女孩小巧清秀的鼻翼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光洁的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她应该是抄了近道,一路跑过来的。
篮子里满满一筐鸡蛋,肉眼可见的里面有几颗已经碎了。
姜知默默等了一会,此时捧着鸡蛋,希望他能收下,天知道,她的手心后背全是汗,刚刚跑得太急,深怕错过他们,篮子里已经有碎裂的鸡蛋,她有些担心面前的男子会拒绝。
宋允行勾唇,轻轻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那篮鸡蛋,声音温朗又悦耳,他说:“行,谢谢。”
终于将鸡蛋送出去,姜知微不可察地轻吐了口气,像是完成一件重任,这会终于抬眸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晶莹剔透得像玛瑙。
听到宋允行的道谢,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有些局促的摇了摇脑袋:“......不用说谢谢的。”
这都是应该的。
宋允行垂眼,薄薄的唇角有上扬的弧度,那双漆黑剔透的眼含着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面前的女孩却不等他回应,转过身飞似的沿着那条小路跑了,乌黑的马尾摇晃,动作快得像只兔子。
这就走了?
在原地站了会,宋允行轻笑着揉了揉眉心,回到车上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筐鸡蛋出神,心底却好像被人敲开了一个小小的洞,透出一缕光来。
看到他怀里的鸡蛋,宋毅国不大赞成地瞪了儿子一眼,语气似有不悦:“你姐姐家里,我看最值钱的就那几只老母鸡,你怎么好意思收鸡蛋的?”
那姑娘是个实诚孩子,大老远把鸡蛋送来,想必已经看到桌上那些钱了。
宋允行抿唇没答话,微垂的眼睑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狭长的眼尾笑意未减。
回到京都以后,宋老爷子隔三差五都会给宋允舒打个电话,偶尔还会问问姜知的情况,父女俩的关系隐约有冰释前嫌的预兆。
为了让宋家的人能够接受姜知,早在之前宋允舒便将两人的照片寄给他,其中不乏姜知这些年得过的奖状,明摆了是在炫耀。
宋允行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看着那些寄来的照片却一张都不愿意放下,眼瞅着像是要瞅出花来。
老爷子有时也会过来看几眼,但宋允行收了姜知单独的照片,不让任何人看。
那次依依跑到他卧室找东西,东西没找到,但却眼尖地注意到他放在书架上的那个相框,小姑娘胆子很大,当即拿着照片问他那女孩是不是他女朋友,宋允行嚷嚷着小孩子懂个屁,直接拎起她扔出门外,又将相框放回到原处。
后来宋允舒打电话告诉他,家里最值钱的那些鸡已经变成几只羊了。
一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宋允行以为他和姜知的下一次见面会等很久,而这次地震发生的太突然,两人才有了第二次见面。
短暂的回忆之后,宋允行眼底闪过笑意,漆黑幽暗的眼凝视手中的照片,忽而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