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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敏晚上要回姥姥家这事,杭敬承知道,晚饭在外面解决,回家喂二九。
下午同事给他罐曲奇,本想带回来给陆敏吃,二九看到后非要他打开,他不确定小东西能不能吃这玩意,给陆敏打电话。
第一通电话陆敏没接,他只以为是没听见,隔了半小时,第二通也没接。
十分钟后,他拨了第三通。
再就是第四通。
电话那头再次响起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
他抬手将烟头揿灭,转身走到屋里捡起件外套,匆匆穿着朝外走。
杭敬承只知道王美来住青城附近乡镇里,不知道具体位置,叫人打到她学校的领导那,辗转要来地址和电话,漏夜赶过去,半路那边打来电话,说她要回家。
因为陆敏电话还是打不通,他没掉头,叫苏浩去小区守着,自己沿途漫无目的地找着。
青城多丘陵,高速建在高处,底下是万家灯火,莹莹洒洒,车流繁华热闹。
中途等红绿灯,他握着手机等电话,嫌车里闷,降下半扇车窗,等红灯过去,一脚油门踩出去,后过知后觉刚才旁边有人跟自己打招呼。
好像是施鑫。
杭敬承只是略一敛眸,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地图上,青城只是个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城市,公路河流交错。
他忽然想到上个月的事。
调转车头。
也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陆敏把电话回拨过来。
她鲜少流露如此脆弱的情绪。
他双手捺着方向盘,听她给自己报地址,手背青筋突起,掌缘毫无血色,连自己都没察觉。
一路疾驰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陆敏就站在门口等着。
小区路灯很矮,白色灯光洒在她身上,远远看着,像一片败落蝶翅,随时可能被卷进萧瑟秋风里。
汽车停在她身边,砰地一声,杭敬承关上车门走过去,一边上下打量确认她安全无虞,一边扯住袖口脱外套。
陆敏脸色惨白,眼眶鼻尖都泛红,看见他,第一句话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杭敬承一路上想了许多,关于她为什么半夜忽然跑回家。
然而她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道歉。
因为让他担心了。
她要受多少委屈,要多小心翼翼,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跟别人道歉。
杭敬承一言不发,眸色乌沉,遮住陆敏身前大半灯光,她仰着头,只瞧见他冷硬的下颌线。
她放在外套兜里的手攥紧内衬衣料。杭敬承将外套披到她身后,拢了拢领口,“没有对不起,敏敏,我找到你就好了。”他音色疲惫喑哑。
“回家吧。”
“我们。”
他牵起她的手,她手指冰凉,不
似活人的温度。
陆敏站在原地不动。
她刚才在这里想了许多。
杭敬承回头。
“你知道吗,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爸妈从你家人手里拿了八十八万。”陆敏说。
杭敬承一滞,随后摇头。
陆敏一时无话,沉默地看着他。
他掌心温热,宽厚熨帖,她刚才非常想要见到他,然而现在见到,却不敢靠近他了。
“你想要他们把钱还回去么?我先垫上。”杭敬承略弯腰,一手撑住大腿,与她视线平齐。
他已经做到最小心、最温柔了。
可她越发觉得难过。
“不要,其实我手头还有点钱。但是我不想替她们垫付。你也不想回杭家对不对?”
杭敬承应声,“嗯。”
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两只手捂着,稍稍搓揉,试图捂热她。
“杭敬承,我是不是特别累赘啊。”陆敏问。
杭敬承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琉璃质地的像猫眼石的眼睛,此刻充满哀伤,她好像不会流泪,就算眼底深处碎成一地碎片,也不会流泪。
那些碎片都落在他心口,捡也捡不及,一片片陷进血肉里。
“不会。怎么会呢。”他低声哄着,抬手用拇指捺了捺她的眼角,仿佛要擦掉那里无形的泪珠。
陆敏说:“我要是个男孩,我爸妈就不会要二胎了,小时候家里就不会那么拮据。如果不是我非要爸去接我放学,他就不会出车祸伤到腿,就不会转行去做生意,家里也不会欠那么多年债。刚才我上去跟他们吵架,我妈穿的还是二十年前那套秋衣,袖口都磨破好几次了。”
“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这八十八万......你知道吗,你姑父今天要给我更多,我没有要。可是那些钱已经收下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家的穷和贪婪来牵制你。我原来想着,你房子过户给我,我什么都没有拿,还把存款给自己家,已经很过分了。他们,他们到底凭什么啊。”
她绝望地仰起头,闭上眼睛。
曾经所有的担心都在这几天变成现实,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在她自以为最可能触碰到幸福与宁静的时刻。
杭敬承终于将她揽到怀里,用手臂按住她的后背和后腰,他低头,将自己埋在她肩颈,轻喃,“敏敏。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很低,像冬日午后被缓慢推开的厚重木门。
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温存,慵懒的大猫一样,“你的性别不是原罪,你也选择不了出生,是他们选择了生育,就应该承担抚养的责任。”
“父母接孩子上下学再正常不过了,遇到车祸只是偶然,你只是太内疚了,才总以为是自己的错,其实不是的,你掌握不了的偶然都是必然。”
“虽然家里很穷,但这贫穷不是你带来的,而且你在这种家庭背景下成长得光明磊落,没有被生活磨灭尊严和骨气。”
“辛苦了。宝贝。”
陆敏压抑了许久的鼻酸终于忍不住(),??⒊()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手指紧紧攥住他后背上的衣料,将脸埋在他胸膛前,低声啜泣。
杭敬承的声音在她耳侧低低地回响,“我家里的情况很少跟你提到,还没有处理好,等我收拾好那边,再跟你解释,好么。相信我,不会因为谁而被他们限制。我做过的任何选择,都没有后悔这一说。”
她点头。
他揽着她的腰,俯身低头靠在她颈窝,她攥着他背后的衣料,将脸贴在他心口。
就这样相拥。
老旧小区夜间寂静,偶尔有车路过,车路碾压,靠近又拉远。
回去的路上,杭敬承临时接到电话,张暮似乎病倒,被送医院了。
今天太晚,回到市中心又太远,陆敏想叫杭敬承去看张暮,自己打车回姥姥家,杭敬承坚持送她回去。
时间已近零点,路上行车少了许多。夹道高楼大厦熄灯,城市陷入沉寂,灯火星星点点。
杭敬承抬眼,才发现这条路上这么多红绿灯。
手机上不止杭敬承一人的未接电话,还有一些陌生号码,陆敏犹豫片刻,挨个发短信。
[你好,是学生家长吗?抱歉由于私事没能接电话,有急事请回拨,或者叫学生明天转达]
短信发出去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她鼻尖痒,想用手背蹭一蹭,就打了个喷嚏出来,慌忙找纸巾。
“中间扶手箱有。”杭敬承提醒,随手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陆敏抽纸擦了擦鼻涕,纸团攥进掌心。
“等会儿回家先喝点热水。”杭敬承说。
“好。”她应着,“那个......你刚开始找我有事吗?”
“没......哦,想问你二九能不能吃曲奇,我拿了一盒回家,它馋。”
陆敏抱着安全带,半身靠住靠背,朝外看去,“这种高糖高油的东西都不太适合鹦鹉,不过一点点没关系......最好还是不要在它面前吃。”
杭敬承应着,手机嗡响起来,接起来聊了几句。
“喂,嗯......我知道了,等会儿过去......嗯......”
挂断。
陆敏问:“张暮哥吗?”
杭敬承:“嗯,现在在医院做检查。”
“严重吗?”陆敏担心。
杭敬承皱眉,“暂时还不知道,我等会儿去看看。”
“嗯。”陆敏点头,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你今晚折腾这么久.......辛苦了。”
原本想道歉,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杭敬承只笑了下,压下眼眸看她,“不就是开车逛了会儿,用不着心疼。”
开玩笑的语气。
陆敏知道他在消解她的内疚。
跟着勾唇笑了笑。
“姥姥姥爷怎么样了?”杭敬承问。
“姥爷挺硬朗,姥姥有点感冒,流
()鼻涕,发低烧了。腿脚也不太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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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杭敬承颔首。
陆敏抿唇笑,没被王美来发现异样。
“来来来,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姥爷,我车路上抛锚了,光顾着修车,就没注意电话,然后杭敬承来接我,离这边近点,就回来了。”陆敏解释。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多危险,就不该让你走!”王美来懊恼。
陆敏撒了谎,心虚低头。
给陆敏准备的房间是西厢房,房间不大,胜在冬季暖和,放了张两米的弹簧钢丝床,剩下的位置放了张红漆桌子,过道只能两人勉强走动。整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棉被柔软蓬松,被罩洗得发白。
“敬承啊,你坐,你坐,喝点水不?我给你泡点茶,上回小环拿回来的,放哪了.......”王美来一时找不着喝水的杯子,只好拿来三个盛米饭的饭碗,看着这高挑贵气的孙女婿,显得局促。
杭敬承含笑,稍微低头,进了小屋,“不用麻烦,姥爷,我就坐一会儿,等会还有事。”
他挽了挽袖口,去墙角拎起水壶,接过碗倒了三碗水,先递给陆敏,又递给王美来一碗。
陆敏还披着杭敬承的外套,王美来催她赶紧坐进被窝,暖暖身子。
王美来因为待客不周而羞赧,看向杭敬承,黧黑的庄稼人的脸透红,“哎呀,你早说这会儿过来,你说这第一回跟孙女婿见面,家里什么都没收拾,多不好意思。”
“我也第一回跟您见面,空着手来的,该打。”杭敬承跟长辈相处时总有点贫,分寸拿捏很好,讨人喜欢。
王美来捧着碗,果然笑了。
杭敬承站在桌边撑着手,抿了口热水,顺便敲了敲桌面,“您这桌子用料挺扎实。”
王美来眼前一亮,颇自豪,“是不是,扎实,我砍了两棵三十多年的老槐树,这木料硬啊,切割就废我两个月功夫......”
杭敬承惊奇,“您还有这手艺?”
王美来非常得意,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学木工那些年。陆敏无奈,杭敬承显然是捧着他,老头却当真了,也不管什么第一次不第一次见面,口若悬河。
“好了,姥爷,他还有事呢。”
杭敬承也说:“不早了,姥姥还睡着呢吧。您也该睡了。”
“哎,是不早了。”王美来恋恋不舍松开杭敬承的手,“你走吧,走吧,有空来玩,知道你忙,那有空还是得来看看我跟你姥姥。”
杭敬承应着,回头看了眼陆敏,后者从床头找了件姥姥的外套,披身
()上,用脚勾刚才蹬掉的鞋子,“我送你。”
隔壁屋里许红梦呓,王美来嘘声,“我就不送你了,敬承,你俩悄悄地,小敏,你等会儿记着把门闩上。”
王美来拢了拢外套,转身进了隔壁屋,陆敏跟杭敬承秉着气朝屋外走。
月光明亮,小院的水泥地面被映得清白。
出了大门,杭敬承的车就停在外头。
陆敏才想起件事,自己开的那辆还停在陆家小区里。
杭敬承停下脚步,转身问她:“明天还要去学校么?”
她点头。
“明早找个人过来接你上班。”他说。
她眯眼睛,“还是你叫人把那辆车开过来吧......麻烦你了。”
杭敬承应了,捧住她的脸颊,俯身在额上落下一个吻。
“早点睡,明天接你放学。”
陆敏摇头,仰头看着他,“我可以多在这里住段时间吗?”
“很久没陪姥姥姥爷了。”她说,“然后,我也需要点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低矮的围墙后天空深蓝,月色清霁明亮,杭敬承轮廓寂然。
沉默片刻,他说好。
“去吧。到了给我发条消息。张暮哥的状况也告诉我吧,我会去看望他的。”
陆敏挥手,目送他上了车,车灯亮起,照亮她站的角落,车子倒退,隐约可以看到他握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流畅,一如既往的漂亮。
然后那辆车驶入夜色,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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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敏小时候最喜欢在姥姥家玩,王丽琴生她的时候二十出头,她的舅舅和姨姨年轻,对一个小粉团子没有抵抗力,全家宠着。后来陆敏上了小学,就不太回姥姥家住了,然后是中学、大学和工作。
算起来,上次在姥姥家住下,还是五年前暑假,小姨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
这年秋末,陆敏又住下来。
每天上班通勤时间很长,五点多王美来就叫她起床,煮点玉米,再给她泡碗豆奶粉,塞两包饼干。
最喜欢周末,不用早起,陆敏能一个人窝在屋里看一整天电影。
月底这个周末还是起了个大早,带两位老人去检查身体,直到返程,两位还在絮叨。
王美来:“这么多钱,做点什么不好,检查检查,也没有病嘛,你看看,浪费钱。”
许红:“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呐,我听隔壁秋夕妈说她在城里体检一次好几千,我的老天爷,我得种多少亩棉花。”
陆敏充耳不闻。
因为到了村口两个老人自觉降下车窗,“昂!出去啦!去大医院!孙女带着检查身体!好着呢!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这边拍了,隔老远一个箱子吐相片!哎呀哎呀,你说她浪费这个钱干嘛!”
陆敏无奈地勾起唇线,慢下车速。
到了家里,王美来去喂他那几只心爱的小羊,顺便跟陆敏打听,这一大全套的体检,需要多
少钱。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姥爷。”陆敏蹲地上逗猫,“杭敬承说他们公司给的名额,正好没人用。”
“啊,敬承啊。”王美来若有所思。
姥姥家这只猫毛色很杂,背上一块大橘接一块狸花,斑驳,四只手白手套长短不一。
据说它是年初王美来在垃圾堆捡来的,当时以为喂不活了,正好他喂小羊,用奶粉一点点把它喂大了,现在负责抓老鼠。
小猫没有一般乡下的狸花那么惧人,陆敏在地上捡了根干草逗它,它懒洋洋趴地上,偶尔动动爪。
忽然就想起自己的小二九了。
算一算,有半个月没见了。
许红那场小感冒早痊愈得很快,正忙活晚饭,问陆敏吃什么,陆敏点韭黄炒鸡蛋和烧鹅。
“家里一共就那么三只鹅,叫你吃完了。”许红从厨房探出个脑袋,头发花白,“你这快把姥姥家吃空了,到底啥时候回自己家去啊?”
陆敏抿唇勾了下唇角,“没想好呢。明儿去赶集吧,姥姥。”
王美来抱了个小羊羔,“结婚才多久,你就不回家,你不想人家敬承,人家不想你?”
陆敏抿唇,对着小猫,不说话。
“怎么,觉得他不好?”王美来察觉她情绪的起伏。
“没有,姥爷。”陆敏摇头,“你见过他的,他怎么会不好呢。”
“他就是太好了。”
说罢,轻声叹了口气。
王美来看着她蹲在地上,身影小小的一团,浑浊的眼睛里流露温情,半晌,说:“想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吧。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日子了。”
陆敏应着,撑着大腿站起身,拍身上的尘土,去露天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进厨房帮忙做饭。
许红坐土灶前烧火,“哎,小敏,咱们村后头那个佳春妹妹放假回家了,你小时候可喜欢跟她玩,去她家串门吧。”
“算了吧。”陆敏摇头,“好多年没见了。”
“你这孩子。”许红说她,但也没有强求,“下午跟我去庙里拜拜吧,别总在家看手机了,最近不是不顺心嘛,叫菩萨照顾照顾你。”
陆敏原不想出门,吃过饭后,被许红强行推到电动三轮车的车斗里。
老太太腿脚不利落,车技却大胆,就这么载着她奔隔壁镇的佛庙去了。.....
村子里小庙,规格不大,香火很旺,人来人往,炉鼎里香烟腾腾袅袅,有点呛人。
许红轻车熟路,手里点燃的香分陆敏一半,然后面对香炉,念念有词。
陆敏学着她的样子。
先是自己家这两位老人。她希望他们能无病无灾到百岁。
随后想起张暮的急性心肌炎,身体不大好,她替他求了个健康。
还有自己班里那些不省心的孩子们,要平安,顺遂,学业有成,最重要的是这三年要过得青春、快乐。
至于杭敬承么。
陆敏顿了顿,有点词穷。
不知道为他求什么了。
他已经很好了。她能想到的祝祷词都显得浅薄。
从庙里出来,正好碰见一小孩站在路中间,被妈妈发现了,赶紧抱走。
陆敏跟着揪心,就听这个妈妈先叫小孩宝贝,宝贝,然后劈头盖脸骂他调皮。
她忽然就想起那声低喃。
他说话时总带着点睡不醒的慵懒,那声儿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她第一次被人叫宝贝。
因为觉得自己有错。
但是他没有任何责备。
好像她真的是珍贵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