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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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城今日多云转小雨。

夜幕降临,昏黄灯光下，雨丝疏斜，小吃街霓虹灯牌闪烁。

陆敏收回目光,咬了口紫菜包饭,脸颊缓慢鼓动，另只手捂在肚子上,艰难咽下,“吃不下了。”

“吃不下放那。”杭敬承坐她旁边,拿筷子慢条斯理夹起块寿司。

陆敏将包饭放桌上,顿了顿,又伸手将包装纸折上封口。

带回酒店放冰箱里，应该明早还能吃。

杭敬承瞥她一眼，并不说什么。

店里在放歌,忽觉有冷风吹散歌声，玻璃门被推开，几个学生笑闹着进来——尽管今天放假,没人穿校服,但这些疲惫却元气的脸一瞧就是高中生。

年轻的老板娘从后厨走出来，给学生们点单。

“这家店换老板了。”杭敬承说。

陆敏看过去，点头,“原本是个头发卷卷的阿姨。店名也换了，原来叫生日快乐。现在好像叫阿福寿司。”

杭敬承放下筷子，想了想,“那时候有些同学专门过来过生。老板娘会送一小碗长寿面......一份寿司也就十三块钱。”

“我有一年还中了老板娘的福袋呢。”陆敏眼睛折射光点,亮晶晶，“一只口红，还是国外牌子。”

杭敬承转头,垂眸看她，唇边噙笑，“哦？哪年？”

“好像是高二，还是高一那年？......反正不是高三。”陆敏揉揉肚子，今天中午聚会吃太多了，刚才的紫菜包饭实在是吃不下去，“那个时候好穷，又懵懂地爱美......所以那只口红我留了好多年呢。樱花粉，颜色很漂亮。现在应该还在家里。”

“难得。难得你对高中的回忆里，有点高兴的事。”杭敬承说。

陆敏扭头看他。

背景音乐切到《不炎热的夏天》

那是一个不炎热的夏天，因为你就坐在对面，初次见面，忘了你穿的是哪件T_shirt。*

杭敬承没有穿T恤，身上是一件蓝色衬衫，扣子扣到倒数第二个，脖颈喉结微突。

十七岁的杭敬承好像也不太爱穿T恤。

她心下微动。

“我关于高中的记忆，好像真的是灰色居多。好像现在看起来，好多事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也没有那么惨......杭敬承，你记忆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想想。”杭敬承向后挨着靠背，视线落在她搭在桌上微微蜷起的手上。

“你那时候不爱说话，什么活动都不主动掺和，但是被派了任务后会很认真。英语和生物学得很好。爱吃面包......会弹吉他，唱歌很好听。”

陆敏手指摊开贴住桌面，“所以墙上点歌的同学就是你对吧，你不上自习，跑去偷听我练习。”

杭敬承只是笑，“同学，你发现得也太迟了。”

“你当初总躲着啊，我从来没见过你。”陆敏回忆。

杭敬

承摊手，“你那会儿躲我躲得跟见鬼似的，我以为哪得罪你了，又没法解释。突然出现，不会吓到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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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什么，看出你喜欢我？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她瞄他一眼，咬唇。

杭敬承眼睫垂落着，语气松散随意，然而落地有声。

“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而且，我那时候不太......不太出挑，也不漂亮。被别人知道我喜欢你的话，也许会给你造成困扰。”

好像忽然回到那个时候，是十六岁的女孩在说这句话。陆敏浑身紧绷，紧张得像是要发抖。

因为小学五年级转学来历城，租住的小区附近没有小学，陆建国干脆将她送进初中，导致她比班里大部分孩子小一岁。

后来上高中，三中跟出租房之间的距离有三十多公里，她自然选择离家，住宿。

因为初来乍到，她总显得茫然无措，拘谨。

现在回头去看那个时候，陆敏眼睛里已然多了几分宽容。不过，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当时，都无可避免地在意。

“不会啊。”杭敬承温声说。

他的眼眸像一个不炎热的落雨的夏夜。

搁在收银台前的音响传出轻快男声：

第一次你就在我对面

你样子好漂亮像夏天的月满

有风吹过秋千的夜晚

星星为什么也在闪......*

“被别人喜欢算什么困扰。不丢人。哪怕我不喜欢你，能被你喜欢，也算是得到你的认可。很荣幸。”杭敬承点点头，仿佛要确信自己的话，“那些青春期贱兮兮的声音，听他做什么。明明大家都是普通小孩。”

陆敏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是泛酸，别开脸。

“怎么。”杭敬承非要凑过来，“不会要哭鼻子吧？”

“......杭敬承你好讨厌。”

杭敬承低声笑。

这天离店时，陆敏跟杭敬承聊到一个话题。

关于青春期那些遗憾。

聊到最后，陆敏说那些不安稳的成绩，初开的情窦，焦灼的家庭关系......好像都需要弥补。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那个小孩，可以过得快乐一点。

像那只口红的带来欣喜一样，这种瞬间可以多一些。

杭敬承撑着透明的伞，偏头看向身侧的女人在暖黄灯光下泛栗色的眉眼。

他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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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这年入夏很快，几乎一夜之间，历城人脱下长袖外套，换上T恤短裤。

七月初，高温持续数日，街头的大黄狗热得没精打采，终于在六号这天降下一场雨。

刻着历城三中四个字的门牌石站在雨幕中，旁边竖着展架海报：68级新生入学报到处。

校

()门口站着许多身穿雨衣拎大把赠品袋和宣传单的人，每个经过的学生与家长都被塞好几个教辅机构宣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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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正对两条单向车道，辟出一块人行道和临时停车场，今天新摆了些遮雨棚。

棚子底下几个少年，花衬衫刺猬头的男生推了推一旁正在弯腰翻名册的小个子男生。

“典子，该走了吧。人发传单的，一个小时前就撤了。”

秦典拍开他的手，“别啊，晚上七点才结束呢，这才刚六点。”

“正经人早谁卡点来报到，肯定早就领完暑假作业回家了啊。再说你也不是这学校的，过两天直接飞京市了，你费这劲干嘛。”

“不是说了，我姨妈家的辅导班，我得替她拉点生源啊。”

“你不会觉得你姨妈离了你这几页纸就得破产吧，人家辅导班都开了十几家了，肯定知道怎么找学生啊。”

“十三斤你少瞧不起人。这公司没我真不行。财富来自点滴积累你懂不懂，而且我这还有一箱资料没开呢。”秦典不忿。

“来人了。”身侧传来另一道懒洋洋的清越声音。

秦典立即堆笑，转身迎上去，热情地跟刚从校门口出来的小姑娘招手，“哎哎哎，学妹——”

那小姑娘四下看了看，确定是在叫自己，于是撑伞走过来。

走得近了，秦典才看清小姑娘似乎穿了身初中校服，米白色短袖和麻袋似的黑色长裤。

她扎着短马尾，一张脸很白净，五官淡淡的，眼里带着青春期的懵懂稚气。

“学妹，恭喜考入历城三中！了解一下我们智仁吧，很多名校名师的！这个这个这个。”秦典帮她阖上手里画着中国移动logo的伞，挂一边，然后转身从桌上拿起赠品袋、宣传册，和教辅资料，递给她，“全都送给你。”

天色渐黯，雨帘缝天作地，陆敏怀里抱着新发的暑假作业和录取通知书，看向马路另一侧，咬唇，注意到桌上的表格，“需要......需要我做什么吗？”

“填个名字和电话就好啦！我来帮你拿作业吧。”秦典热情洋溢，指挥施鑫将名单和笔推过来，又翻开那本教辅资料，神秘兮兮道：“偷偷告诉你，这本资料是B大学姐整理的，暑假一定好好看哦。”

这男生太热情，压根不给陆敏拒绝的机会。

她只好将通知书和暑假作业递给他，弯腰，捡起笔去写字。

笔尖在纸面上划拉几下，只留下凹痕，没有笔迹。

她扭头，抬起眼睛。

“没墨了吗？”秦典立即开始翻箱倒柜。

他旁边的施鑫也跟着弯腰找笔。

陆敏忽然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男生。

他穿了件灰色连帽衫，下.身却是深色短裤，身材瘦削高挑，双手抄裤兜，看向远方，似乎在放空自己。

天色太暗，棚子遮光，他陷

()在暗处，只能瞧见挺拔的鼻梁和冷硬下颌线轮廓。

雨一直下，哗啦作响。

雨点砸到地面水洼上，变成水雾，溅到陆敏穿着老式凉鞋的脚上。

这棚子不大，她进来时三个人都往另一侧挪了挪。

陆敏垂眸，慢慢朝一侧挪了半步。

手臂立即被几点雨水打湿。

秦典自然地朝空位靠近，施鑫也挪了挪。

“找到了！我就说准备了好几盒呢。”秦典高高举着手里的中性笔，“哎学妹，往里边站啊，那不是淋着雨了嘛。”

陆敏往里侧挪了挪，接过笔，俯身写字，低头的一瞬间，感觉最那头的男生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又似乎没有。

她的笔尖落下，工整地在名单最后一个空格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填王丽琴的电话号码。

“填完了？谢谢！”秦典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扭头一看又有几个人过来，立即招呼，“哎哎，学弟学妹们，这里这里！”

顺便帮陆敏撑开伞。

陆敏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和伞，顿了顿，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立即小跑着冲入雨幕。

凉鞋踩地，溅起小水花，裤脚洇湿。

秦典忙活着送书送宣传册，抽空问最边上的少年，“承哥，好了吗？”

“行啊。”杭敬承蹲在一侧，肩头衣料洇湿一片，他手背青筋流畅，骨节分明，握着把美工刀，利落划开透明胶带，拨开箱子，抱出一摞印刷的笔记资料，递给施鑫，叫他分发出去。

夏夜风雨渐盛，遮雨棚的铁架子咯吱作响。

几页已经填满的表格差点被吹飞，杭敬承随手抓住，拿矿泉水瓶压住。

仍有风穿堂，几页纸哗啦翻飞，他视线随意落下，似乎瞧见陆敏两个字，眼底平静淡然，用手指压下页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