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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庄村南有三间土坯房,一圈篱笆墙,面临着滹沱河,那是赵老金的家。这老人六十几岁了,家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伴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姑娘叫小菊,这是一个老生子闺女,上边有两个哥哥全没拉扯大就死了。赵老金心里只有两件东西:一面打鱼的丝网和这个女孩子。天明了,背了网到河边去打鱼,心眼手脚全放在这面网上;天晚了,身子也疲乏了,慢慢走回家来,坐在炕上暖脚,这时候,心里眼里,就只有这个宝贝姑娘了。
自从敌人在河南岸安上炮楼,老人就更不干别的事,整天到河边去,有鱼没鱼,就在这里呆一天。看看天边的山影,看看漳沱河从天的边缘那里白茫茫的流下来,象一条银带,在赵庄的村南曲敛了一下,就又奔到远远的东方去了。看看这些最致,散散心,也比呆在村里担惊受怕强,I比受鬼子扳奸的气便宜多了。
平常,老头子是个宽心人,也看得广。一个人应该怎么过一辈子,他有一套很洒脱很乐观的看法。可是自从敌人来了,他比谁也愁眉不腥,比谁也咬牙切齿,简直对谁也不愿意说话,好象谁也得罪了他,有了不可解的仇恨似的。
郝个老伴却是个好说好道好心肠的人。她的心那么软,同情心那么宽,比方说东邻家有了个病人,她会吃不下饭,唾不好觉。西邻家要娶媳妇丁,她比小孩子还高兴,黑夜白日自动地去帮忙。谁家的小伙子要出外,她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醒来,在心里替人家打点着行李,计算着路程,比方着母亲和妻子的离别的心,暗暗地流泪。她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事变后,她除去织织纺纺,还有个说媒的副业。她不要人家的媒人钱和谢礼,她只有那么一种癣病,看见一个俊俏小伙子,要不给他说成一个美貌的媳妇,或是看见一个美貌的姑娘,不给她找一个俊俏的丈夫,她就象对准负丁一笔债,连祖宗三代也对不起似的。当她把媒说成丁,那个俊俏的和美貌的到了一家,睡到一条炕上了,她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就是在那年轻夫妇最从心里感到自己的幸福的时候,突然驾临他们那小小的新房,阻至使新郎新妇异口同声的欢呼道:“亥呀,大娘来了!”
在这样情形下面,她坐下来,仰着脸看看那新媳妇,一直把那新人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她才问道:“怎么样,我给你说的这婆家好不好?”
因为对这媒人是这么感激,新人就是不想作假,也只能红着脸答应一个好字。她又问那个当丈夫的,自然丈夫更爽快利落地感谢了她。这样老婆子破口一笑,心满意足。
一九四二年事变以前,晋察冀边区双十纲领一颁布,她就自动放弃了这个工作。遇到那二十上下的男子,十八帮近的姑娘们,她还是热心地向他们提说提说,不过最后她总是加个小注,加一段推卸责任的话,那意思就象我们常常说的:“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意见,提出来请你参考,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至于那个叫小菊的姑娘,虽说从小娇生惯养,却是非常明理懂事。她有父亲一样的安静幽远,有母亲一样的热情伶俐。从小学会了织纺,在正发育的几年,恰好是冀中的黄金时代,呼吸着这种空气,这菝子在身体上、性情上、认识上,都打下了一个非常宝贵非常光采的基础。三间土坯北房,很是明亮温暖,西间是一家人的卧室,东间安着一架织布机,是小菊母女两个纺织的作坊,父亲的网也挂在这里。屋里陈设虽说很简单,却因为小菊的细心好强,拾掇的异常干净。
“五一”以后,这一向是常住八路军和工作人员的。大娘的熟人很多,就是村干部也不如她认识人多。住过一天,即便吃过一顿饭,大娘就不但记住了他的名字,也记住了他的声音。
这些日子,每逢赵老金睡下了,母亲和女儿到了东间,把窗户密密地遮起来,一盏小小的菜油灯挂在机子的栏杆上,女儿登上机子,母亲就纺起线来。
纺着纺着,母亲把布节一放,望着女儿说:“八路军到哪里去了昵?怎么遨么些日子,也不见一个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