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章老头跟我仔细说明了车祸后明远的境况,料理完我的后事之后,他就回去学校参加了高考,却没有填报之前我们曾经商议的医科大学,而是与古恒一起选择了公安大学,其目的不言自明。
明远和古恒在大学里表现十分优异,大四毕业前夕就被省刑警队大队长亲自挑进了队里,一连破获了好几个案子。但之后没多久,他就查明了杀害古艳红和我的凶手,尔后就是惨案的发生。
章老头说要把我送到1997年十月,距离惨案发生还有近两年的时间,那个时候的明远还在读大四,而我的新身份则是公安大学的大一新生。
“为什么不把我送回94年?”我十分不理解章老头的做法,如果能尽早回到明远身边,他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不用一个人孤独地过那么多年了。
章老头为难地直摇头,“姑娘啊,你以为一个合适的身体那么容易找么?第一不能逆天改命,我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把你给塞进去,一不小心就把人给弄变态了。第二,这身份还得合适,你难道愿意变成个老太太回去,或是身上多点儿什么东西……”
这个老流氓!虽然他说的也有道理,要真让我变成个男人,或是无端端地老个几十岁,我估计自个儿得崩溃掉。
章老头说这回给我找的身体不错,小姑娘长得比我漂亮,还是个高干子弟。不过我总觉得他的话不大靠谱,这个老小子,永远不会跟我说实话。
我吃了他给我的药,一沾上枕头,无边的睡意如潮水一般将我包围,迷迷糊糊间,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附身的那一刹那,小姑娘所有的记忆都悉数灌进了我的脑子里,整个人有种吃得太饱消化不良的憋闷感。
我现在的身份叫刘晓晓,是公安大学一年级学生,正如章老头所说那样出身于高干家庭,父亲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母亲则是大学教授,可最重要的那个老流氓却没有跟我说,刘晓晓之所以香消玉损就因为一个礼拜前对某位高年级师兄表白被拒,之后郁郁寡欢,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那位冷淡的师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家明远。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前几天那孩子还叫我姑姑呢,今儿我就成了被拒绝的追求者。天界那群浑球们只知道要我完成任务,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天晓得我要怎样才能适应这种巨大的落差。
我这才刚刚从医院里回来,结果这边还没睁眼,又进了医院。鼻子里依旧是熟悉的酒精味儿,身上提不起力气,比我刚才在家里头还虚弱,敢情这姑娘也刚抢救回来,身体状况跟那天我刚回去的时候差不多。
我还没睁眼,就听见身边有人小声说话,“……舅妈,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人在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傲,谁也不放在眼里,对晓晓一个女孩子也不假辞色,真是太过分了。要我说,晓晓就是被他给气的,这要是有什么事儿,都得算他身上……”
这位是谁呢,背地里说人坏话,也不怕烂舌头。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说的还是我们家明远。
我赶紧睁开眼,床边坐着两个女人,一位是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正牌刘晓晓的妈妈廖教授,另一个则是刚才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年轻女人,记忆告诉我,她是我的表姐廖倩。
“晓晓你醒来啦,”廖妈妈估计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这不,我才刚睁开眼,她马上就注意到了,赶紧凑上前来温柔地跟我打招呼,同时又伸手轻抚我的额头,眼睛微微发红,“可算是醒过来了,妈妈都快急死了。”
我对她有些抱歉,虽然刘晓晓的死并非我的责任,可无论如何我现在占据了她的身体,而且在未来一年多的时间里还将享受本应属于她的父母之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她们都开心。于是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来,吃力地叫了一声“妈”。
“乖,乖,”廖妈妈心疼地捂着脸几乎说不出话,猛地转过身去低头,过了许久才回过头来,眼睛红红地朝我道:“我去给你爸爸打电话报个平安,他这两天晚上陪着你,白天又强撑着去上班,担心坏了。”说罢爱怜地抚了抚我的头发,又跟廖倩说了一句“好好照顾晓晓”,才起身出了门。
等廖妈妈出了房门,廖倩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脸上有些僵硬。
“你…好点儿了?”廖倩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我猜她肯定做了亏心事,估计还不止明远坏话。努力地回头想想,廖倩到底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她是我舅舅家的小女儿,大我半岁,高考的时候差两分可考上大学,后来是晓晓爸爸找关系让她进了公安大学成了定向生。
这姑娘长得还行,在学校里头不少人追,不过她眼光高,好不容易才挑中了个叫王榆林的男孩子,那个男生家庭是军队的高官,跟明远同一届,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算是明远的劲敌。廖倩为了追他,费了不少力气。我估计她刚刚在廖妈妈跟前一直说明远的坏话也是为了他。
她这么诋毁明远,我当然不会喜欢她,所以她跟我说话也没搭理,闭上眼睛作闭目养神状。过了一会儿,廖妈妈回来了,我这才睁开眼。廖倩赶紧趁机向廖妈妈告辞,尔后逃一般地出了病房。
“怎么了这是?”廖妈妈皱着眉头看着廖倩飞奔的影子,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就索性不说话,光看着她笑。廖妈妈见我精神还好,立刻把廖倩的事儿给抛在了脑后,对着我一通嘘寒问暖,好不体贴。
我在医院里头又住了近一个礼拜才回学校,原本依照廖妈妈的意思,索性休学半年在家休养的,被我慌忙拒绝了。这要是大半年窝在家里头,我还怎么去找明远。
一想起这件事儿我就头疼,明远那性子我最清楚不过,看起来待人客客气气的,其实除了我和刘江他们几个,他对谁都不亲,高中那会儿追的女生也不少,可他都躲得远远的。我现在这身份,只怕连他的行踪都找不到。
1997年十一月十七日,我又重新迈进了大学校门,成为了一名大一新生。
这时候学校的条件都差,根本没有什么四人间公寓,小小的一间宿舍里挤了八个人,洗手间在走廊里,整整一层楼公用。廖妈妈把我送回学校时一直不放心,路上唠唠叨叨地总说让我回去住,被我严词拒绝了。
当然我的理由非常充分,这才刚进大一,正是交新朋友适应新环境的时候,我这么搞特殊,很容易把自己排除在同学之外,到时候一个人被孤立,日子那才难过。
回去的时候正是中午刚吃完饭,宿舍里的同学全都到齐了,见我回来,马上就有个高个子女孩过来迎,笑呵呵地朝我们道:“晓晓,你可好了,班上同学都一直担心你呢。”这姑娘长得很喜气,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我记得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汪小圆。
其余的同学也都出来帮忙拎东西,大伙儿笑呵呵的,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廖妈妈见大家伙儿这么热情,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渐渐散去,把事先准备好的零食分给大伙儿后,又说了一阵话,好生叮嘱了我一番,这才回家。
虽说继承了刘晓晓的记忆,可到底不是我自个儿带的,脑子总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有好几次甚至还叫不出室友的名字。汪小圆还担心地偷偷问我,那天是不是摔到了脑袋,罢了又把她的笔记本塞给我,让我把落下的功课自己补上。
以前的刘晓晓是个好强的姑娘,凡事喜欢争第一,为这估计得罪了不少人,起码我发现这宿舍里头就汪小圆对她毫无芥蒂,其余的几位都客客气气的,没有深交的意思。不过我跨越这么多年来到1997年可不是为了交朋友,明远还等着我拯救呢。
晚上我就偷偷跟汪小圆打听明远的事儿,汪小圆立刻惊叫出声,“晓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他都那样说了,你还想着他干嘛呀。不是我说,那个金明远也就是长得端正点儿,那个——也的确是挺优秀的,可是,我后来都听说了,连白天鹅都没把她追到手,你怎么斗得过她呀。”
我没想斗什么白天鹅啊,我就想跟明远好好说说话——不过那个白天鹅是谁?
“大三的白若冰,听说是公认的校花,你没见过?也是,这事儿都是前几天听人说的,你也不在。”汪小圆语重心长地劝道:“晓晓啊,我觉得我们现在年纪还轻,最重要的是学习,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方面。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好好复习,期中考试马上就要到了。”
什么期中考试?什么,还有期中考试!
我虽然对什么期中考试成绩一点也不在意,可刘晓晓在意,刘爸和廖妈妈肯定也在意。我现在既然做了他们的女儿,就不能做出让他们伤心的事情来。所以,无奈之下,只得先将明远的事放在一边,把汪小圆的笔记拿去复印,好好地准备考试。
这会儿学校的学风好,晚上等我出去找地方自习的时候,发现居然所有的教室都爆满,连个空位子都腾不出来,一时郁闷得直抓头发。
在校园里转了两圈,自习的地方没找到,肚子给转饿了。
我现在这身体的体质不大好,本来廖妈妈是怎么也不肯让刘晓晓读这个学校的,可这孩子脾气倔,非警察不做,孩子妈拗不过,这才许了。幸好刘爸爸在学校有门路,要不,那刘晓晓根本就撑不过军训。
因为胃不好,我每顿吃得也不多,所以一会儿就饿了。学校食堂估计都关门了,我索性就出了校门,在外头的巷子里找了个小馆子坐下,点了几样喜欢的小吃,一边慢吞吞地吃着东西一边看书做笔记。
正吃得爽呢,忽然觉得不大对劲,抬头一看,面前赫然站了俩人,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桌子看。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沉郁冷淡,可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明子你看,这姑娘的字跟你的一模一样呢。”古恒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惊小怪地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