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信诚急忙告知唐初奕,让他帮忙处理紧急事务。陆信诚再火急火燎地赶回陆家。客厅内,父亲端着茶杯,危襟正坐,脸色犹如腊月风雪天,阴霾深沉。他一见陆信诚二话不说直接把茶杯甩在地上。刺耳的哐当一声,茶水四溅。
陆信诚早有心理准备,他从容地看了一眼面前脚边的茶杯尸首。
母亲则坐在父亲的身旁,面色苍白,精神憔悴许多。平时都喜欢精心装扮一番,可今天却是素颜素衣。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陆信诚走到沙发边,正准备要坐下。
陆震伟厉声道,“谁让你坐下的?给我站着。”
“爸——”
“别叫我爸,我没这个儿子。翅膀硬了,胆子大了。结婚也敢瞒着家里人。既然你眼里没我这个老子,那么今天索性我们就脱离父子关系。”陆震伟气愤难当,用尽全力吼出来。
“老公,”陆母手轻轻抚着陆震伟剧烈起伏的胸口,“你让他把话说完。”
陆震伟冷哼一声,怒气没法平息,“有什么可说的?我没这么个儿子。带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回家就算了,还闷不做声地登记结婚。甚至还叮嘱民政局那帮子人瞒着我。厉害了,长本事了。把小心思全使在我这里!”
陆信诚望着父母,一字一顿,“我为什么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你们就不知道原因吗?”
陆震伟听他的话,更加火冒三丈,“闹了半天,原来是我们活该。确实是我们的报应,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忤逆子。从来没听过话。”他情绪太激动,呼吸不顺,停住歇会,咬牙切齿地道,“把那个女人带来。上次没来得及问清楚,这次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陆母接话,“对,信诚,你该把她带过来。”
“爸。随你怎么骂,我都无话可说。”陆信诚说,“但她肚子里怀着的是陆家的孩子。在你们不同意之前,我是不会让她再度过来。如果你们存心想害我的孩子,那就去公寓找她。她身体很弱,说不定一吓就流产了。那你们也就无忧了。”话里带着尖刺。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陆震伟气得嘴唇发抖,亲生儿子居然对父亲耍心计。
陆信诚扑通一声,膝盖狠狠撞在水磨石地板上,上身笔直地跪在地上。
陆家家长俱是一震,眼睛里布满惊骇。他家儿子从来是宁愿流血流汗也不肯服软。脾气倔强,任何人都没办法规劝。如今却心甘情愿下跪。再多的言语也不及他这屈膝一跪来得明白,他的决心到底有几多深。
“爸,妈,结婚这件事我绝不会退让分毫。”陆信诚目光如炬,说出的每个字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怀疑的力度,“恳请你们答应这桩婚事。”
“你——”陆震伟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全部的怒火在陆信诚这惊世一跪中化为乌有。
陆母心疼儿子,地砖冰冷生硬。她小心地看了眼陆震伟的脸色,起身走去扶起陆信诚,训诫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为个女人下跪?一点出息都没有。”
陆信诚看着母亲,打心底的不忍,轻声说,“我知道你喜欢林宛雪,想让她做陆家的媳妇。可感情的事情实在不能强求。对不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陆信诚知道逼迫父母的自己非常恶劣,但他实在是别无他法。在一个强势的家庭,一味退让妥协是没有用的。要想得到结果,只能选择更为强硬的方法。
儿子还是明白她的。陆母眼睛湿润,用手帕擦掉眼角的泪水,微微哽咽道,“······妈,知道了。”话完,更加控制不住心酸。
陆信诚扶母亲慢慢坐下。
自他回家才不过十分钟,陆震伟像度过冗长十载,整个人苍老许多,沉毅的面孔也蒙了层灰,暗淡无光泽。他费力地挥挥手,“你的态度我们清楚了。”始终是自家的骨肉。陆震伟的手段再厉害,碰上陆信诚也使用不出。他沙哑着说,“今天你先回去。”
“爸,对不起。我一直不是听话的孩子。”陆信诚首次诚心向父亲道歉。搁到以前,碰到他早就抬脚走人。
陆震伟偏过脸不肯看向他。
陆信诚无声叹气。再看了母亲一眼,尔后走出陆家。外面依旧鸟语花香,空气甜美,同阴云密布的陆家完全相反。不想回公司,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公寓。突然特别想找个人陪在身边。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任性一回。给梁意珂打电话。
“喂。”
清甜的嗓音。陆信诚的心猛地抽动,疼得想落泪。他尽量平静地问,“你在哪里?”
“在水族馆。”梁意珂听出陆信诚的异样。“你怎么了?”
“可以回家吗?”心脏提到嗓子眼处。此刻的陆信诚把他的脆弱摊开在梁意珂面前,就像张开蚌壳内的软肉,随意刺一下都是致命伤害。
“·······”梁意珂回头看看身边正聚精会神看企鹅的向霆轩,“······可以。”
陆信诚的心脏安然回落,“那我等你。”
“好。”梁意珂走到向霆轩身边,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一趟。我男朋友他——”
“我听见了。没事,别在意。”向霆轩又问,“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梁意珂连忙摆手,“害你扫兴,我已经够愧疚了。怎么可以还能再麻烦你?”
非常了解她执拗的脾气。向霆轩叮嘱,“那小心点。”
“知道,碌拇笫濉!绷阂忡娉诎谑郑t稍卵雷吹难劬Γ罢∶魈觳环拍愀胱印!
梁意珂在门口招了辆出租车。车开没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收到向霆轩的短信。打开一看,内容是:怨念的表情外加一句话,“不是争取而是不能再放我鸽子。”忍俊不禁,向霆轩原来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向霆轩半强迫式地跟她交换手机号。他说,守株待兔太被动太无时效性。
她回复,“笑脸一枚加别忘了把照片发进我的邮箱。”
向霆轩与她同是拼命逃离自己的世界的伤心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
乘电梯上楼,拿钥匙开门。在玄关处看到陆信诚的皮鞋歪倒在地板上。看样子,陆信诚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她把鞋子放进鞋柜,发现他的拖鞋还在。无奈,只得提着他的拖鞋找他。客厅不在,他的卧室不在,书房还是不在。转到阳台,发现他赤脚站在那里抽烟。白色衬衫衣摆被拉出,领扣及下面两颗被解开露出脖颈,袖子被掳到手肘处,手指夹着烟,嘴里悠悠地吐出一团青烟,完全不羁放荡的感觉。
毒气扩散。梁意珂连忙站住,不再靠近。隔着安全的距离把鞋子扔过去,“喏,你的鞋子。”
“······你回来了!”这么快!他一根烟还未抽完。陆信诚从惊讶中醒神,手疾地掐灭烟头,还用手臂摇晃几下,试图驱走烟气。
梁意珂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这个人真高。她微微仰视他的面庞,“心情不好?”
“我在想我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两位。”陆信诚望着蓝天,“年少的时候,不在意父母的心情,只考虑自己是否快活。去英国留学也纯属是跟父亲制气。恨他不顾我的意愿,非得让我念政治。父亲一向是专/政,蛮横,我总以为如论对他多坏都是他应得的······可今天突然发现他不过只是个望子成龙的普通父亲。”
梁意珂不给面子,没有顺着他的心情说好听的话,反而落井下石。“嗯,你以前一定非常嚣张不懂事。”
陆信诚哭笑不得,“你真不会安慰人?”
“谁说我要安慰你了。”梁意珂理直气壮地说,“你那名单中的no.1就是我。”
“·······”陆信诚无言以对。他有愧于人的名单中她的确是排名第一。“那你想让我怎么赎罪?”
梁意珂认真地说,“暂先陪我逛街当苦力。”
“逛街?”陆信诚的脸皱成一团。
梁意珂努努嘴,“不愿意就算了。”她很好商量的。
“愿意!”债主放话,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能拒绝。
在家吃完午饭加午睡完,梁意珂宣布,“第一站商场。”
商场孕妇购物区,梁意珂手上拿着一紫一蓝两种颜色的放射服,问陆信诚,“你觉得哪种好看?”
陆信诚用心比较半晌,指着紫色的,“这个吧~~”
“小姐,”梁意珂把蓝色的那件递给售货员,“麻烦拿件新的。”
陆信诚额头黑线,“·······你是故意的。”
梁意珂得意地笑,光明磊落地回答,“对啊。”
陆信诚这下才明白,感情表面上是让他陪着逛街,实际上变相是在惩罚。
“别想有的没有的了。”梁意珂指着展架最上面的那个半米大小的毛绒玩具,“帮我拿一下那个熊猫玩偶。好可爱的。你的公寓实在太没生活气息。”
陆信诚个子高,手臂长,不用垫脚就拿了下来。塞给梁意珂,“给你。”
梁意珂又重新推给他,“你拿着。它是你的任务。”
陆信诚无语。他一个大男人,抱着女生的玩偶,实在有损形象。
“那算了,”梁意珂看他满脸不情愿,气鼓鼓地说,“我来拿好了。反正孕妇累一点又不会出事。”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如此坏心的一面。陆信诚无奈地叹气,“我来就好。”
梁意珂眉开眼笑,“那就辛苦你了。”
“·······”陆信诚后悔,他把招她回来做什么。
“你老公真体贴。”售货员小姐眼睛细长,笑眯眯时就看不见。相当可爱。她上下打量一番陆信诚,小声地凑在梁意珂耳边,“身材也很有料哦。你的日子过得很性福吧?”语气轻佻,还带点情/色的味道。
“咳······”梁意珂被她露骨的话刺激到,岔气,轻咳不止。
陆信诚看她咳得满面通红,轻拍她的后背,关心地问,“好点了没?”
梁意珂捂住发烫的双颊,借口出去透气,让陆信诚结账。
售货员小姐欣赏的目光看向陆信诚,有长相,有气质,还有身材。完美的男人,难得一见的极品。真是艳羡。遇见帅哥当然得搭讪两句。“你妻子好害羞哦。我不过夸了句你的身材很棒。她就脸红了。”
陆信诚心里猛地一沉。他担心往事会摧毁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睦。幸得梁意珂只是害羞,没有生气。这能算得上曙光吗?终有一天他真的会被原谅。想到这里,陆信诚的心情又飘然上升,面色也愉快起来。“她,面皮比较薄。”
售货员小姐跟着笑,“看出来了。”
拎着袋子,抱着熊猫,陆信诚走到过道,发现梁意珂停在对面一家创意饰品店的门前。看见陆信诚,她朝他招招手,兴奋地说,“这边。”
“你看到什么了?”陆信诚随她走进去。
“好多啊。居然还有hellokitty的麻将!这个时钟也很厉害,只有时针指到数字上时,才看得懂,不然都是乱码。装水果茶的壶也好漂亮。透明的细颈花瓶也很赞。”梁意珂满眼红桃心,不停地发出赞叹声。
女人全部是抵挡不住可爱东西的生物。陆信诚忍不住发笑,跟着她,一件件拿下她看中的物品。出店铺时,陆信诚两手挤满袋子,还抱着玩偶,向来平淡风轻的面孔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狼狈。
“我来拿一点。”梁意珂觉得不帮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不用。”陆信诚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带着一堆东西,艰难往停车场走去。把东西放到后备箱,恢复一身轻松。陆信诚揉揉双臂,情不自禁吁了口气。
梁意珂笑着坐上副驾驶座,“呐,我提醒过了。你的用途就是苦力。”
陆信诚打开车门,坐上去,手上系着安全带,转头对梁意珂说,“我没抱怨。”
“那就好。”梁意珂看着车上的电子钟,“三点半了。去小吃街。”
陆信诚惊,“小吃街?”
“对啊。集合天南地北的精华之地。”梁意珂像看见天外之物般惊奇,“别说你没去过。”
陆信诚否认,“初中时,去过一次。很挤也很吵。”
“那叫热闹,好不好?”梁意珂想起向霆轩的五辆车,便问陆信诚,“你只要这辆别克吗?”
“问这个做什么?”
“仅仅是好奇。”
“暂时只要这辆,”陆信诚满足她的求知欲,“订的兰博基尼还在海上飘着,还要办繁琐的入关手续,估计三个星期后才到。”
梁意珂叹道,“果然都一样。”奢侈,挥霍无度的败家子。
“什么都一样?”陆信诚不解。
“没什么,”梁意珂打哈哈,糊弄过去,“随口说说而已。”
车开到小吃街已过四点半。梁意珂的臭豆腐,水果刨冰,油炸食品,连同铁板鱿鱼全被陆信诚否决。理由是对身体不好。梁意珂也后悔了,本来想让他当车夫来着,没想到他比太平洋警察还多事。
兜兜转转,两人把小吃街由南向北全逛了一遍。在陆信诚嫌恶的目光之下,试吃各类的古怪食物,例如毛鸡蛋,蝉蛹,蝎子等。
再回到车上,陆信诚呈现虚脱状,对梁意珂刮目相看,“你居然连蝗虫都敢吃。”
“又不止我一个人吃。没看介绍吗?营养丰富。”梁意珂撇嘴,“我都不怕,你个大男人却怕得不行。”
陆信诚振振有词,“我有严格固定的食物种类。”
“现在联合国都提倡吃昆虫,解决全球肉危机。我这也是为人类做贡献。”
“·······”居然还有这般伟大的借口。“你的意思,我是在拖全人类后腿了?”
梁意珂笑,无辜地说,“我可没这么说。”
夜幕降临,夜神携着纯黑天鹅绒的天幕席卷而来。陆信诚开得这条路比较偏僻,路上的车辆稀少,路灯隐藏在繁茂的树叶里,光芒微弱黯淡。满天星星格外闪亮。月亮慢慢升到半空,迷人的光晕,颜色内红外渐紫。梁意珂喃喃道,“明天会刮风。”
陆信诚听到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疑惑,“天气预报上讲得吗?”
“不是啊。”梁意珂回答,“谚语说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你真像个老人家。还夜观天象。”
“不懂没有发言权。我这叫做博闻广识。”
陆信诚笑而不语。
梁意珂继续朝着窗外看。前面空旷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摩天轮,彩色灯光束变幻流动,渲染成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我们去做摩天轮吧?”
陆信诚在一下午的锻炼下,对她心血来潮的提议已见怪不怪。“没问题。”
公园游客很多,找了很久,在管理员的帮助之下,才找到停车位。把车子泊进去。里面人实在多,观赏加纳凉。他们直接去售票区买票,梁意珂对陆信诚说离开会。再回来时,陆信诚见她手上多了两个粉色棉花糖。无奈已经无法形容陆信诚的感受。
梁意珂望着他变形的五官,深感他实在小题大做。“只是棉花糖而已。”
陆信诚深呼吸一次,“我在想你的胃容量一定是常人的三倍。”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她一路就没停止吃东西。
坐进摩天轮的座舱内,靠着机械力慢慢上升。视野越来越广阔。梁意珂对陆信诚说,“有人说,坐摩天轮会带来幸福。关键在最高点离星星最近时许愿,特别灵验。”
陆信诚评价,“迷信。”
“哎。”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这种时候该发挥点浪漫主义情怀,而不是理智。梁意珂望向天空,万分惊喜,“有流星!许愿,许愿。”
陆信诚顺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卫星。”高度与星星一样高,但是闪烁的频率跟恒星不同。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梁意珂怔住,泪流满面,他就不能别说出真相。她需要的是白色谎言,充满善意的谎言,而不是残忍的事实。
对摩天轮的绮念荡然无存。梁意珂闷着一团气,不再出声。
直到快到地面时,陆信诚说道,“谢谢你。我很开心。”
梁意珂惊诧地望着他充满真诚的眼眸。原来他接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意。“开心就好啦。”梁意珂话锋一转,“不过,以后要提前约我,放朋友鸽子实在很过意不去。”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