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大黄醒来的时候,只见苏维坐在自己的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黄呆了数秒,略有些羞涩地将被子拉高些许:“咳,医生……”
苏维抬起手摸了摸鬓发,衬衫的袖子因没有扣起而向下滑落,露出胳膊上的一块纹身。
大黄看到那块东西的时候果然神色一凛,瞬间就清醒了。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开口:“医生,你能把袖子放下来吗?那块刺青让我感到难受。”
苏维依言将袖子放下,温柔地将手搭上大黄的额头,轻轻摁压:“告诉我,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大黄神色迷茫地盯着天花板,在一瞬间突然变得惊恐,并瑟瑟发抖:“不是,我不是……”
苏维没有预料到大黄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不由将手收了回来。要知道,会让患者产生混乱的话都是不该说的。
大黄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他不断地喃喃:“我不是怪物……不是……不要碰我。”
苏维将他搂进怀里,温柔安抚:“没有将会将你当成怪物的。路霄,没事了,我在这里。”
许久后,大黄终于从困境中挣脱出来,反手搂紧了苏维:“医生,我看到一些零碎的画面,一个女人在我身上刺字,她骂我是怪物,说我把她逼疯……”
苏维轻扶他的后背,极力稳定他的情绪:“那个女人是你后母吗?”
大黄点头:“我感到无由的悲伤,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我的胸口很闷。”
苏维洗掉了手臂上贴上去的纹身,又为大黄做了早饭。方才大黄精神上受了刺激,半真半假地装起柔弱来,苏维将早点端到他的桩头,他却不知见好就收地撒起娇来:“噢,医生,我的心口好痛,我的手臂也麻了。你能喂我吃吗?”
苏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考虑是打击他还是索性遂一次他的愿,电话铃却突然响了。
挂了电话之后,苏维抱歉地说:“我要出去了。吃完早饭后你可以自己出去逛逛,记得不要走太远。”
大黄不悦地问道:“又是坏警察?”
“……是。”
“噢,医生,”大黄抱怨道:“我心疼胃疼肝疼,你怎么忍心抛下我去会那个黄世仁?”
苏维将专门为他准备的手机丢到他的枕边:“很抱歉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如果你的症状这么严重,请拨打120。”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见大黄撅着嘴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样,嘴角不由弯了弯:“按键1是我的快捷拨号。有事你可以打给我。”
苏维和杨少君是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的,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柏平南也来了。
趁着去上厕所的间隙,苏维一把揪住杨少君的领子将他压在墙上,面色不善地说:“我说过我没有任何问题,那个人我也早就忘记了!我劝你不要再自作聪明。”
杨少君笑的很是无辜:“宝贝儿,你想的太多了。你们是同行,他又是你的前辈,恰好你现在碰到了难题,你可以向他讨教。”
卢湘的案件迟迟不能定案,因为警察们没有更多的证据表明路霄与此事有关,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无辜。所有的线索都在路霄自己身上,而他此刻却潇洒的失忆了,成为了爱趴在苏维膝头撒娇的大黄。
为此,杨少君多了理由三天两头骚扰苏维,美其名曰“督促进度。”
苏维面无表情地松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最好识趣一点。”
他转身想走,杨少君却突然发难,一个擒拿手就把他压住,危险的热气喷吐在他的后颈上:“嘿,苏二少爷,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混混了。我如果不让着你,你未必能耐我何。”
作为苏家的孩子,除了苏颐病弱,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有练过基本的防身术。而十年之前,那点功夫足以压制杨少君。
苏维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是么……那你可千万别让着我。”
柏平南等到苏维和杨少君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只见杨少君的右眼青紫一片,笑容悻悻。
坐了不久,杨少君便借口有事先走了,只留下苏维和柏平南二人。
苏维将大黄的病症告诉了柏平南,柏平南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试过催眠他?”
苏维摇头。
柏平南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为什么?”
苏维喉头几番滚动,终于说了实话:“柏医生,我一直不敢对人进行催眠,越是接近别人的潜意识,我越感到害怕……”
柏平南眉头皱的紧紧的:“你有没有曾经尝试过?”
苏维点头:“试过一次……那次的经历让我很后悔。”
临走的时候,柏平南严肃地告诉苏维:“你真的不适合做心理医生。放弃那个病人吧,你可以把他转给别的心理医生……或者我。”
苏维疲惫地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围着围裙的大黄和一锅热乎乎的银耳莲子羹。
苏维看着大黄一脸幸福地哼着小调儿盛汤的模样,突然开口:“路霄,我们来进行催眠吧。”
他对大黄采用了巴布尔暗示法。
“你的右手越来越沉……”“你的两只手被粘在一起,无法分开……”“你感到口渴了……”
大黄的表现很好,几乎每一项暗示都对他有效。
“睡吧……熟睡吧……你感到很困了。”
大黄的呼吸渐趋静谧。
“你叫什么名字?”
“……路霄。”
“你家在哪里?”
大黄报出了苏维的家庭地址,这让苏维感到很奇怪,但他还是问了继续下去。
“卢湘跳楼的那天你做了什么?”
大黄沉默了很久才答道:“我不记得了……”
苏维皱着眉盯着他的脸,声音冷的能使周遭空气冻结:“大黄,睁开眼睛。你没有被我催眠。”
大黄苦笑着睁开眼:“医生……”
苏维不悦地问道:“你装的太像了。路霄,你是装的。”
大黄嗫嚅着垂下眼:“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按照医生的指示去做就可以……我不敢动。”
苏维叹气:“我可能已经错过了最佳催眠你的时机……”
大黄近乎恳求地说:“再试一次吧,医生。”
之后苏维又试了几种不同的方法暗示催眠大黄,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大黄的潜意识就像他画的那栋房子一样被钢筋水泥围了起来,任何方法都无法侵入。
苏维感到挫败:“路霄……我想这应该是我的问题。我让别的心理医生来治疗你好吗?”
大黄连连摇头,哀求道:“医生,你不要放弃我。再试一试吧,我只信任你。”
苏维并没有再尝试催眠疗法。
这之后大黄开始疯狂地自学催眠术,苏维家一切和催眠相关的书籍他几乎都看了一遍,为此好几天里除了上厕所外他几乎没有下过床。
这样的状态让苏维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国外为了逃避现实,将自己埋在书海中的狠劲,不由又感到心软,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将大黄送走。
到了第四天,大黄煮了一锅鸡汤,端着一碗又爬上床继续看书。
苏维路过的时候看到床头那碗鸡汤,随手端起喝了一口:“你该煮一碗鲫鱼汤。”
大黄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苏维面无表情地耸肩:“你不是窝在床上坐月子么?鲫鱼汤下奶。”
大黄惊呆了。
数秒后,大黄从床上蹦下来,围着苏维打转,眼睛闪着狼一般的光芒:“噢,医生,没想到你也会说笑!再说两个来听听!”
苏维仿佛看到一个恶霸捏着自己的下巴说,“小妞,给爷笑一个”。于是他冷着脸绕开大黄走了。
当天晚上,苏维看到大黄坐在电脑前上网,忍不住凑上去看了一眼。
大黄已不能满足于苏维的存书,开始试图从网上搜索更多与催眠有关的资料。他搜索到了一个名为“极度催眠”的空间,点开,发现访问需要密码。
苏维皱着眉将密码提示念了出来:“世界末日?”
他将2012年12月21日用不同的组合方法输入,但都提示密码错误。他拍了拍大黄的肩:“算了,你不要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搜一些专业的书籍吧。”
大黄凝神想了片刻,摁下一个数字键“0”,输入回车,空间打开了。
苏维匆匆将“极度催眠”中的日志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个署名l.d的人写的。他将催眠效果按深度分为四个档次:浅度催眠、中度催眠、深度催眠和极度催眠。一直以来学术界认可的深度只有前三种,所谓的“极度催眠”显然是这个博主自己提出的。
苏维一边摇头一边评价道:“可笑。”他没有再看下去,叮嘱大黄少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便离开了。
夜深了之后,苏维睡的正迷迷糊糊,隐约察觉到有一个人从背后爬上了他的床。
那人的手指搭上他耳后的穴位,轻柔地按摩,小声说:“医生,我想试试催眠你。你现在感到困了……很困……睁不开眼睛……”
苏维觉得可笑,想喝止他的行为,却感觉自己全身无力,眼皮沉重地睁不开。
“睡吧,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