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湘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警察找到了证人证明在卢湘身亡的当天上午至下午大黄都在公园中,据几名路人和公园的巡逻员对他精神状态的描述,他很可能已经变成了新的人格。而根据法医的鉴定,卢湘腹内的老鼠药看消化程度应该是午饭时摄入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争议,这件案子最终以自杀结案。尽管杨少君对大黄人格分裂的原因始终感到怀疑,可案子到底是结了。
结案之后,为了庆祝,苏维答应了大黄提出的游乐场一日游。
大约是从高中毕业之后苏维就再没有进过游乐场,上一次还是和杨少君以及那个名字只能永远埋藏在他心底的人一起来的。
游乐场是近两年新建的,规模宏大,各种最新鲜最刺激的游乐项目,光站在下面看一看、听一听上面游客的尖叫声就足以刺激得人立起一身寒毛。
大黄显得很兴奋,毕竟他还只是刚刚成年,从年纪上说称一声少年也不为过。但苏维就显得兴致缺缺,总觉得参与这种游戏是件很掉价的事情。
一开始,像海盗船、云霄飞车这种项目苏维都不肯上,只给大黄买了票,自己则在下面等着他。大黄对于这样的安排万分不满,这也大大违背了他拖苏维来游乐场的初衷——事实上,他非常想看一看类似苏维这种禁欲系的精英被打破那层坚固的包装、吓到惊慌失色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最后,在大黄软磨硬泡的纠缠之下,苏维终于同意和他一起乘坐一次“急流勇进”。
急流勇进的玩法是游客们坐在小船上从几十米高空处冲入水中,享受失重带来的刺激。由于这样的项目必定会湿|身,所以在上船之前工作人员为每人发了一件塑料雨衣。
大黄坐在苏维前面,在木船缓慢上升期间,借着重力作用他紧紧靠在苏维的怀里。苏维嗅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味,感觉很微妙——大黄用的是自己的洗发水、沐浴露,衣服也是同样的洗衣液洗出来的,他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这种熟悉的感觉实际上让苏维感到很舒服。
船到达了最高处,在向下俯冲的前一秒,大黄突然转过身迅速地将苏维雨衣的帽子摘了,然后欢快地尖叫着随着船身掉了下去。
俯冲的过程中苏维两手紧紧抓着栏杆,自然腾不出手来戴帽子,事实上他对于大黄突然而来的举措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被扑面而来的水花溅了一头一脸的时候,他才生出一种想把前面那个混蛋一脚踹下船的冲动。
“哈哈哈哈……”从船上下来以后,大黄看着一脸狼狈的苏维,笑得直打跌。
苏维捋了把湿漉漉的额发,闭眼,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目露凶光地狠狠瞪了眼大黄。其实大黄的心态很好理解,就好像一个包装华丽的盒子,大多数人都有冲动将他打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二哥……”大黄不怕死地凑上来:“陪我再坐一次云霄飞车好不好?”
苏维强忍着往那张俊脸上揎一拳的冲动,冷冷地说:“没兴趣。”
大黄抬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讨好地笑道:“就一次嘛,来都来了,坐吧~~”
苏维看着他弯弯的眼睛,在一瞬间那张脸和另一张似曾相识的少年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苏维,我们都来这里了,不玩有什么意思?”
“苏维,就当你陪我,玩一次吧!”
“苏维……”
“阿维!我喜欢你!”
一双手在苏维眼前晃了晃:“二哥,你怎么走神了?”
苏维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看着大黄殷切的眼神,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来是错觉。
他最终勉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反正……都来了……”
然而上了云霄飞车,苏维立刻就后悔了,可是上了贼船已下不来了。车在缓慢上升的过程中无异于等待死刑的过程。苏维不是放得开的人,要他欢笑大叫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忍耐。
铃声一响,飞车开始迅速下冲,苏维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闭的紧紧的,牙关咬的死死的,用尽力气绷紧全身的肌肉。
大黄覆住了他握拳的手,欢快地大叫道:“二哥!睁开眼,叫出来会好受很多!”
苏维哪里理他,眉头揪出一个川字。
等漫长的酷刑结束,苏维两腿发飘地从云霄飞车上下来,长长出了口气。
大黄笑得前仰后合,扒着苏维的胳膊晃来晃去:“二哥,我刚才一直盯着你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
苏维冷冷地看着他:“玩够了就回家。”
“不不,二哥,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上了摩天轮,包厢的门被关上,两人仿佛与世隔绝。
苏维定定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余光察觉到大黄始终盯着自己。他想了想,故意视而不见。
大黄挪到他面前,蹲下,将两手搁在他膝上:“医生……”
苏维不得不将目光收回来:“干什么。”
大黄的目光期待中又带点胆怯:“医生,我想过了,就算你心里有别人,可你们并没有在一起……好吧,我还是想追求你。”
苏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说过,如果五年之后……“
“咳,”大黄红着脸打断:“心理医生之所以不能接受病人的感情是出于自我保护,如果病人是不靠谱的移情,而医生动了真感情,那就很糟糕。可如果医生你不喜欢我,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医生你不能拒绝我追求你!当然,我对医生绝对绝对是真心的,去他x的移情!”
苏维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我没有办法控制你的想法,不是么?”
大黄轻轻地将脸搁在苏维的膝上。
摩天轮升到了最高处,大黄站起来,紧张地盯着苏维的嘴唇,缓缓靠近。
苏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拒绝。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大黄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颤声问道:“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医生……”
在那一瞬间,苏维不可否认自己有点心动,但他还是冷漠地说:“如果你敢的话,我会从几百米的高空把你丢下去。”
“噢……”大黄懊恼地退开,面对着苏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的确没有霸王硬上弓的勇气。
按照大黄本来的打算,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空,他偷偷亲吻苏维,然后告诉他“传说中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情侣会收到‘永远在一起’的祝福”,可是关键时刻他孬了,于是说辞也就改变了。
“咳,医生,听说一起坐过摩天轮的情侣会收到‘感情一帆风顺’的祝福噢!”
苏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谁跟你是情侣?”
大黄又蔫了,无形的狗耳朵几乎垂到地上。
回到家之后,苏维洗了个澡出来,发现大黄将灯光调节成柔和的模式,一个人躺在催眠椅上,按摩着自己头上的穴位,极小声地念念有词:“现在,我感到困了……很困……我看到自己来到一片草原上……”
苏维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好奇地走近:“你在做什么?”
大黄睁开眼,鹅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垂下的眼睑上,镀上一层哀伤的光:“医生,我想试试催眠自己。”
苏维又惊奇又好笑:“催眠自己?就这样催眠?”
大黄低声说:“如果我没有精神病的话,也许医生考虑接受我的可能会大一点。”
苏维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很久,弯下腰,一手撑在他耳边,严肃地说:“路霄,也许我的态度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我不喜欢你,这和你是否是我的病人无关。我承认,我说的五年是在敷衍你,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一样不会喜欢你。你最好还是死心。”
大黄咬了咬下唇,小声抗议道:“你说过你无法干涉我的想法。”
苏维耸肩:“你同样无法改变我的心意。你最好不要再浪费时间。”
苏维回到房间里,全身脱力地往床上一躺,抓过枕头蒙住自己的脸。
他对大黄的确有点动心,扪心自问,如果大黄不是他的病人,对于这样热切的追求,他未必会拒绝——毕竟,已经寂寞了太久。这个少年相貌和他眼缘,脾气也算过得去,又烧的一手好菜,如果说苏维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是假的,这也是他对于大黄的追求态度逐渐放软的原因。可如果这样的感情使大黄产生了焦虑的情绪,甚至妄图催眠自己,那他就不得不快刀斩快麻了。
苏维不无遗憾地想:可惜我是个人,不是神。
翌日一早,苏维起床后难得发现大黄还没起来,自然也没为他准备好丰盛的早餐。
苏维走到客房看了一眼,大黄一听到脚步声就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将头闷进被子里,显然在闹脾气。
苏维对他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将自己打扮周正后也就饿着肚子下楼了。
他在楼下买了根油条,只咬了一口就因那劣质油的味道感到恶心——几个月的时间,大黄已经将他的胃调|教的很金贵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空着肚子去学校。
林尹然坐在办公室里,刚刚做完了工作正无所事事,手里拿着手机,对着电话薄里的一个号码发呆。
这个号码是苏维的,只不过联系人的名字被林尹然设置成了“亲爱的榆木疙瘩”。
他的手指在按键上比来比去,可最终一个键都没有按下去。
任小千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办公室的。
他双手插着兜,面无表情地走到林尹然面前:“林老师,我是08界机械学院的任小千。”
林尹然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玩弄手机。
任小千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语调平平稳稳地自顾自往下说:“这学期我选了你的选修课,没及格,希望你拉我一把。”
林尹然又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板着张死人脸的学生长得倒是挺清秀的,终于抬起头,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任小千是吧,别说是上课,就是考试我也没见你来过呀。”
任小千面无表情地挠了挠耳朵:“我有交论文。这只是门选修课而已。”
林尹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林大少爷天生就是辣手摧花的料,只有把60分拉成59分的,还从没把不及格的拉到及格过。每个学期末来求情的学生倒是不少,要是长得顺眼的小男生小女生通融一下倒也可以,不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目中无人的主。
他笑眯眯地盯着任小千,一字一顿地说:“我、就、不、拉、你。”
任小千嘴角抽搐了几下,半天没说出话,最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师给我打多少分,我祝老师活多少岁。”说罢就漠然地转身走了。
林尹然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他翻出成绩册,找到任小千的名字,盯着那个红艳艳的29分啧了半天,最终大笔一挥,把29分改成了5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