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上完课,发现林尹然在教室外等着他。
等学生全都走完,苏维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
“dolores,有空一起吃晚饭么?”林尹然笑吟吟地将他拦了下来。
苏维看着他含笑的眼睛,脑中突然响起大黄那句“也许只是你想的太多,也许他是真的爱你”来。他略一犹豫,温和地微笑:“好。”
苏维往前走,林尹然跳到他面前倒退着走,漂亮的眼睛里写满惊奇:“哇,亲爱的,我可多少年没见你这么笑过了。”他伸手捏了捏苏维的脸,被苏维微皱着眉头躲开了:“你终于开窍了么?”
他的热情让苏维感到惊慌,下意识地拉开些距离。
林尹然叹了口气,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走:“阿维,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么?”
苏维顺水推舟地问道:“什么?”
“我曾经想追求一个人,但是他冷若冰山,根本不肯向我敞开心扉。他是学心理学的,我一时贪玩,跟他开了个玩笑,请他催眠我,让我爱上他。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因此将这场游戏当真,而不愿相信我是真的爱他——噢,这是不是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维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垂下眼沉默,斟酌着如何开口。
两人走出教学楼,苏维终于鼓起勇气,缓声说:“jack……如果你看见彩虹……”
“老师!”坐在不远处草坪上的大黄冲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束耀眼的玫瑰,顶着大大的笑脸:“你下课了!”
苏维微微一怔,方才的话题也就断了:“你怎么来了?”
大黄将玫瑰递到苏维眼跟前:“老师,我说过我在追求你,自然是来接你下课。”
林尹然倒抽一口冷气,眉毛挑的见天高。
苏维看了眼林尹然,又看了眼大黄,看着他手里红艳艳娇滴滴的玫瑰花束,自觉将他就这么丢在学校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抱歉地冲着林尹然一笑:“我下次再请你吃吧。”
林尹然气恼地瞪着大黄,磨牙霍霍。
苏维和大黄走出一阵,他在后面叫道:“dolores,你很快就会看到彩虹的!”
苏维脚步一顿,面色没显露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大黄愁眉苦脸地问道:“老师,他为什么总是叫你dolores?这听起来很像女孩子的英文名。”
苏维说:“这是我在美国的时候,我的教父帮我起的。”
大黄十分惊讶:“你信基督教?”
苏维抿了抿唇:“曾经信过。我将宗教当成避难场所,可我发现上帝并不能拯救我。于是我背弃了他。现在,我是个无宗教信仰者。”
大黄瞪圆了眼睛,还待再问,苏维却先发制人地反问道:“你说你来接我,用什么接?”
大黄尴尬了一下:“呃……好吧,我只有两条腿。”
苏维极浅地笑了笑:“上车。”
在回程的路上,大黄向苏维汇报一天发生的事:“今天有一个大叔来向医生求助,他有了婚外情,第三者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觉得自己很爱那个第三者。但是他和他妻子已经结婚了二十几年,孩子都快考大学了,他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孩子,又不能放下那个第三者,所以来问医生该怎么办。”
下班的路上很拥堵,苏维漫不经心地掌着方向盘,左手的手肘搁在窗边:“嗯?”
“医生不在,我就……我就自作主张地给他诊了。我催眠了他……呃,你别瞪我嘛,你知道我只会催眠……我诱导他在想象中跟妻子离婚,抛下妻儿,和那个第三者重新开始生活。然后他的生意破产,他和第三者开始争吵,第三者最终抛弃了他奔向更有钱的男人的怀抱。其实这就相当于我把一种故事最坏的可能性在他的潜意识里演了一遍,让他感受那种情绪。他醒过来以后就看开了,说他不再喜欢那个第三者,会回去跟妻子好好过日子……”
“嘟!”“嘟!”车后方响起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大黄发现苏维的情绪不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竟有点颤抖,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惊恐的情绪中。他担忧地提醒道:“绿灯了……医生,你怎么了?”
苏维猛然回过神来,一踩油门,黑色的凯美瑞抢在绿灯的最后几秒冲过了马路,留下身后一串叫骂声。
车在马路边停下,苏维侧过身,严肃地盯着大黄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大黄不由怯怯地往后靠了些许:“呃……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苏维缓声道:“你真的,不认识柏平南?”
大黄皱眉:“柏平南是谁?”
苏维沉默了半晌,靠回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是当年为我治疗抑郁症的心理医生……他和你用了一样的手法来治疗我。”
大黄惊讶地说:“啊……这么巧么,我还以为这是我想到的招数呢。”
苏维叹了口气:“这样未必好。你并不了解那个中年男人、他的妻子、第三者之间的深层矛盾,不该做这么有向导性的治疗。我们应该把选择权留给访客自己……”
大黄不悦地打断:“这世上第三者还有好的么?都是混蛋!”
苏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重新发动车子回家了。
过了两天,苏维正准备去学校,临出门前接了一个电话。他的大哥苏黔告诉他三弟苏颐出了车祸,让他速去医院。苏维二话不说,打了个电话向学校请假,匆匆出门了。
苏颐是和他的男友李夭夭一起出的车祸,因为紧急关头李夭夭将方向盘打向副驾驶座,故苏颐的伤并不重,李夭夭却伤的不轻。
苏维赶到医院的时候,苏颐刚刚做好了全身检查,除了一些小小的皮外伤之外并无他碍。他来到李夭夭的病房,李夭夭胳膊上打着石膏,脑袋上缠着绷带,两眼迷迷瞪瞪的,看样子是刚刚转醒。
苏家大哥苏黔坐在病床前,头发理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架子端的方正。
“李先生,”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想把小颐转到美国去治疗……”
“放屁!”李夭夭激动地想坐起来,又龇牙咧嘴地躺回去:“老子都没死,他能受什么伤!”
苏维皱眉,走上前安抚李夭夭的情绪,顺便瞪了眼苏黔。
“苏颐他没事,你别激动。”
苏黔面上讪讪。
过了一会儿,苏颐做完检查来看李夭夭,苏维和苏黔便退了出去。
兄弟两人并肩走出医院,气质是一样的冷,只不过苏黔的冷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而苏维却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苏黔问道:“最近……过的还好么?”
苏维双手插兜,平静地点了点头。
苏黔又问:“钱还够用么?”
苏维说:“如果我有困难,我会向哥开口。”
苏黔不放心地点了点头。
来到车库前,苏维突然停下了脚步。
“哥……”
“嗯?”苏黔期待地看着他。
苏维冷冷地说:“小颐的事,你还是让他自己去吧。你不要管的太多。”
苏黔眼里的光芒立刻黯了下来,皱眉这动作都被他做的充满贵气:“李夭夭只是一个地痞流氓。三弟糊涂了,你也不懂吗?”
“呵。”苏维冷笑,转过身盯着自己大哥的眼睛,神色间厌恶不掩:“你每次都是这样。哥,你太自大了。难怪嫂子要离开你,没有人受得了你!”
苏黔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撑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盯着苏维。
苏维不再理会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地下车库里。
被孤零零丢下的苏家大哥讷讷地自言自语:“每一次?什么每一次?难道是……是说那个人?”
曾经苏黔和苏维的关系是很好的,苏黔将这个二弟当成宝贝来疼,捧在掌心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就差没为他掏心掏肺。可年纪大一点,苏维开始叛逆了,交了些苏黔认为“不好”的朋友,于是他就出手干涉了。可惜他到底没拦住他的宝贝二弟出柜,最后还因此将自己弄得精神抑郁,治好后就拍拍屁股潇洒地坐上了飞向美利坚的飞机。
想起关于二弟的往事,再想到自己不争气的三弟,苏黔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该死的基佬!”所有向他宝贝弟弟出手的基佬都该死!
苏黔将车向医院外开,路过一片草坪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他摇下车窗,不确定地唤道:“杨少君?”
杨警官闻声回头,惊喜地跑了过来:“阿维!”
苏维看着他一身病患服,纳闷道:“你病了?”
杨少君摸了摸自己邋遢的胡茬,不甚在意地说:“被一个疯子捅了一刀,上面放了我一周假。”
苏维闷了半晌才讷讷道:“你……自己当心点。”
杨少君扒在车窗边,笑得无赖:“心疼了?”
苏维作势要关窗,杨少君忙按住他:“哎,好好,我不说了。你怎么来了?”
“我弟出了车祸,我来看看他。他伤得不重,没事了。”
杨少君摸着下巴想了想:“你弟?没什么印象。”他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你的那位大哥,我可是至今难忘啊。”
苏维弯了弯嘴角:“我哥也来了。如果有兴趣,你可以去找他叙旧。”说完也不顾杨少君的反应,摇上车窗便离开了。
林尹然穿了件胸口画着七色彩虹的衬衫,刚进教室的时候底下就传来一片惊叹声。
他走到第一排,随便点了个同学,指着自己的衣服问道:“好看吗?”
同学小心翼翼地答道:“呃……这是手绘的吧?很有创意。”心底默默吐槽:我靠!太骚包了吧!这尼玛谁画的啊!和我三岁侄女的手笔一样华丽啊!
底下识货的同学默默流泪:禽兽啊!阿玛尼上千块的衬衫就这么被糟蹋了啊!
林尹然得意洋洋地说:“有眼光,这是我亲手画的。学号报上来,总评我给你加10分。”
“噗……”座上有人正在喝水,闻言喷了出来,猛咳不止。
林尹然顺声望去,发现喷水的人正是前几天那个嚣张的学生任小千,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倒也没说什么。
任小千是被死党拉来听课的。选修课已经结束了,但必修课还有几个课时,死党说这个教国际经济学的老师是如何如何帅气,外校学生都慕名来听课,还说这个老师是如何如何胆大,公开追求校内教精神分析学的男教师,一时间传为一段佳话。任小千一时好奇就跟着来看一看,孰料这一看就看到冤家了。
打铃之后,林尹然正准备开始上课,一个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女生抱着一只迷你雪纳瑞狗施施然走了进来。
林尹然对这个女学生有点印象,家里好像有亲戚是煤老板,总之属于暴发户的那一型,平时为人也很高调,带狗来上课倒也不稀奇。
林大少爷可不是会忍声吞气的人,冷眼看着那名学生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正想着该怎么出言讥讽,那只雪纳瑞突然从她怀里挣了出来,欢脱地跑到任小千脚边。
任小千将狗抱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名女生身边:“同学,你带狗来上课,是怕上课听不懂,回去好让它再教你一遍吗?”
“噗……”这下轮到林尹然忍俊不禁地喷笑了。
下课之后,林尹然急匆匆赶去苏维的办公室,却被告知他今天请假没有来上课。
林尹然失望地走出教学楼,却见任小千正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等着他。见他出来,任小千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林尹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走近,脑子快速转着,猜想他会做什么。
任小千走到林尹然面前,面无表情地扳着手指念道:“老师你的衬衫是手绘,又好看又有创意。”
“老师你的衬衫是手绘……”
……
他就这么重复了六遍,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林尹然晃了晃手指:“林老师,可以加分么。”
林尹然:“……”
强忍着捧腹大笑的冲动,林尹然断断续续地说:“真可惜,不行。招数用多了就不管用了。”
任小千默然片刻,倒也没有生气,丢下一句“你等一下”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任小千手里拿着几根长着野花的花枝跑了过来,塞到林尹然手里。这花枝显然是刚折的,上面的刺和叶子都没去掉,林尹然一伸手就被扎得“呀”一声松手,花枝掉到了地上。
任小千将花捡了起来,匆匆抠掉了上面的刺,重新交到林尹然手里,还是面无表情地:“老师,我想追求你。”
林尹然再度哑然失笑了。
过了几秒,林尹然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没搞错吧,我是男人。”
任小千摸了摸鼻子:“哦,听说你在追求我们学校的一个男老师,我以为你喜欢男的。”
林尹然又上上下下将面前的学生打量了一遍,并没有从他身上捕捉到同类的气息。不过林尹然自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于是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选修课成绩。你过了,回去吧。”
任小千点了两下头,丢下一句“谢谢老师”就真的走了。
林尹然看着手里的花,觉得这红艳艳的花开的甚是好看,丢了不免有些可惜,于是将花拢到袖子里,走了。
他来到办公室,先将花枝插在书柜里,然后打开电脑,果真将任小千的成绩改到了及格,想了想,又改成了中。
收拾完东西,林尹然准备离开学校,很不巧的是,在一条小路上,他一天中第三次和任小千同志相遇了。
任小千和同学走在前面,背对着林尹然,全然不知危险已近。
那同学问道:“怎么样,他给你改成绩没有?”
任小千点点头:“他说会改。”
那同学兴奋地说:“哇塞,我怂恿你去跟他表白,你不会真说了吧?我开玩笑的啊!”
任小千顿了顿,又点了点头:“嗯,他果然很虚荣。夸一句就没型了。”
林尹然:“……”
林老师怒火冲天地回到办公室,无情地将任同学的成绩直接改成了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