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千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林尹然整整一个礼拜没有他的消息。他去a公司堵人,结果被告知自从圣诞节以后任小千就没有再来上过班。
林尹然又气又急又纳闷,差点没去任小千家里打探。然而他一是怕了任小千的母亲,二是觉得虎毒不食子,他们家的事自己插手恐怕更糟糕,这才强把自己按捺了下来。
任小千消失的第八天,林尹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亲爱的榆木疙瘩打来的。要知道苏维极少会主动联系林尹然,要是从前林尹然收到苏维的关怀短信或邀约那可是件受宠若惊的事,但他此刻脑子里全是任小千的事,看到来电实在提不出什么兴奋劲,接起电话的时候口气还蔫蔫的:“阿维。”
苏维听出他的状态不禁叹了口气,说:“今天有人来找我治心理疾病。”
林尹然一阵莫名,却听苏维接着说道:“是一个母亲带着儿子过来,说她儿子是同性恋,请我治疗她的儿子。”
林尹然:“!!!”
苏维又叹了口气:“是任小千。”
半个小时后,林尹然出现在苏维家中。
路霄为林尹然沏了杯咖啡,林尹然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和从前的大黄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但脸还是那张脸,具体是什么说不清楚。并且他一心系着任小千,也就没有在意这么多。
苏维一脸淡然地说:“我本来想告诉她,早在1973年美国心理协会就已将同性恋剔除出疾病系统分类了。但如果我不接受,她还会带着任小千去找别的心理医生。所以我把他们留下了。”
林尹然急急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
苏维说:“走着看吧。后天下午两点他们还会再来,我和他母亲说,希望她能回避,不要干涉我的治疗。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为你想办法。”
林尹然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样瘫软在苏维家的沙发上,呆滞了一会儿,又挣扎着坐起来:“阿维,你这样做,对你的声誉会不会……”
苏维不甚在意地耸肩:“我很早就觉得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恐怕不适合我了。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会和路霄出国,找一个全新的环境调整一下心情。”
林尹然吃了一惊:“出国?去哪里?”
苏维笑了笑:“到处走走吧。”
这时候路霄从厨房里走出来,苏维对他说:“路霄,你去买些菜回来好吗?”
路霄没有任何异议,回房换了衣服就径直出门去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维挪到林尹然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说道:“jack,再过两三个月我就要离开中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我会在国外定居。”
林尹然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躲了躲:“嗯?”
苏维轻声道:“我从前,是喜欢过你的。只是那时我太胆怯,自己做的事不敢负责,你和我说的话我又不敢相信。”
林尹然浑身一震,抬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你的心里还有我吗?”
林尹然万万没料到苏维会问他这种话!苏维的表情是平静的,林尹然情不自禁多看了他的两眼,觉得他的苏维还是当年的那个苏维——眼角的泪痣没变,忧郁的气质没变,吸引他的一切特质都都没变。可偏偏,林尹然自己变了。
林尹然是个善于自作多情的人,苏维问出这样的话来,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苏维和路霄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只要自己开口,或许苏维就会为自己留下来。他很想立刻告诉他“有”这个答案,可是临到了出口,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任小千的脸。
犹豫了好几秒之后,林尹然自嘲地笑了笑:“有。但,有的已经不止是你一个了。”
苏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任小千是正常人家的孩子,和我们不一样。”
林尹然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头,正打算出言反驳,苏维却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你没有十万分的决心,不要带着他走上这条路。”
林尹然愣了一下,终于明白原来方才苏维所说的话仅仅是在试探自己而已。他的气势很快灭了下去,用掌心捂住脸,闷了好半天才喃喃道:“我不知道……”
苏维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见他吗?”
林尹然露怯地迟疑了一会儿,终究点了点头。
从苏维家回去之后林尹然想了很多。
苏维的那句“如果你没有十万分的决心,不要带着他走上这条路”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扰的他头疼欲裂。其实早在和任小千交往之前,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一点?任小千早就知道游戏规则,也知道他的心里还没有放下苏维,却还是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扑向他,他又有什么义务将人拒之千里?人性是很复杂的,林尹然有过犹豫有过徘徊,但他最终敌不过自己的自私,伸手将徘徊在井边的任小千拖到了井底陪自己溺水。
“十万分的决心”这个词实在是难住了林尹然。他也说不清自己对于和任小千在一起的未来究竟有几分决心,甚至他心里苏维的影子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可他也知道要放开任小千的手也是一件令他无比心痛不舍的事——究竟有多痛?就是一想到就会心疼到呼吸不顺的痛。他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一整个晚上林尹然都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会儿大义凛然地决定退出任小千的生活,但过了五分钟他又不禁反悔;一会儿自私地下定决心要与任小千坚持对抗外人的阻挠,但不到十分钟这决心又不成决心了。
好容易熬到凌晨六点,林尹然给苏维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制造自己与任小千见面的机会。他最终决定,一切先看过任小千的态度再说!
经过几天坐立不安的等待,林尹然终于接到了苏维的电话!
他连睡衣也不换下,随手抓起一件羽绒长大衣套上就往卫生间冲,抓起梳子梳了几下头,连发蜡都不抹了,打理了不到两分钟就出门跳上自己的奥迪飞驰而去。
等车开到苏维在电话中说的公园地点,林尹然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紧张的不能自持。他已经快两个礼拜没有见到任小千了,而这十几天的时间长的就像是十几年,每一天都过得水深火热。他不知道任小千还好不好,他的母亲有没有再打过他。他害怕也许自己根本见不到任小千,又害怕自己见到的会是鼻青脸肿的小情人,更害怕……害怕任小千会跟他说离别。
林尹然坐在车里胡思乱想,迟迟不下车,直到耳边响起轻叩玻璃窗的声音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转头,发现苏维已站在他的车旁了。
林尹然是手打着颤将车门打开的,苏维善解人意地握了握他的手,侧身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林尹然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终于看到了那个久违的青年——任小千双插兜,站在十几米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看起来比从前憔悴消瘦了一些,额角的刘海遮住了半块乌青。
林尹然咧着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强笑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苏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好好聊聊吧。”
林尹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任小千面前的,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好像不属于自己,而是被机械控制的。
任小千神情落寞地看着他,突然抬起手为他将颈口露出的睡衣一角掖了进去,然而为他扣上了羽绒服的第一粒纽扣。
就是这一个看似寻常的动作,刺激的林尹然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任小千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林老师,对不起。”
林尹然颤声道:“你这几天还好吗?”
任小千摇头:“不好。我妈砸了我的手机,连上班都不让我去,押着我去看了很多心理医生……每个人都告诉他同性恋不是病,可她不相信,一定要治好我。”
林尹然只能是沉默。
任小千的声音愈发低了:“我爸爸死的很早,小时候是我妈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我妈很保守,我早就知道她一定无法接受,所以我一直不敢向她出柜……”
林尹然藏在袖管里的手暗暗掐了自己一下,硬挤出一点笑容:“她是不容易。”
任小千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蕴含了许多无法言明的情绪。他几度启唇,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不停说:“对不起……林老师,对不起……”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林尹然不是不懂。可人总有那么些贱兮兮的性格在骨子里,这时候巴不得对方一字一句地把话讲到最明白,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他才肯死心。挣扎到了最后,林尹然还是选择了风度,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盒子塞进任小千手里:“还你。”——这里面装的正是他生日的时候任小千送他的表。
任小千握着盒子诧异了一下,林尹然突然向后退了一步,面带微笑地说:“祝你幸福。”还不等任小千回过神来,林尹然已调头大步向自己的车跑去。
他到了车边,颤抖的右手拉了好几下都拉不开车门,用力猛拽,车门还是纹丝不动。他恍然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摁了一下,终于听见里面的锁打开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真是丢人极了,眼睛已经被雾气笼罩的看不清了,若再不躲进车里,他恐怕会当街哭出声来。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打开车门,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去的时候,腰突然从背后被人牢牢地抱住了。
任小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老师,林老师,林尹然,我不要和你分手。”
林尹然手一松,钥匙了掉进车厢里。
他返身大力反抱住任小千,咬牙切齿地说:“好,那就不分手!谁也不能把我们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