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任小千在母亲的陪同下再次来到苏维家中。
平日有访客的时候苏维会让大黄出去走走或是躲在书房里不要出来,这一次也不例外。例外的是,苏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让任小千的母亲唐殷暂时离开,而是请她坐到沙发上,转头对任小千说道:“小千,你能去楼下的星巴克坐一会儿吗?附近也有商场,你可以在两个小时后回来。”
此言一出,不止是唐殷,连任小千都吃了一惊。
苏维平静地解释道:“作为和任小千一起生活的至亲,我觉得有些话我也需要和你单独谈谈。我对你有些疑问,我想你应该也有问题想要我解答。”
唐殷虽然的确想听苏维说说任小千的事,但她却不赞同让任小千离开,拧着眉头有些凶巴巴地问道:“不能让他呆在书房里?把门关上,让他听点音乐。”她倒不是怀疑苏维串通任小千要做什么,毕竟她还是很相信这位心理医生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告诉她“同性恋不是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只是她这些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任小千,手机没收、电话线拔了,甚至出门买个菜也一定要将房门反锁,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儿子又跟那个男人扯上什么关系。她已经神经紧张,处在一个随时要崩溃的边缘,无法安心任小千去到一个不在她掌控范围内的地方。
任小千犹犹豫豫地站在客厅里,知道没有母亲的许可他是走不出那扇大门的。苏维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个可怜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多久没剪过了,精神状态明显不佳,肤色虽然还是阳光的小麦色,但脸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来。
苏维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语气也不由严肃起来:“唐女士,你有多久没让任小千出过门了?”
唐殷看出苏维的不悦,气势不由稍稍弱了下来:“嗯……这一个多月除了来看医生之外他基本没出过门。”
苏维又将目光转向任小千:“你在家里干什么?”
任小千垂着眼,整个人显得异常沉闷:“看书,打游戏,做家务。”因为唐殷把网线也拔了,所以任小千即使打游戏也只能打一些沉闷无聊的单机游戏。
苏维再把头转向唐殷问道:“他在家里和你交流谈心吗?”
唐殷摇了摇头,面部表情从凶狠凌厉逐渐转变为担忧不安:“他一向话都很少的,从小就比较孤僻。我叫他吃饭了,他就嗯一声,我问他什么事情,他都嗯嗯啊啊的,我跟他讲十个字他就回答我一个字,我不问他就一句话都不说。不过他有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比如擦桌子的时候他会在那里念‘这里很脏’‘有水’之类的,我问他在说什么,他又不说话了。”
苏维叹了口气,盯着唐殷的眼睛缓缓说道:“做心理咨询一个礼拜两次,并且心理咨询时他能见到的人也只有我。你连网也不让他上,他能交流的对象就只有你和我。如果他不和你交流,就算在见到我的这两个小时里不停说话,平均下来一天能说几句话?”
唐殷的眼珠在眼睛里转来转去,表现出犹豫和心虚来。她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儿子的精神状态会有问题,但她自己也已经处在一个危险的边缘,自身难保,无暇他顾。并且她觉得,无论怎样都比儿子是个同性恋要好!于是她不大甘心地反驳道:“他本来就不大讲话的,一直这样。”
苏维的语气渐又恢复温和:“每个人都需要和外界交流,只是方式不同。他可以用听、可以用说、可以用看,但他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现在二十二岁,每天都应当从外界获取大量的信息,社交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是维持人的生命所必须的东西。唐女士,我今天之所以想和您聊一聊,也是通过这几次和任小千的交流,我发觉您的行为方式也存在一些需要纠正的地方。”
唐殷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又开口,用一种很冲的语气,并用上海话对任小千说道:“你下去走走吧,小区里转转,找人说说话,两个小时一到就回来。不要走远!不要去……算了,你去吧。”
自从进入苏维家之后任小千一直是低着头垂着眼,两手插在口袋里,显出一副与世隔绝的寂寥的姿态来。听到母亲松口,他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苏维,在苏维肯定的眼神示意下转身往外走。
看着儿子每走出一步唐殷的眼神都有些微的变化,突然似乎是感到后悔般对着任小千的背影抬起手,想叫住他或再多叮嘱几句,张了张嘴,却又没发出声音。就在她内心剧烈挣扎之际,背对着她的任小千似是有所感应,忽然停下了脚步,低低唤了声:“妈。”
他没有回头,背脊有些佝偻,手依旧插在口袋里:“如果我真的想走,铁门是关不住我的。”
唐殷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在短短数秒内就红了眼眶。她撇开眼,不再盯着儿子的背影,一直僵直的背脊放松了下来。
苏维上前为任小千开门,在玄关处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在星巴克等你。”
任小千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换好鞋走出去。当苏维在他身后关好门的一瞬间,他全身突然放松下来,手也终于从口袋里抽出来,心脏开始用力的、迅猛的跳动。他拼命地摁着电梯的按钮,连着按了五六回,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他,再慢一些他就会逃不出去。
当电梯终于在一楼停稳,任小千甚至无法等待电梯门完全打开便从缝隙里挤了出去,风也似的拔腿向外冲!
当他终于跑到小区门口,同样心急如焚的林尹然也没能在星巴克安坐,早已在铁门附近不安地徘徊。任小千的脚步只停了零点一秒,然后大步地冲上去,用力将林尹然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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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并没有立刻开始谈话,而是从厨房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问道:“你想喝牛奶、咖啡、还是茶叶?”
唐殷用手心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脸,整个人凌厉的气势都随着任小千的离去而消散,轻声道:“牛奶吧。”
苏维端着一杯热的牛奶回来,轻轻放在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入座:“和我聊聊吧。”
唐殷问道:“聊什么?”
苏维耸肩:“你的工作,任小千的父亲,你的心情……什么都可以,从你最想说的开始。”
唐殷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重新将头抬起来,缓缓拉开了谈话的序幕:“小千他爸……”
林尹然早已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宾馆开好了房,当结束见面的第一个拥抱后就心急火燎地拉着任小千往宾馆跑去——并不是为了做什么,而是这一对可怜的情人想要在短暂的时间里争取每一分每一秒,在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里慰藉相思之苦。
两人冲进房间,林尹然用脚踹上门的同时把任小千扑压在墙上,发了疯似的与他拥吻。任小千也已忘却了理智,拼命收紧自己的双臂,恨不能将林尹然压碎在他怀里。
这是一场疯子与疯子的对决,搏命似的推搡拉扯只为能再多摄取一点对方的气息。从墙边滚到地上、爬起来压到桌上、抱起来丢到床上……一路跌跌撞撞,几米的距离耗费了无数体力和热情。
是任小千先投了降,敞开四肢平躺在床上,任趴在他胸口的林尹然从他的耳朵一路啃咬到胸口,喘着粗气说道:“我爸以前是个警察……”
林尹然动作不停,隔着衬衫舔|咬他胸口,手忙着解他的皮带,只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响示意自己在听。
“他不是本地人,自己跑到上海来奋斗,相亲认识我妈就结婚了。结婚的时候我爸什么都没有,房子还是过了两年单位分配才有的。我爸工作很忙,三天两头不着家,赚的钱又少,我妈跟了他过的都是苦日子。他们结婚没两年就有了我,生活还没稳定下来,听说是乡下的奶奶身体不好想早点抱孙子才让我妈这么早就把我生下来。”
林尹然已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把他的牛仔裤扒到膝弯,痴迷地从他胸口一路亲吻到大腿根部,然后返上去含住了他的河蟹。
任小千垂眼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伸长胳膊摸了摸他的脸。林尹然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开始缓慢地吞|吐他的河蟹。
“这些都是后来我听外婆说的。我妈怀孕的时候我爸也没空陪她,都是她自己伺候自己,偶尔娘家人帮把手。我妈临产前一天我爸赶回来了,从任务现场直接赶过来的,衣服上还带着犯人的血,我妈吓得宫缩,当晚就把我生下来了。我妈生完我,我爸陪了三天又去出任务,他父母也没一个进城来照顾媳妇的,我妈坐月子都是我外婆照料的。”
任小千的心思不在性|事上,林尹然弄了一会儿嘴里的物事反倒是疲软了,于是他也不弄了,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贴上去,两人盖着棉被纯聊天。
任小千把头靠到他瘦弱的胸膛上,是一个依赖的姿势。
“我外婆跟我说过很多我爸的不好。结婚的时候我爸什么都没有,家里的电器都是我妈买的。我叔叔要结婚的时候,我爷爷却打了个电话来,说让我爸把电视给我叔叔娶媳妇用。为了这事我妈差点没气死,连我爸都觉得这样不好——其实他也不坏,他只是孝顺。彩电是没给,但后来我爸我妈就经常吵架。我幼儿园的时候开始记事,我那时候就知道,我爸很少回家,一回家就和我妈吵架,后来他就回来的更少……”
林尹然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
“我小学三年级那年我爸殉公了……听说被歹徒捅了七刀……有一天回家看到我妈在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很凶地骂我,说因为我考试成绩太差,说是我太调皮才惹得她伤心了。我爸从那以后就一直不回来,因为我一直都是和我妈两个人过,我一直都没有发觉……大概过了半年我才问她爸爸好像很久没回来了,我至今都记的很清楚,当时我妈在替我缝校裤上的破洞,头也没抬一下,很平静地告诉我,总会回来的……过了没几天,我妈大病一场,住院了。”
林尹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只能把他搂的紧紧的,不住亲吻他的额头。任小千隔了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林尹然觉得气氛太过压抑,只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父亲……”
任小千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林尹然安安静静地抱着他,过了很久才说道:“你妈的确不容易。”
任小千始终用一种木然的情绪讲述着自己的过去,明明不带什么感情,字里行间却难言心酸:“我知道你觉得她很世故,她也……的确很世故。小学的时候,同桌弄坏了我的铅笔,只有几毛钱的东西,她非要我去让人家赔我,害我尴尬的一个礼拜没和同桌说话;我回家的路上弄丢了雨伞,她逼着我去把伞找回来,可我根本不知道丢在哪里;同学凑钱买足球,我问她要钱,她不肯给,说别人买了球我也可以一起玩……她做了很多事,让我从小连朋友都不敢交,在上大学之前一直都很孤僻。我有时候不明白,她那样势利的人,为什么会嫁给我爸?后来有一天我才想明白,就是因为她从前太不势利,为了爱情肯嫁给什么都没有的人,吃过苦才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
林尹然从小养尊处优,和父母的关系不近也不远,独立的又早,任小千说的这些感悟他是万万没有的。可他也能感受到情人的那份心酸,于是用力将他抱得更紧。
任小千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也不想让她伤心……那天我是想好了要和你分开,可我看着你的背影,我就没有办法……林老师,我办不到。”
林尹然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会好起来的,你妈会同意的,我们一起努力。”
他到这一刻才知道,十二万分的决心,真的是一分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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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一言不发地听唐殷说完这些才轻声问道:“你丈夫去世之后你哭过吗?”
唐殷木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消息的那天,哭过。”
“这些年再也没有?”
“没有。”
苏维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拿了一叠纸巾走过去,将纸递到她眼前,柔声道:“哭吧。”
他的声音仿佛是带了催眠效果的魔咒,让那个愤怒的母亲在一瞬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