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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背后非议君王,有大不敬的嫌疑,但蒙骜这是在说嬴政好话,在者马车上又并无外人,公羊式得蒙骜看重,李斯又是嬴政亲自点名,在蒙骜看来,往后李斯自然是会大放光彩的,与他交好并无坏处,听他问话,蒙骜这才肯开口。
李斯听他这么一说,又见公羊式抚着胡须笑着点头,眼中全是坦然并无虚伪,当下犹如遭受五雷轰顶,他原也是聪明绝顶之人,这会儿哪有不明白的,嬴政既然不是他刚刚表现的那般易燥易怒,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却有意装作如此,他原本就想任用自己,却先打压了自己气焰,这位君王,心思深沉似海,一举一动说话做事都另有目的,李斯自诩聪明,没料竟然一步步被人牵着鼻子走,还能让他心惊胆颤,直到此时,想到嬴政满脸寒霜信的脸,他也双腿颤抖,君王之威,随心所欲,果然吓人!
他一下子呆住了,蒙骜也不开口去多问他心里想了什么,有此事嬴政没交代,那他也只能不知道,如果该他知道的,嬴政自然不会漏过他半分。效忠嬴政几年,蒙骜早将这位君王性格了解得清楚,那样一个算无遗测之人,万事都在心中有数的,可笑吕氏如今竟然将他当作黄口小儿,肆意欺压,果真是自掘坟墓也!
嬴政当夜见过李斯与蒙骜之事,除了赵高之外,并无旁人知晓,可惜赵高就算心里清楚,他也知道自己该将这事儿烂肚子里头,因此李斯投靠蒙骜与嬴政之事,竟然丝毫风声也未走漏。
兰池宫里,赵姬与吕不韦虽说又恢复了往日恩爱,可心里各自都埋下了阴影,吕不韦更显跋扈,门下广招食客,这一年麃公领命率军攻击魏国卷城,亲自斩首三万,凯旋回朝,他已位列太尉,用三公之一,身份封无可封,因此主动向嬴政求了金银财帛等赏赐,并未再求封赏。
吕不韦私下里恨得牙痒痒,但却一时又不敢贸然做出杀王自立的事情,毕竟如今自己虽势大,但到底朝中还有楚系与韩系人马,自己势力虽说稍重,但到底不是一家独大,正在此时,一个名叫李通右的士人经吕不韦身边看重之人推荐后,进入吕不韦的眼里。如今眼见着秦王渐渐长大,他心里生出忌惮来,嬴政又极为机警,赵姬虽说时常派送各色美人儿去章台宫,但嬴政从未享用,大多都是转手送人,这些美人儿都是吕不韦精挑细选而来,费尽一切心思,为的就是迷惑嬴政的,谁知自己辛苦忙了一场,却是替人做嫁衣,被嬴政当作礼物,一下子就送出去收买人心,吕不韦心里的郁闷之意有多深,自然是可想而知。
这名叫李通右的中年人初时在吕不韦门下食客中并不显,但是渐渐的,他口舌伶俐,自然是很快得到了吕不韦的注意。凭李通右三寸不烂之舌,一路而成了吕不韦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但时常也受人排挤,日子倒是过得颇为困难。此年中,赵孝成王,赵氏嬴丹薨,赵氏太子于秦国为质,嬴丹之死讯传到秦国时,嬴政迅速摆出姿态,欲送赵太子归国,吕不韦在李通右进言下,却从中阻拦,一心与嬴政争夺话语之权,最后赵氏嬴丹之子赵偃在权臣郭开相助下立为王,称悼襄王。
郭开一向与廉颇不合,经此一事,廉颇纵有满腔爱国之心,却也被逼带兵出走,仿昔日燕将乐毅奔奔魏国。
咸阳外吕不韦府上,李通右此时已经深得吕不韦信任,吕不韦阻挠赵太子归国一事,兵不血刃逼走了赵国一代名将廉颇,虽然初始并非吕不韦之意,但事到如今,吕不韦在朝中自然更是得意,就因为如此,尤其看中出谋划策的李通右,时常宴会之时,邀他一旁陪酒,亲近之情,人人自然可以看见。此时,吕不韦府里正堂内,众多吕氏门下心腹食客俱都欢坐一堂,庆庆贺吕不韦最近压了君王一头。
“主公,如今如今那廉颇已走,可是主公您这出其不意之法谋,王上纵然被拂了脸面,必定也会敬重于您。”堂下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文士,讨好的冲吕不韦举盏高声恭贺,他这一话既出,堂下众人顿时不住口的称赞,吕不韦满脸志得意满之色,自将手中酒尊里的佳酿一饮而尽,欢喜道:“想那小儿脸色,当真是令某家心里大快。”一说到这儿,吕不韦不由长笑了几声,看了一旁的李通右一眼,又赞许道:“通右有大才,某家能得你之助,真是天之幸也!”
这话当下引起了众人一致的妒忌之色,被称赞的李斯却连眼皮儿都未抬一下,只是起身朝吕不韦拜了一礼:“全凭主公信任而已,通右不敢居功,还是主公位高权重,能说得上话之缘故!”一听得这般夸奖,吕不韦自然又是满意脸色,越看李斯越是满意,人又能说会道,偏偏居攻又不至傲,倒当真是一个人才,他此时正在兴头之上,连喝了几口酒,人逢喜事精神爽,吕不韦被嬴政压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又扬眉吐气,自然是再无节制之力,酒过三巡,堂内众人正是兴高彩烈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回报声,吕不韦正感欢喜时,听到有人求见,不免扫兴,脸上笑意也略有些凝固,不过仍是将人唤了进来。
这人一进来时,李斯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眼皮儿跳了跳,随即又恢复正常,众人目光都在这打扰了兴致的灰衣人身上,看他一身仆人打扮,都有些瞧他不上,因此却也没有谁注意到李斯表情的异样,却听这来人给吕不韦拜了一礼,高声道:“相国大人,赵太后忽感身体不适,有请您进宫一趟!”
吕不韦一听这话,脸上笑意当下褪了一个一干二净,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在场众人突然安静下来的神色,颇感心里不耐,连忙挥了挥手:“还不速速退下!此时乃是某与诸卿共庆佳日之时,有什么事,明日再提!”语气里十分不快,那来人脸露焦急之色,吕不韦更是感觉厌烦,连忙让人进来,将此人叉了出去,眉头才稍松了几分。
那人临走时朝李斯看了一眼,李斯心下了然,看吕不韦的脸色,沉吟着却没开口。这人虽然被叉了出去,但堂内气氛顿时变得冷清了许多,再也不见之前的融洽欢喜,吕不韦也怕自己因儿女情事坏了大事,因此干笑了两声,与诸人赔礼:“各位,请匆在意,满饮此杯!”
众人看他举起了手中酒盏,虽说有人附和,但更多的,却是脸露不满之色,最近已经是赵姬派人到吕不韦府中拉人的七八回了,众人心里颇有不满,就怕吕不韦因儿女情事坏了往日英雄气概,不过却又不方便多言,此时李斯却是眉头皱了皱,一下子站起身来:“主公,吾等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尤其是在儿女私情上,还请主公慎重!”他说完,长躬了一礼,众人虽然平日不喜欢这个半路出现的李通右,但见他此时说话,心里也不免佩服,有人带了头,自然就有人站起身来进言:“通右所言极是,主公能有今日,极为不易,如今君王年长,若与太后之事被君王知晓,主公恐有大祸事发生!”
“正是!”又有人站了出来,大声道:“那赵太后虽美,不过已是徐娘半老,主公若是信任吾等,必定遍地各寻美人儿奉上!”
吕不韦好不容易挂上的笑意,又渐渐如潮水般褪了过去,他心里既是恨赵姬不分时节派人过来,又觉得眼下自己被下属逼迫颇感颜面无光,当下冷哼了一声,却没说话,颇有些恼羞成怒。
李斯看在眼里,冷笑了两声,又上前一步,撩了衣摆跪拜于地上,声情并茂道:“主公是重情重义之人,通右能侍到您门下,简直是三生有幸。主公您看在往日恩情上,待太后极为恭敬,不过太后此般三番四次派人过来,恐给主公惹来大祸,还求主公三思为妙!”李斯嘴舌了得,原本吕不韦与赵姬私通之事,到他嘴里竟是变成了吕不韦重情重义,不忘当初困难之时的情义,令吕不韦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迅速又阴转晴,沉默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通右此言,深得某心啊!可惜某如今已经是欲退不得,亦欲退不得啊,太后三番四次派人相邀,如若不去,恐她将事闹大,到时铸成大祸啊!”
吕不韦这话也是真心感叹,赵姬索求无度,又好房中之事,他年少之时还好,年纪大了,家中又有妻妾,又怕嬴政年长得知这样的丑闻狠心之下撕破脸容不得自己,到时就算嬴政倒霉,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自相残杀,不过是他损八百,自己损一千罢了。吕不韦如今只求稳,这样的拼命之事自然不愿再去干,种种顾虑之下,竟然连房中之事也颇感勉强,赵姬心怀怨怼,已经明示暗指过好几回,吕不韦也深感羞辱,但一时也是脱身不得,只是强撑罢了。
李斯听他如此一说,深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因此长叹了一声:“主公当真为难了!”亦就不再多说。
吕不韦眼里闪过感叹之色,心里对赵姬又是厌烦了不少。-今日当众赵姬来唤人,又被众幕僚指点,吕不韦心里的恼羞之意自然可想而知,连剩余的宴席也只是强撑而已,再也不见之前的兴致,只喝到一半,就借口身体不适,怒气冲冲的退了下去,李斯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弯了弯,随即举杯饮酒时,那丝冷笑被宽大的袖袍挡住。
章台宫里,夜时分灯火仍未熄下去,嬴政捧着竹简安心看着,不时提笔注上几句,赵高褛着腰侍候在一旁,一声也不发,如今夜深嬴政仍未歇息,那就是他定要见什么人,赵高心知肚明,也未提让他歇着之话,子时屋里漏刻刚走完,有侍人踮着脚尖进来换那漏刻,却听外头有人进来回传:“王上,李君求见。”
嬴政早已等候多时,手中竹简未放,只是挥手:“有请!”赵高当即明白嬴政态度,微微躬了躬身子,踮着脚尖往外行去,没一会儿,亲自带了李斯进来。李斯没料到来接自己的是嬴政身边最为亲近的侍官赵高,心里也颇有激动,见到嬴政时先是叩行大礼,得了嬴政亲自宣起,才敢站起身子,脱了鞋履,跪坐在蒲团上,嬴政这才放下竹简,俊美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中忽明忽暗,高挺的鼻梁下带出一片阴影,使右面眼睛里的神色有些瞧不清楚,他看了李斯一眼,如今李斯身上头一回与蒙骜来时的卑微与郁郁之色早已经不复见,只剩了志得意满,着了一身墨绿衣裳,背脊挺得笔直,脸上还着小心翼翼之色,面对嬴政打量,他不由身子跪坐得更挺直了一些,眼里忍不住露出紧张之色来,嬴政笑了笑,开口道:
“卿最近颇得吕氏看重。”如今外头都新传吕不韦得一智囊,嬴政自然知道是指李斯,他这么一说,李斯却是弯了弯腰,诚惶诚恐道:“大王明鉴,斯心里只愿效忠大王,别无它意!”
见李斯这模样,嬴政点了点头,才直言道:“卿的心思,政自然是一清二楚,最近政会助卿一臂之力,希望卿不负政所望才好。”
“自然。”李斯点了点头,想到那日见着的灰衣仆人,犹豫了一下:“大王,那吕氏府中有一灰衣人,可是您的人?”嬴政所说的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想到那个古怪的灰衣人,每回正巧在关键时刻跳出来说是宫中太后有请,还有几回连兰池宫派人过来也是说太后有请,当着吕氏食客之面已经请过了好几回,吕不韦颇有忍耐不住之意,门下食客也渐渐有对他心灰意懒者,自请离去的人也多,吕不韦最近有些慌乱了起来,已经许久不去兰池宫,亦不再见赵太后之面,李斯深觉其中情况有异,赵姬虽说性情放荡,但好歹也是太后之尊,不会如此不顾脸面低三下四求欢,唯一的可能,也就是嬴政从中插了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