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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让儿子蒙武追杀嫪毐,自已则是领了一队士兵与李牧会合。这两个年纪相仿的武将形象却是全然不同,蒙骜满身鲜血,手里抱着青铜头盔,大踏步虎虎生威走过来时,满身杀气,犹如地狱走来的杀神魔王般,每走一步令人下意识的战粟,他人还未到,满身的血腥味儿就传了过来。相反的,李牧身上却是极少沾到鲜血,他虽穿着锁子甲,但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下巴上三尺长须,更衬得他外形清风高洁,若不是满地的尸首与流成河的血迹,他纵然是穿着盔甲,看起来也如同文人雅士。
“嫪毐逃了?”李牧一看到蒙武不在蒙骜身后,他又只带了一队人前来,因此虽然是开口发问的话,但他却说得无比的笃定。
蒙骜点了点头,满不在乎的伸手摸了把额头上的血迹,随后拨出长剑砍了一截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幔子来擦了把手,才‘钪’的一声又将长剑扔进剑鞘之内!两人性情不同,交情却好,蒙骜被他点破嫪毐逃走也不觉得丢脸,反倒是看了一旁被堵了嘴,一个个被堵得不能动弹的戎狄士兵,当下咧嘴一笑:“戎狄各部这下可得大出血了!”
戎狄参与秦国内斗之事,并且派兵协助嫪毐叛乱,这是一个绝好出兵的借口,更何况这些戎狄人看起来个个高大强壮,恐怕不是一般士兵可比的,除开死去的人,被捉的也足有好几百个,挨个被捆在一起,个个怒目圆睁,可惜嘴巴却被地上沾了血的幔子堵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用鼻孔喘着粗气,看起来不服的模样。照此时规矩来算,戎狄若是不出些上好战马,恐怕难以将人换回去不说,还得再行奉上重礼,否则此事可不易解决。
“那是自然!”李牧微微笑了笑,他人本身清隽高然,纵然身处尸山血海之中,依旧是一派高人风范,他身上不如蒙骜般沾染了血迹,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斯文儒雅的士子,此人极有洁僻,走路时都是小心的绕过了地上的血迹,蒙骜看在眼里,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道:“某去瞧瞧阿武那小子将人逮住了没有!”说完,也不待李牧说话,自己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待蒙骜一走,李牧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来,他身后一个赵将有些犹豫的走上前来,目光闪了闪,小声道:“将军,信成君已走,这咸阳王宫只剩蒙武一人而已,不足为惧,咱们不若趁此时机,将咸阳拿下,待时既可以报仇,又可以……”
“住嘴!”李牧脸上笑意刹时收了个干净,眼里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来,随即又转为坚毅:“子刘可是要陷某于不义之中?”
“末将不敢!”那名叫刘的将军脸色一变,顿时跪了下来,有些不甘道:“秦赵乃是世仇,将军乃是赵国大将,何必位居秦国之下?若是您要趁此良机占领咸阳,往后以您名声……”
“某如今已是秦国武将,何来赵国大将之说?大王对某恩义重如山,某岂是这等出尔反尔的小人?此事休得再言,若是尔等有心怀不满者,即刻便请离开,某绝对不会阻拦,若是不走,往后休得再提这样的话!”李牧脸色一沉,颇有些不快。别说他心里没想过要在此时趁机反了嬴政的话,李牧性情忠毅,如若不是这样,历史上的他也不可能因是惠王的提携知遇,最后为赵国出生入死,末了还死在赵王手上,如他这样的绝世名将,若不是他甘心赴死,区区赵国一个悼襄王,连国家都快不保,又怎么可能将他一个手握重兵大将轻易斩杀?
由此可见李牧性情!嬴政对他不比当年惠王差,甚至更是信赖有加,恩宠加身自是不必再说,光是将邯郸城赐予他为封地,就足以令他铭感五内,尤其是这两年在咸阳城中,嬴政放下身段,对他礼遇有加,从未有过半点轻视,秦王虽年少,可是却做得比当年惠王更甚,他心里感激自是不必说,这会儿怎么可能趁此机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更何况以李牧之聪慧就知道蒙骜说走,不过是嘴上说说,当年嬴政曾亲自答应嫪毐让他亲手处置,此时蒙骜必是候他一块儿前往捉拿嫪毐,怎么可能将人撤走?
纵然撤走一大部份,他手下虽然看似一万精兵,但忠于他的赵人不过半数,蒙骜留在宫中五千兵马,再加上秦人五千兵马,一万人马,岂是那么好消灭的?更别说秦赵两国人马日夜相伴,几年下来,情谊不可谓不深,此时人本来国家观念就轻,若是他此时起事,眼见着赵人已经在这几年间在秦国安顿下来,许多人甚至重新娶妻生子,又有哪个人再愿意起事造反,忍受骨肉分离的痛楚?
李牧不可能,也不忍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看了那名叫刘的将士一眼,叹息了一声,随即握紧了腰侧长剑,大踏步绕过血迹率先朝宫外走去。
留下来的赵人之中,有人冷眼瞧了那跪在地上的军士一眼,没有说话,许多人欲言又止。这名军士脸色青白交错了一阵,接着才咬牙问道:“尔等难道甘愿做秦人走狗?可是忘了昔日赵国大仇?”这话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来回响荡,却是没人接上他一句话,许多赵人沉默以对,无言的答案令此人更是脸色难看,咬了咬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未料尔等竟然被秦贼所收买,岂是吾赵国之人?尔等祖辈可是赵……”
“将军不用再提了。”有人沉默了许久,接了话:“如今赵国已亡,赵王昔日不顾吾等生死,贪生怕死以致邯郸城父老尽亡,相较之下,如今大王英明仁厚,待吾等犹若亲族,相较赵王,乃是真正明主。”此人一说话,众人皆是默默点了点头。这跪在地上的将领脸上露出呆滞痛苦之色,脸色或青或白变幻了一阵,接着长笑了两声,恨恨的看了这王宫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提着长剑离开了。殿内众人听着这脚步声逐渐远去,许多人沉默了一阵,接着脸上露出轻松之色来。
李牧再回来时,看到众人神色,也不由微微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整,挥手道:“留三千人盯住这戎狄之人,其余人随某出宫,找到嫪毐,可报大仇!”
他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顿时一片激荡,之前那将士离去时的沉默早已经被打破,许多人争先恐后的提起手中长剑,满脸恶狠狠道:“将军,末将去!”
“末将早恨不能生啖此贼,将军,这机会末将可不愿让与旁人!”
“某去!”
“……”
殿中的怒吼声顿时在高大宽阔的大殿内来回响荡,足以可见这些赵人将士心中的愤怒。赵人心中对嫪毐可谓痛恨已极,比之杀人父母的大仇更加严重,足足三年了,这些人每日都在等着今天这一日,虽说许多人心里已经适应了秦国的生活,也默认了自己是秦国人,但父老之仇不共戴天,嫪毐此贼以无辜庶民性命为自己请功,众人忍耐多年,此时一朝得知可以暴发出来,皆是激动不已。
李牧见到这情景,看到众人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眼里激荡,不过他却是硬着心肠,亲自点了八千人马随自己出发,留守两千人则是看守戎狄俘虏,自个儿带着人马出宫与蒙骜会合了。
此时嫪毐早已没有白日时的志得意满,在孙竭等人的保护之下,仓皇逃离了王宫,众人深怕被王宫军队追了上来,连忙一出宫门也顾不得之前的打算要放火了,仓皇逃命还来不及,哪里又想得到其它?之前在宫中之时阻拦蒙氏军队的,是临时收编的侍人,而李牧那边又是由戎狄人抵挡,因此这会儿嫪毐自己的手下却是保存得极为完整,众人此时已成同样的丧家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得不够快,哪里还敢停留,一出宫门大多数人登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嫪毐心下暗恨,急得眼睛充血,不过此时不是这些人计较之时,勒令了几声,却只剩一些死忠之士还围在他的身边,其余诸人却大多作鸟兽散,顿时嫪毐军只剩了约摸四五百人的样子。原本以为志得意满,谁料此时看着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嫪毐顿时脸色铁青,他此时身上狼狈不堪,刚刚一路逃出王宫之时,深怕蒙骜的追兵缠了上来,这会儿发冠早已散乱,满头的大汗,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是通红,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几百个人,想到之前他还高高在上,身边几万士兵围绕,如今被杀的杀,逃的逃,剩余的却不足千数,拿什么与蒙骜斗?
“主公,如今该如何是好?”齐肆满脸疯狂之色,他此时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外形同嫪毐一般狼狈,看到那些四处逃窜的人,他眼里露出阴霾,恶狠狠的将手中短剑横在胸口,阴森道:“贪生怕死者,就地枭首!主公,如今蒙贼势大,戎狄人恐怕已遭了不测,不若先躲上一躲,再谋大事吧!”他摸了把脸上的汗水,脸庞转动了一下,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看到他眼里的阴戾,下意识的别开了头去。
嫪毐沉默了一阵,想到长信候府中还等待自己的赵姬,若是此时利用她相助,恐怕今日自己还有转圜之余地!他是怕了,过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如今一夕之间一切化为乌有,他不甘心的同时也害怕,之前的雄心壮志顿时化为了一丝求生的欲望,听齐肆如此一说,不由恶狠狠的点了下头:“若有逃离者,就地斩首!今日之事,就当某被人蒙蔽,原是守卫王宫,若有谁泄漏口风,定杀不饶!”他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顿时心知他的打算,不由沉默了下来。
进则一步登天,退则死于葬身之地,面临这两种选择的时候,众人自然愿意拼命向往一步之遥的富贵生活,可如今在活着与荣华之间,自然毫不犹豫先要选择荣华,毕竟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图谋大业?嫪毐这话令众人顿时连声应和,不过此时蒙骜追兵在后,这蒙骜又是杀名鼎鼎,若是被他追上,恐怕不管三七二十一,今日自己等人性命还是得交待在这儿,众人不约而同此时都生出了先躲藏起来的念头,只待嬴政回咸阳之后,再行解释,若是背后再有赵姬帮衬,嬴政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逆上犯母,落下不孝罪名的!
嫪毐心中打着如意算盘,与孙竭等人简单商议了一阵,都决定先回长信候悄悄看过再做打算,也不敢再度停留,为免蒙骜追了上来,孙竭与齐肆等人主动将剩余兵力分成几个小队,各自带着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朝长信候府逃离,以给嫪毐制造生存机会。这几人心术虽不正,但对嫪毐却是忠心耿耿,义气有加,嫪毐目光微闪,看着自己昔日旧兄等人往不同方向逃开了,这才果断的带着剩余兵力看准方向朝长信候府跑去。
他认为此时蒙骜与李牧带了如此多人围攻王宫,自己长信候府应该只得吕氏一人守候,吕不韦坏他大事,早令他视为第一大仇人,这会儿纵然不当君王,也要先将这老儿斩杀了再说,若是杀了他之后,说不定还能将自己今日行为说成除逆贼,清君侧,为大王效忠,替嬴政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他说不定不止不会计较自己今日之事,反倒还会多加封赏!嫪毐这几年一路顺风顺水,虽然心里知道嬴政不简单,但一想到他赐予自己地位与金帛之时的情景,又心底抱着一丝希望,因此脚步迈得更快了些。
而此时嫪毐所以为兵力稀少的长信候府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府内每隔五步就分别有两个打着火把的士兵将整个候府照得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吕不韦稳稳坐在平日嫪毐常坐的主位之上,堂下却是战战兢兢的站着面容苍白,怀里却抱着一个小儿的赵姬,她这会儿面对吕不韦之时,身形颤抖,早已无平日的风流妩媚,只剩了害怕与惶恐。她心内虽恨吕不韦,但与之相识几十年,也是最了解他的性子,自己以往仗着身份,已经多年不见他面,如今嫪毐之事未有半点消息传来,吕不韦却是领了大队人马闯进了候府之中,赵姬就是再蠢,心下也知道不好,这会儿心里害怕之下,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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