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子中走了三天,三人均是一脸疲惫。
水如幽半靠着大树,一头乱发披在脑后,那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几日的泥污都不曾洗去。原本鲜艳的红衣也黯淡不少。
向来讲究的水大美人都如此了,更别提平生和欧阳明乐。
要平生对这仪表也不太在意,把自己收拾干净就好,涂脂抹粉、金银首饰,她是一概不喜。可现如今,在这荒山野岭的,哪有地方让她洗漱?汗水满身,一股子怪味。平生皱皱鼻子,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欧阳明不这么娇贵。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锦衣玉食长到这么大,这在林子里呆了十多天,“骄”“娇”二气去了不少,又被平生狠狠教训一顿,脾气收敛很多。
“六娘,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可能这林子是向北延伸的,我们这么一走,就越走越远了。”平生坐在地上,抹了抹额头的汗珠,不禁问道。
走了三日还未出林子,那这林子未免也太大了!
平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地理,水如幽却是知道的。这南方的山林早在几年前就被开垦得差不多了,西南方向或许还有几片林子,但绝不是在这地方。三天未见尽头,水如幽心里也开始打鼓。
平生想得更多。那瀑布后的山洞是魔教处理叛徒之用的,平生担心着,万一好死不死的,这几天魔教抓了什么叛徒送到这来行刑,可不就碰上他们了?到时候是亮出翦恒的身份,还是撒腿就跑,或者恶战一场?怎么看都是行不通的吧。
正是担心这个,平生没有将翦忧下葬。那骨骸还躺在洞内,想想就觉得凄凉。
师父还不知道这事情吧……平生不由黯然。
“再大也有个底,走下去总能离开这鬼地方的。”欧阳明淡淡道。**岁的孩子,表现出来的成熟让平生刮目相看。
欧阳明休息够了,站起身,又道:“走吧。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多走段路。”
水如幽似笑非笑,“欧阳公子不愧是当世奇才,年纪打理欧阳家的生意不,面对这险境也是临危不乱。”
欧阳明不屑地撇嘴,“你又想抬价?”
“哪里哪里,这不世出的奇才,自然身价非凡。五百五十万两似乎少了,不如就凑个整,六百万两吧。”
平生翻了个白眼。水如幽到了这份上仍不忘记赚钱,和王守财那个死胖子半斤八两,倒是般配。
欧阳明冷笑,“欧阳家没这么多家产给你。”
“那便把京城的那间华容楼给我吧。”水如幽嬉笑,狗啃似的裙摆晃了晃,扭着腰肢已经向前走去。
平生爬起身,摸摸脸色铁青的欧阳明的脑袋,“六娘和你笑呢,你还当真呢?”
欧阳明抬手拍掉平生的爪子,“就你当她是笑。若是欧阳家不拿出钱来,她肯定剁下我一根手指头,送到我爹面前去。”
平生皱起眉头,敲了敲欧阳明的脑袋,“孩子家家的,话注意。好了,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动你的。”
欧阳明虽然不觉得平生有那么大能耐,但也没有反驳。
平生则想着,若是水如幽铁了心要卖了欧阳明,那她怎么办?身上的毒药可还在,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呃……这算不算是惹麻烦?这么一思索,平生再次神游到天外去了。
欧阳明见怪不怪,拖着平生的手往前走,却见水如幽并未走远。
大红的衣服虽然黯淡很多,在这满眼绿色、褐色的林子中,还是非常显眼的。
水如幽背对着二人,紧握着手里的烟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欧阳明见情况不对,刚想拉起平生躲起来,便听到一个清冷的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
牵着的那只手一紧,欧阳明抬起头,看见平生难掩惊讶之色,嘴唇轻颤,松开了欧阳明的手,慢慢走了过去。
水如幽也是一震,这才想起平生来,心头一松,侧身让开。
欧阳明眯起眼,打量着这个一头银发的男子,又不解地看向水如幽。
水如幽站在一边,垂着眼眸,时不时斜眼看看那个男人。
忽然听到平生呜咽一声,一头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欧阳明眼中闪过什么,拳头捏了起来。
这白发男子正是翦恒!
他微微蹙眉,摸摸了平生杂草般的头发,温柔的举动让平生一怔,哭得更凶了。
翦恒毕竟是翦恒。温柔结束,他毫不客气地提起平生的领子,将她拎开,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平生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着,牛头不对马嘴:“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我……太好了……太好了……魔教……找魔教去……”
翦恒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抬起左手,那鬼斧神工造就的手指指着平生。
平生透过泪眼看着那圆润的指甲,疑惑地又看向翦恒。
“嘶嘶——”轻微的声响从翦恒的袖中传来。
平生汗毛竖起,惊恐地盯着翦恒的眼睛。
欧阳明大惊失色!那个男人的袖管中竟然慢慢爬出来一条蛇!
手指粗的青蛇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平生,一寸寸地爬动,尾巴勾在翦恒的手指上,而上半截身子已经攀上了平生的肩头。
“你干什么!”欧阳明大叫,身子冲了过来,却听平生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师父”,眼一闭,已昏倒在地上。
“喂!喂!”欧阳明扶起平生的脑袋,想要捉住那条蛇。可那条蛇似有灵性,盘踞在平生身上,直起身子,对准欧阳明伸过来的手,张嘴就咬!幸好欧阳明收手块,不然就多了两个洞眼了。
那条蛇也不主动攻击平生,摇晃了一会儿身子,就慢吞吞地朝翦恒爬去。
欧阳明抬眼看向那个奇怪的男人。他记得,刚才听到平生喊他“师父”……
翦恒转过头,看向一脸惊慌的水如幽,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用上位者对下位者话的口吻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水如幽见平生没有事,放下心来,拿出烟杆又开始吞云吐雾,“被水冲下来的。”
“水姑娘,我耐心有限,时间也有限。我想你不愿意再让幽水阁关门一个月吧?”翦恒的白衣无风自动。那条青蛇爬上了翦恒的肩头,缠绕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盯着水如幽,红信一吐一吐的。
水如幽脸色难看,放下了烟杆,“王掌柜碰上些麻烦,有人血洗了客栈,没几天,客栈又被人拆了。他托我带任姑娘北上,应该是想要避避风头。不过这路上遇到些意外……”
“拆了客栈?”翦恒眼中闪过精光。
水如幽吸了口烟,“对。我的人是看到一个白衣女人,像仙子一般,一张脸一直冷冰冰的。客栈好像是被人打断了横梁,几面墙壁也全是窟窿眼。具体怎样就不是很清楚了。”
翦恒沉吟起来,肃杀之气溢出,水如幽和欧阳明不禁颤抖。
“水姑娘……”
“我明白。”水如幽拉起欧阳明,走了开去。
欧阳明频频回头,似是不放心平生。
水如幽的烟草快要用尽。虽然泡过水,抽起来味道怪怪的,但聊胜于无。这几日没见她抽一口。见到翦恒后,知道这离开之日到了,不觉又狠狠吸上一口,才好整以暇地道:“他们师徒两个,不会出事的。”
“可是那个男人……”欧阳明甩开水如幽的手,仍是不放心。
“鬼,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吧?”水如幽停了下来,又像是没骨头似的倚在树干上。
欧阳明眼神一暗,低着头,不出话来。
留在原地的翦恒摸了摸平生消瘦的脸颊,闭了闭眼,收回手,从怀里拿出个瓶子,掀了盖子,放在平生鼻子底下让她嗅嗅。
不一会儿,平生幽幽地转醒,见到翦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慌忙大叫:“师父,你不能去送死!”
翦恒黑了脸,拂开平生的手,站起身,“你见过那具尸体了?”
平生一愣,才明白过来翦恒的是翦忧,虽然有些奇怪,可还是马上爬起来,从怀里摸出那封遗书、那本书和那瓶“凌霄散”。
翦恒呆了一下,接过了那些东西,神色复杂地摸着那个瓷瓶,将它塞回平生手里,又细细看起那封遗书来。
平生等在旁边,焦躁不安,没等翦恒看完,就迫不及待地道:“师父,我想过了。只要他们不知道有我在,魔教肯定还是要帮你的。你不如先回魔教,然后让魔教去攻打灵薇山庄。啊,对了!师父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灵薇山庄参加了‘灭魔’,魔教也有借口去打她们。到时候,你就……”
“他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平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翼翼地叫声翦恒。
翦恒微微低头,看向平生,“若你以后遇见一个白衣女人……像个仙……嗯,女侠的白衣女人,那就快些逃走吧。”
“师父,你在什么啊……”平生脑子一堆浆糊,想不明白翦恒的意思。
“你记住了就行。”翦恒又道,“我不会再回魔教了。当年处理翦忧的人……就是我。”
翦恒的一番话犹如惊雷,炸在平生耳边,把的思绪从白衣女人上拉了回来。平生难以置信地看着翦恒,嘴皮子掀了掀。
她猛地揪住翦恒的衣袖,“师父……”想什么,可还是什么都没。
“当年,我眼睁睁看着娘被杀死,亲手杀了爹,又无力救回馥槿……平生,我不可能去求魔教帮我报仇。这些事情,我要自己做个了断。”翦恒又摸了摸平生脑袋,“你和她很像……”
言罢,翦恒拉下平生揪着自己的手,高声道“水姑娘,往西南方向走,两天就可以出林子!”完,他身子一跃,白衣掠过平生的眼。
平生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是什么也抓到。
有白色的蝴蝶从林子中飞来。平生盯着那蝴蝶,看着它上下飞舞,慢慢软倒在地上。
水如幽和欧阳明回来时,只见平生一人坐在地上,独自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