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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差了个腿快人的去找朱永文,剩下的就在村口看着艾小红翻过来调过去的抽。韩大爷盯着满地打滚的艾小红,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悄悄走到队长身边,附在他耳旁轻声说:“我瞅着这闺女咋像中邪了呢?”
队长牛眼一瞪,拔高了嗓门嚷嚷:“我说老韩头,你安的什么心,别整那有的没的,你再瞎说八道我找民兵给你抓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支书还是比较沉稳的:“队长啊,你也别吵吵。老让她趴这影响多不好?先把她整到支部去,再找大夫看看吧。”
在支书的带领下,人们七手八脚把艾小红抬到支部。一路上,艾小红像中场休息似的消停了两回,紧接着又继续抽,消停的间歇仍然磨磨唧唧的骂朱永文。
看看已经快下午四点了,现在派人去请大夫怎么也得晚上六七点钟才能回来。就算把大夫找回来了没准是个赤脚的,还得组织人往县医院送。可眼看艾小红无论是抽搐的幅度还是叫骂的声音都越来越弱,恐怕等不到晚上人就得报销。
支书提议也别等大夫了马上就往医院抬,可队长死活不干,非说送医院影响不好。结果两个人又杠上了,你一言我一语吵的比我妈和艾小红还热闹。
韩大爷实在看不过眼,大吼一句:“你们两个行了啊!光吵吵还能把人吵吵好咋地?”回头又骂跟到支部门口的那群闲人,“都滚蛋!一个个家里都实现四化了?该干啥干啥去!成天就知道凑热闹扯老婆舌。”
韩大爷在村里还是比较有威信的,他一轰人们也就散了。屋里只剩下他、支书、队长和我妈。人少了,支书和队长也不吵了,还得等着韩大爷拿主意。
韩大爷把脑袋伸出门外,确定人都走远了才反身将门带好,说:“队长,支书,你俩往上数八辈子也都是农村人,打小在这疙瘩长起来的,虽说现在破四旧不兴这个了,但这胡黄白柳的事……也没少见吧?”
这一问,把俩人都给问迷糊了,支书直勾勾的瞅着韩大爷:“老韩头,你想咋办吧?”
韩大爷犹豫半天,才说:“要不,把甄大疤瘌找来看看?”
话音未落,队长不干了:“老韩头,你什么意思?你想找死是不?”
韩大爷口中的甄大疤瘌是个六十左右岁的半大老头,以前是堡子里的神汉。谁家动个土问个事看个阴宅治个怪病都找他。他的强项就是跳大神,据说还有油锅取物的本事。后来牛鬼蛇神什么的都不再被提起了,这老先生也就不吃香了,隔三差五的还老被欺负。
有一次一个小痞子头非让他表演个滚油捞称砣。没找到那么多油,便拿开水代替,当场架起锅让他把手往锅里伸。明白的人都知道,油锅取物不是神功,而是戏法——往油里加明矾,油四十度就哗哗翻开,这时候把手伸锅里瞧着跟没事人似的,显得那么震撼。
可小痞子的这口锅里是货真价实的沸水,一某度!甄大疤瘌哪敢捞秤砣啊,被两个小痞子按着手在开水锅里涮了一圈,烫的他吱哇乱叫连哭带嚎。小痞子们看开心了没再难为他,不过,他手上却被烫出了一层大水泡,泡消了留下疤,“大疤瘌”这外号从此叫开了。又过了几年,虽然批斗之风不那么盛行了,可甄大疤瘌在堡子里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很少露头。
队长一听要找甄大疤瘌,立马翻脸:“老韩头!你思想有问题!”
没等韩大爷回嘴,门就被莽撞的撞开,朱永文一身是土,满脸通红的从外面进来:“队长,你找我啊?我上村口转了一圈没看着你,他们说你来支部了!”
朱永文话音未落,但见躺在床上的艾小红“哇呀”一声怪叫,蹦起足有二尺多高玩了命往朱永文身上扑,一边扑一边大骂:“朱永文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儿子命来。”
朱永文仗着年轻反应快,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艾小红扑了个空,可她一点没有的放弃的意思,继续挥舞着手掌想去掐朱永文的脖子。两个人在支部里就躲开猫猫了,茶缸暖壶钢笔水打了一地,屋里面一片狼籍。
村长和支书跟在艾小红屁股后边想按住她,可艾小红特别的灵巧,闪转腾挪就是逮不着。眼瞅朱永文体力不行了,终于被艾小红堵在了墙角。
艾小红伸出手指头给他这一顿挠,挠的朱永文毫满脸挂花,最后被掐住了脖子。眼瞅他被掐得有进气没出气,艾小红仍不罢休:“我掐死你个王八犊子玩艺儿!朱永文你个还大愿的,给我儿子偿命!”
趁艾小红全神贯注对付朱永文的功夫,队长、支书和韩大爷三个老爷们终于合力把她按住了。我妈吓得直打哆嗦不敢吭声。队长一手按着艾小红,也不管路不路线的问题了,直冲我妈大喊:“你快去把甄大疤瘌给我找来!”
我妈一看队长动真格的了,片刻都不敢耽误,转身跑去找甄大疤瘌。
当甄大疤瘌哆哆嗦嗦地跟我妈来到支部的时候,艾小红已经被捆了起来,但嘴里还在滔滔不绝的叫骂着。
甄大疤瘌一进屋见到队长下跪的心都有:“队长啊!你找我啥事。我已经改造好了,坚决跟牛鬼蛇神划清界限!”
队长紧了紧艾小红身上的绳子,没好气儿的说:“你哪那么多废话?快来看看这是咋回事?是不是中邪了?赶紧想想办法!”
甄大疤瘌差点尿裤子:“队长,我说我早就改造好了,没这么考验人的……”
队长见他这个德性更来气了:“考验个屁丫子!你没瞅见这都炸庙了吗?”
韩大爷和声细语的还帮队长解释呢:“我说老甄啊,队长没跟你闹着玩。你快想想办法吧。”
甄大疤瘌这才将信将疑的上前先看了看艾小红,又看了看队长,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队长真急眼了:“有屁赶紧放。别整的一脸受气老婆相!”
甄大疤瘌犹疑着试探:“队长!这孩子咋像是被啥玩艺儿附了身了呢?”
支书在一旁接过话:“你能看出来就好,有办法没?”
甄大疤瘌合计了一下,有些为难:“要是让我跳个神,兴许能好……可我也不敢跳啊。”
队长一指朱永文:“一会你带几个人,把支部大院给我围起来,谁来也不让进。”回头又对甄大疤瘌说,“地方给你腾出来了,这儿没别人,就我们几个。你赶紧准备吧。”
甄大疤瘌还是一脸苦相:“我那些个跳神的家伙什儿早就没有了,我空手咋跳啊?”
支书问:“你都要啥啊?”
甄大疤瘌说:“怎么也得有个金皮鼓吧。”
支书想了想:“去找个绣花绷子,拿块布蒙上,绷紧点,能出动静就行。”
甄大疤瘌继续说:“那我也没有腰铃脚铃啊。以前的铃铛早就让人踹瘪了。”
支书又出主意了:“咱们赶大车的牲口身上不是有骡马铃铛吗?你先对付着用。”
甄大疤瘌还想提要求:“我那身跳神的行头,还有金刀面具也都没了。”
支书不耐烦了:“你还上脸了是不?我再给你摆个供桌香案呗!你能对付就对付,不能对付趁早滚蛋!”
甄大疤瘌“哎”了一声不敢继续说了,倒腾着小碎步出去准备东西。
支书叹口气,回头看见还没出去找人的朱永文。只见他不光脸上被艾小红挠的横七竖八,混身上下还要多埋汰有多埋汰。
支书一皱眉头:“你干啥去了整这一身灰尘暴土的?”
朱永文摸着脸上的血檩子,说:“昨天我在村口打死一只小黄鼠狼子。今天早晨拿县收购站换了两毛钱。收购站说这黄鼠狼子个太小,要是大的能卖到两块。我这不和队上的几个知青一起掏黄鼠狼子窝去了嘛。他们还在那继续掏呢,听你们找我我就自己过来的啊……”
韩大爷和支书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刚想说他两句,却被队长抢了先:“你们这帮瘪犊子,成天就知道作祸。傻愣在这干啥啊?还不快去找人,把支部给我围上,天王老子来也不让进。找人的时候不许胡说八道,我告诉你这个事儿捅出去了谁也不得好儿!”
朱永文赶忙跑出去组织人手。
不大一会,甄大疤瘌偷偷摸摸夹了个小包袱回来了。等他都穿戴妥了再这么一瞧,连在气头上的队长都给看乐了。
他穿了一条破棉裤,裤裆都掉到磕膝盖上了;腰里系着一串不知从哪淘换来的花花绿绿的破纸片子,小风一吹迎风招展;皱皱巴巴的小脸上再用锅底灰一抹,这哪是要跳神请仙啊,这是打算装鬼吓唬仙啊!
只见他,左手一只绣花绷子,一敲“扑扑扑”,没放屁声大呢;右手一摇系在腰间的牲口铃“咣楞楞”,能给耳朵震聋。行头一扮上,精神头也上来了,他心说好些年没跳过这个了,今天可算给个机会过过瘾,必须多卖把子力气。想到此,甄大疤瘌冲队长用力一点头:“队长,我可真跳了!”
队长招招手:“别他妈磨叽了,痛快儿麻溜儿沙楞儿跳!”
甄大疤瘌把憋了多少年的劲都使出来,扯开了噪子先拉了一句高腔:“日落西山唉——”
音还没走上去,队长弯腰捡起一支被艾小红打翻的钢笔水瓶玩命的朝甄大疤瘌砸了过去:“你他娘的想让县里都听见啊!给老子小点声!”
甄大疤瘌出师不利,还没找着调门先吃了个鳖,满腔热情登时烟消云散。可又不敢顶嘴,只好压低了声音哑着噪子像做贼的说贼话似的悄悄唱:“日落西山哎——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扑鸽喜鹊奔大树,家雀老鸹奔房檐。行路的君子住车店,当兵的住进了行营盘。十家上了九家的锁,到有一家门没关。要问那为啥不关门啊,敲锣打鼓哎——请神仙——哎哎来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