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陆玉芳话里的意思暗指陆小其和下人勾搭成奸。陆平安却不想听这种话,在他眼里陆小其还小呢,连人情世故都不大懂,如何会做那种事?最多不过是待下人好些无端惹人非议罢了。再说了就算陆小其和周度两人之间真有什么说不请到不明的情愫,那也一定要认定就是周度的问题,要不然日后陆小其可怎么做人?这个时代女子的清誉是最最要紧的的。所以这会儿他皱眉道:“玉芳,怎么说话的?小其还小,对下人亲厚些也是正常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没来由的坏了小其声誉。”
陆玉芳看见爹爹不高兴了,也不敢再吭声了,只往张氏哪边看了一眼,张氏却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陆平安又转头看着张氏:“素珍,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张氏想了想:“老爷,依妾身之言,不如按照家法将他重棍打死,对外只说成是病死的就好了,他是我们的家奴,这种事情官府也不会追究的,这样一来就不会累及小其的名声了。”
打死?陆小其立刻想站出来求情,但刚刚陆玉芳才说她和周度有问题,现在站出去不是更加落实了她的话?只怕爹爹一气之下更加不饶周度。于是她急忙扯了扯游氏的衣袖,要她说话求情,游氏听到要把一个活鲜鲜的生命生生打死,心里也有所不忍,于是怯声开言:“老爷,这,这不大好吧?他是犯了大错,可这活生生打死人的事儿,总是……总是……让人听了害怕。”
陆平安也有些犹豫,他待人向来宽厚,陆家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打死下人的事情,虽然交由官府也是死罪,可要在自己府里打死,他心里也是觉得不好,于是又问张氏:“三凤说得也有理,府里要是打死了人总归是怪怪的,再说也难免吓坏孩子们,所以……还是想想其他的法子吧。”
张氏正沉吟着,一旁的陆香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开口道:“哥,我看不如把他卖到隔壁悠县的矿山去,到时候生死由命,他要是死了就是老天不放过他,和我们陆家无关。”陆香兰之所以说这个矿山,只因哪里的奴隶都过得十分悲惨,不是累死就是在塌方的矿洞砸死,就算侥幸能活得长的,也是不象人形了,把周度送到哪里去正好,既不用自己下手杀人,又没有轻饶了他。
陆香兰的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陆平安的赞同:“还是香兰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定了,让田壮头明天一早就把他送过去。”
陆小其见陆平安一锤定音,知道这件事已经万难更改了,不过这样总好过送官府去又或者立刻被打死。
接下来,陆平安又教育了陆小其一番,让她日后不要跟下人离得太近了,免得将来惹人非议,陆小其心神不宁,都不知道他说的些什么,只管不断点头,陆平安还以为她听得很认真呢,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今天也受到了惊吓,于是又软言安慰了她几句就叮嘱她早点休息去了:“好了,你今天也吓得不轻,早点睡了吧。”他说着又跟陆玉芳和陆香兰道:“你们也先回去吧,带着正元一起。”等她们几个都出去后,陆小其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隐约听到陆平安游氏张氏在里面说着些什么,大概是关于她亲事的问题,她也没有心思听。
陆小其一边慢慢地回房去,一边朝周度的房子哪边看去,看见田壮头守在门口一直不曾离开,看来是专门守着周度的,她就只好回屋去了。回到房里后她也不睡下,只在房里踱来踱去,想着周度明天一早就要送去矿山了,自己如果想要救他的话就只有这一晚时间,可田壮头在门口守着呢,她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过去救人?
她想来想去,后来决定在半夜时分趁田壮头睡着了再去偷了他的钥匙。这事虽然有点冒险,但她却没有别的法子,至于到时候万一被陆平安知道了后果会怎样,她也不去想,总之救周度要紧。她想了一会儿又从抽屉底下抽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准备到时候让周度带着上路,这年头老百姓吃不饱饭的多,一个私逃的奴隶出去日子更是艰难,不带点钱怎么行?就算带了钱,都未必能好过,毕竟他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一百两虽然不少了,但却不知道能支撑他多久。
陆小其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很晚了的时候还听到陆平安和张氏一起走了,然后游氏过来看了看她,见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动静,以为她睡着了就自去睡了。
陆小其虽然吹熄了灯,但哪里睡得着?她一直等到半夜的时候,出去偷偷瞧了几次,可是田壮头的精神似乎好得很,他烟杆头里的红光一直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的,显然是在吸烟。陆小其只得一直等,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就在桌上趴着咪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陆小其突然听到窗户的响动声,她立刻就惊醒了,站起来道:“谁?”可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在黑暗中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从后面紧紧捂住了嘴巴,把她后面的声音生生的堵了回去。陆小其惊慌挣扎,那人却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小姐,是我。”
陆小其停住挣扎,又惊又喜,压低声音道:“周度?你怎么跑出来的?”来人的确是周度,他刚才捂住陆小其嘴巴是怕她惊慌之下叫出声来惊动其他人,这会自然也放开了。他的人立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陆小其只听到他低声道:“这些先不说了,你明天自然会知道,我是来来跟你道个别的,我要走了。”
陆小其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万一叫田壮头发现了那就麻烦了,就算能跑出去也跑不远的。所以当下她也不多问,急忙拿起自己准备好了的银票,摸索着塞到了周度手里:“那你带上这个,大同钱庄通兑的,数目不多,出去之后节省点用,还能用一阵子。”她说到这里,苦涩一笑:“日后……只怕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你自己多保重。”
周度也知道自己一个逃奴的身份,这一去确是再见无期了,他心理说不出来的难受。在他十多年的记忆里,除了自己亲娘那模糊的回忆外,就只有陆小其一个人对他好,其他的都是些冰冷的回忆,冷得让他都不愿意去想,只有想到陆小其的时候,他才会觉得温暖,才会在心里慢慢地绽开笑容,所以这两年来他忍不住的留恋,想去的念头也一天天弱下去,如果不是出了今天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留多久。如果能一直看到她,也许他会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努力的表现,争取做个管事甚至是管家,总之做份体面的事情……那也许很不错吧。
可惜,上天不允许他选择这条路。
周度心里百转千回,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跟陆小其说,可他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今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陆小其打断他的话:“说这些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吗?我不会怪你的,你赶紧的走吧,不能多耽误了。”
周度点点头,他似乎找不到理由再耽误了,于是他往窗户旁走去,眼看就准备要跳出去了,可是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动弹,只是往后回望着陆小其。陆小其心里自然也是难过,上前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多保重。”周度握着她柔嫩的小手,听着她用哪样低柔伤感的声音说话,便心里一热,再也忍不住,突然就紧紧抱住了陆小其。她有点突然,但并没有觉得唐突,毕竟这也算是生离死别了,她想起两人之前相处的过往,想到再也见不着了,心里也是难受得紧,此刻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粗布衣襟,她断断碎碎的哽噎道:“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就在这一瞬间,周度突然很想说:“三小姐,跟我走吧,等你再大些我就娶你。”是的,娶她,以前他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因为他们都还小,对于男女的感情还不是很懂;也因为一个奴隶和主人家的小姐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可如今眼看就要生离死别,这个想法却突然就冒了出来,而且还如此强烈。
他想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保护她,哄她,做一切让她高兴的事情,当然也想亲近她,就如同现在这样抱着她……这一切,唯有娶了她才可以办到。
可是这番话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他不过是个逃奴,怎么能带她一起走并娶她呢?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过小姐的日子,将来嫁个好人家也一样是主子,可跟着自己,那她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再说了,他如是想,对方未必也如是想,三小姐还小呢,她哪里懂得这些?她对他好是因为她心底好,对哪个下人都好,虽然对他特别好些,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而且,他若是真为了她好,便不应该拖累她。
周度想到这里,蓦地推开陆小其,三步并作两步跳出窗去,再没有一丝犹豫,连头也不回。陆小其扑到窗前,目送着他身手敏捷地消失在院中,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又伤心又失落,当真是柔肠百结,五味纷杂,总之心里头酸酸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