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石佛镇的盐碱地上上演人狼大战之时,阳谷县中却也不太平。
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武植家走火的余韵,武植活着时尽管人人取笑,但死之后一些同样处在社会底层之人不禁物伤其类,更有风声暗暗将罪魁祸首指向西门庆,说他便是幕后黑手,指使人杀害武植。
第二件事,便是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人这几日一直住在客栈当中打听卓姓女子,街坊自然知道西门庆家三妇人姓卓,只是此人众人畏惧西门庆权势,见这道人路数不正,又有谁会告诉他?
谁知这道人却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竟花钱定制一副长幡,在上面写道“常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长白剑神特来领教河朔群雄”。
众人一开始只当笑话,谁知昨日竟有青州云门宗两个和尚前来,这道人连剑都没用,一招便将两个胖大和尚同时戳翻在地,嘴歪眼斜口吐白沫,若非又来几个和尚给架走,现在还在客栈外面干嚎。
第三件事,却是县里出名的混混名唤草里蛇鲁华的今日肿着腮帮子一路跑回来,说是那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并没有烧死,眼下就在出县城二十里外的石佛镇上,不知怎的竟然还成了打狼英雄,杀死一头驴子大小的饿狼。
三件事,或多或少,都与县里只手遮天的西门大官人有些关系,让西门庆焦头烂额。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别人不知道,他西门大官人却知道,那云门宗也不是好惹的,乃广南韶州云门寺下院,号称禅剑双绝。那道人虽然厉害,但还不用烦劳他西门庆对付。
倒是武植的事情迫在眉睫,说实话,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武植敢杀人放火西门庆是不信的,不过安全起见,他还是通过李外传联系上何九,邀其前往狮子楼一叙。
西门庆手段厉害,李外传消息灵通,何九用布包起那块黑骨,暗笑一声踏进狮子楼,便见西门庆与应伯爵两人俱在楼下候着自己,西门庆还算矜持,那应伯爵一把便抱住何九膀子道:“九叔!九叔!好九叔!怎的现下才到?可叫我们这些小辈久等啦。”
三人寒暄几句上得楼上包间,一看,除却上回在席上的李外传之外,还有自己的顶头上司夏恭基,平日也是个苦哈哈只管低头干活的司吏钱劳,估计是碰巧叫上的。还有一个汉子,却是西门庆的好友吴典恩。
这么多人,自然不会在饭桌上说事,应伯爵与吴典恩俱是祖上阔过的人物,待人接物让人无可挑剔,因此众人也吃得宾主尽欢。众人知西门庆有话要问何九,李外传、夏恭基和钱劳便起身告辞,应伯爵与吴典恩便随之下楼送他们。
“九叔!”西门庆叫一声,单间暗门中闪出一人,何九自然识得便是草里蛇鲁华。
他对此事也颇为关切,当下问道:“早上便听人说你在街上大嚷嚷什么武大死而复生,说不定被什么域外天魔给夺舍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那武大我以前多次见过,还整日捉弄。这次远远一看,还是那样子,精气神却都变了,好似随时要暴起伤人一般,而且身边还多了两个哼哈货色,把我脸都打肿。”
也是鲁华没看到粪博士牛奋,不然只怕还以为是天神下凡。他看西门庆面色不好,喝口水小心翼翼道:“那武植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客栈里那道人,大官人何必烦恼?此人活着,不正好说明他恶毒杀妻,不就没大官人的事儿么?”
西门庆苦笑道:“本来就不是老子放火,心中坦荡。你可以走了,我有话要问何九叔。”
鲁华刚走,何九叔便不紧不慢打开布包,里面装着一截黑漆漆的骨殖。
“大官人,三具焦尸我都看过,两具喉中有烟灰,应是被火活活烧死,不过……身上却有勒痕。另外一人,喉骨便是这个,明显是服用砒霜而死。大官人可能不知,男女胯骨有别,咱们行内都是凭此甄别,那服用砒霜的,是女子。”
说罢,何九喝口茶水,拍拍西门庆肩膀,竟自顾自的走了。何九虽年齿长过西门庆,但拍人肩膀也颇为不礼,西门庆不以为忤,一边吃满席残羹冷炙,一边细想。
中午刚过,西门庆让玳安回家禀报吴娘子做好准备,自己便引着一众好友来到客栈。
绸缎店大户家次子应伯爵、原县衙里阴阳生吴典恩、原清河卫千户应袭子孙谢希大、云参将的弟弟云理守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便随着西门庆前去拜会那“长白剑神”。
至于祝实念、孙天化、常峙节、白赉光这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狂嫖滥赌货色则是作为备选,若是那道人是个上道儿的风流人物,便带着他到烟街柳巷中耍子去。
长白剑神正在客房中练静功,到他这个境界练功已非是与什么人争高低,而是融入到一举一动当中,颇有些浑然天成的味道。
客栈小二小心翼翼的通报一声,得到应允后便引着西门庆等人进来。长白剑神一生孤高,少时也是殷实之家的小少爷,因此见得西门庆等几人俱是气质绝佳,心中先是有些喜欢,因此道:“贫道闲云野鹤,却不知几位施主有何见教?”
应伯爵折扇一张,笑道:“我等几人前来,主要是听说道爷英雄了得,小的几个心中仰慕。不过,却还有一事,西门大官人不好张口,我们几个做朋友的却要替他分说,若是此事属实,道爷也不用‘贫道施主’得叫得生分。”
饶是长白剑神多年静功了得,此时也心神激荡,不由激动看向应伯爵。应伯爵笑笑,轻摇折扇道:“在下不敢让老神仙心焦,便长话短说。西门大官人家中有个爱妾,父姓乃是卓,母亲本是河北大名府的青楼花魁,花名玉楼春……”
长白剑神长身站起,对应伯爵道:“哪个是西门庆?”
西门庆见他神色,急忙跪倒在地哭道:“难道眼前便是岳父大人?丢儿与我成婚之后琴瑟和鸣,倒也过得安乐,只是时常遗憾未见过父亲,只知父亲乃是一字慧剑门的卓老师。这几日肺痨发作,恐已不久于人世,我便四处寻找卓姓老师,却不曾想岳父做了神仙。”
“快带我去!肺痨虽是不治之症,但于我却恰恰可解!”长白剑神不由分说,便搭起西门庆之手跃下客栈,吓得外面等待的四友大叫起来。
西门庆只感到一股热气从自己这便宜岳丈身上流入自身,浑身经脉都如同久旱逢霖雨一般舒展开来。阳谷县熟悉景物从眼前一闪而逝,两人一路问着话,半盏茶光景便入得西门家大宅。
此时正妻吴月娘正带着一众丫鬟侍妾喂卓丢儿喝汤,这本是她日日亲自做的,因此毫无造作,便是长白剑神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当下点点头,只道女儿没有受什么委屈。
当下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晶莹雪白的药丸,塞进卓丢儿口中:“丢儿我儿,快快服下这雪莲双神丸,爹爹用内力助你化开。唉,丢儿、丢儿,你娘是怪罪爹爹将你母子丢下么?”
原来,这长白剑神二十年前在西夏被人打败,从此有些心灰意冷,只想一路秦楼楚馆消磨回长白山,再也不问世事,途径大名府时一掷千金,与花魁有过一段英雄美人的往事。
只是他不知玉楼春早已暗结珠胎,后来痛定思痛,想到自己不如那对手,招式固然是一方面,但内力不及对方却也是事实,便回长白天池苦练在一个山洞里找到的道家丹鼎派心法。
若非他内功大成,欲下山挑战独孤剑魔,还不会知道自己居然有一个女儿在世。长白剑神一生崖岸自高,却也命途多舛,听到此事不由欣喜若狂,连独孤剑魔都顾不上找,便顺着故人指点一路来到郓州。
卓丢儿看着眼前的老道,一身素净道袍,花白头发挽成道髻,虽然年纪不小,却没有老年人那种老眼昏花,相反眸子却亮莹莹的好似带着电光一般。
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道剑眉,斜斜入得鬓里,也正因为此,才会给人一种凌厉之感。卓丢儿颤声问道:“爹爹?你、你是何人?”
其实卓丢儿心中早已有数,也是血脉相连,一见眉目便觉得与自己命运相连,说不出的亲近,便是自小到大对自己最好的吴月娘都没有如此亲近。
卓丢儿想相信,但却不敢信,她尝过期望之后复又绝望的感受,因此连希望都不敢生出,只怕自己多出痴心妄想,这场少有的美梦便会醒来。
如同打小每次被人辱骂的时候,自己都希望有一个盖世英雄爹爹出现,可是终究没有。现在自己快死了,爹爹却出现了,可是,这欣喜,有时不过是徒添伤悲罢了。
“老夫是你的爹爹,生你时江湖上的朋友都称老夫为剑神卓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