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镇离阳谷县并不远,因此诸人也都听过西门庆之名。牛奋以前没见过西门庆,只是在清河听过潘金莲与西门庆的风流韵事,因此眉头一皱,便看向武植。
却见武植面不改色,拱手道:“西门大官人好久不见。不过饭可以随便吃,话却不能乱说,大官人告在下杀人放火自然可以,但若拿不出证据,我武家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本来看不起武植的人,此时也忽然想起武植并非一人,而是还有一个兄弟武松,就算武植的打狼英雄是假,但武松的打虎英雄却是货真价实,不由俱是缩缩脖子,西门庆也不例外。
何九叔大踏步从衙门外走来,对李知县一揖,呈上一个布包道:“大人请看,这是属下方才拿出的证据,尚有班库的封条在此。”
县丞钱成走过来接住,细细一看,对李知县道:“下官倒也学过一些刑名之术,这应是一处喉骨,色呈乌黑,当是服用砒霜所致。”
李知县兀自有点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挡枪的夯货,你西门庆偏偏此时出来举报,就不能等两天再让我卸磨杀驴吗?
西门庆好似看透李知县想法,笑道:“如今县中乱象,全是因小民泰山大人一人而起。家岳江湖人称长白剑神,总有些宵小嫉妒。明日家岳便在县东南景阳第六指挥大校场与这几日前来的江湖朋友决战,了却这段因果。”
李知县心中大喜,无论西门庆这岳父是输是赢,既然明日这些江湖货色自己会走,自己也犯不上去讨好这三寸丁谷树皮,当下道:“左右,还不将这丧心病狂的武大拿下?”
许通许达、任荣罗应四人皆是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粪博士牛奋却大叫道:“我等为保一方平安,鏖战野狼上百匹,大人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拿下,未免让人寒心。”
本朝尊崇文人,最忌武人,李知县见他长得一副莽撞样子,听话时还算喜欢,此时只有憎恶,不由道:“笑话,国家自有法度,岂容你咆哮公堂,将这汉子一并拿了!”
衙役们便如狼似虎一般拿起水火棍逼近过来,牛奋正要暴起伤人,却感到后背被人轻轻拍拍。
武植勉强能拍到牛奋后背,他从牛奋后背转出来道:“大人,小民也曾观看过《刑统》,却不知‘无定告’也能抓人,还请大人解惑。”
按照《刑统》,没有证人、证言、证物,自然不能确定武植为案犯,因此也不能随意抓捕,至少不能以本案所涉之罪名抓捕。
听到武植居然懂刑律,张叔夜眼前一亮,李知县与钱县丞则俱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草民懂个什么?竟敢在此妖言惑众?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你一介小民又从何处得知?将这厮拉进牢中,我看你会不会从实招来。”
此时武植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因此李知县弃之如蔽履,自然要与西门庆穿一条裤子。不过,他倒也没准备将武植置于死地,本想着让武植认罪,然后发配个近处牢城,这样也不会恶了武松。
谁知武植这厮却不知好歹,居然还敢拿《刑统》说事,须知天下儒生牧守地方,又有几人按照国家法度来办?到头来还不过是春秋决狱而已。
在李知县理解里,所谓春秋决狱就是“你对我耍流氓我给你讲律法,你对我讲律法我对你耍流氓”,你一介***居然还敢与我顶撞?
看着公人们拿着水火棍逼近,牛奋与任荣罗应眼神闪烁,便要动手,许通许达被许士霄死死拽住,气得脸都憋得通红。只是武植却不管那些公人,反而空门大开,转身安抚五人,不许五人轻举妄动。
张叔夜不是那种轻诺之人,但越是这种人,对于自己的诚信便越看重。武植仰仗的便是张叔夜,尽管并不是唯一的仰仗,但离开张叔夜坐镇,自己只怕真会全盘皆输。
但已经不能再等了,自从察觉方寸当中并非只有自己一人之时,武植便知道自己必须要兵行险招,如果被其他系统会员发现,那么等待他的也许只有死亡。
无论是记忆里那些系统的派别战争,还是会员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都是你死我活,而方寸这个明显有所毁损的系统里面漏洞很多,必然让这种斗争充满不确定性。
打铁还需自身硬,所以要面对这种种危险,还得依靠自身的强大。
不过,武植没有赌错,正当双方一触即发之时,人群后忽然响起张叔夜威严的声音:“李知县,老夫却有一事不明,这武大郎所说关于《刑统》之事,却是哪里不对?”
《刑统》里明白写着的,你一个地方官居然不认?这是要搞事情?张叔夜不乐意了,他在地方上工作多年,自然知道里面黑幕,但却没想到这李知县却蠢到这种地步,当着一大堆黎民黔首否认大宋律法。
“你是何人?为何要替此人出头?”能做官之人自然都是有眼力见的,李知县与钱县丞等人见张叔夜仪表不俗,身边又有健仆伺候,当下也未敢轻举妄动。
张福昂首挺胸将张叔夜任书印玺呈给二人,李知县看到张叔夜品秩,先是一惊,不过也并没有多惧怕,毕竟上面写着张叔夜领齐州,而不是自己所在的郓州,没有直接的统辖关系。
不过,官场中人自然不会得罪人,这武大郎狗一般的贱东西,自己便秉公断案,看看到底如何吧。
“唉,老夫平生有个毛病,最见不得英雄好汉不得志,遭人陷害。”
张叔夜却没将李知县放眼里,他在知任海州时因剿灭盗贼有功,已经升任龙图阁学士。并且,有宋一代州官品秩并不相同,张叔夜以龙图阁学士如今调换齐州,比郓州知州陈文昭品秩尚要高出二品,更别说这小小的阳谷知县。
“呃,还请龙图稍候……”李知县与钱县丞商量几句,一指何九,“何九,既是你验尸勘验,你且说说这骨殖苦主儿是谁,你从何处得来?”
何九也没想到此处竟生枝节,不过看到知县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知道他两不相帮,自己又何必枉做恶人?当下道:“属下秉公勘验,得尸三具,其一为五尺左右男子,另二分别为五尺女子与五尺五寸女子,这块骨殖,便取自五尺五寸女子身上。”
李知县轻咳一声,看看张叔夜,然后道:“今日多有乡亲在此,恐不能服众,将苦主遗骸移来对照。”
众衙役有气无力应答一声,捏着鼻子将三具油布包着的焦尸打开,一股腐臭甜腻的尸臭味道便扑面而来。
围观众人大多忍不住呕吐起来,反倒只有上过疆场的张叔夜、学过刑名的钱成、掏过大粪的牛奋还有武植毫无异状。众人自然不知武植早已拥有二人记忆,那扑街写手本就是学刑名之学出身。
虽然莫名蹦出来一个架梁子的混蛋,但西门庆对治死武植仍然很有信心,毕竟他几乎可以认定此事便是武植做下,只要有他嫌疑,就算不是他做的,进到狱里必然一切都招。
“现初步排查,可信死者分别为乔郓哥、王婆与潘金莲。其中乔郓哥、王婆乃被烧死,手腕脚踝有捆绑痕迹,潘金莲焚烧之前已死,应为砒霜中毒而死。”何九道。
武植走到三具焦尸近前,李外传本来想呵斥一声,但见李知县都未曾发话,便未做声。谁知这武植竟然伸手去触摸那潘金莲早已看不出花容月貌的丑陋讲师,让众人不禁暗叹。
便是平日最看不起武植之人,也忽然想到,潘金莲若不是武植所杀,那此刻最难过之人,岂不就应是武植?
何九皱皱眉头,继续道:“县尉大人怀疑此三人皆被谋杀,目前乔郓哥与王婆互有仇怨不提,只能从潘金莲入手。此妇人平日交往除王婆外,尚有武植与西门庆两人。”
李知县对张叔夜道:“龙图,此二人皆有嫌疑,可否将二人全部收监?”
张叔夜道:“武植这几日一直与老夫在一处,案发当晚虽然没有人见过他,但这位牛奋却于翌日未时见过武植。当夜城门必然按我大宋律例闭守,辰时方开,以武植身高推断脚力,四个时辰他赶不到两县交界之处的粪池。”
“是!大人,而且草民还有其他人证,并非孤证。”牛奋也叫道。
西门庆也辩解道:“大人,我与那潘家娘子毫无瓜葛,坊间传闻俱是空穴来风,可有人曾见过我与潘娘子一起?那武植若是骑马,自然可以到达,必然是他。”
西门庆与潘金莲相会都是在王婆茶楼,县里传得沸沸扬扬,确实也是俗人猎奇心态,加上西门庆四处吹嘘,因此倒还真未有人见过他与潘金莲成双入对。
西门庆有恃无恐,正要继续鼓荡唇舌,却见人群中有一个窈窕身影越众而出,面若桃李一般,不是潘金莲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