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霜性子有些冷,也不善言辞。
杏杏这般说,卿霜能听出来杏杏的一番好意,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巴巴的道了一声:“无妨。”
杏杏倒还没说什么,达奚司婆又来气了,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一旁的桌子上,怒道:“无妨无妨!我平时最厌恶你这种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早知道你这般,我又何苦浪费我那些草药!”
达奚司婆越说越来气,指着外头的门,冷冷道:“既是如此,那你便走!别再这碍我的眼!”
卿霜红了眼。
她真就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慢慢挪下床,便往外走去。
可把杏杏惊呆了,赶忙去拉卿霜:“不是,你来真的啊!”
卿霜白着脸,轻轻对杏杏道:“这些日子麻烦了。”
说着,还是往外走。
达奚司婆这下是真的火冒三丈了,她比卿霜还要快一步,摔门而出!
那嘭的一声关门声,把杏杏跟卿霜都吓了一跳。
卿霜有些茫然的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声问杏杏:“……婆婆为什么那么生气?”
杏杏叹了口气,赶紧先把人扶住:“行了,达奚奶奶就是那个性子,她人其实最好了……我们医者千辛万苦把人给救活了,病人却不珍惜我们医者的劳动成果,胡乱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说她能不气吗?再者说,达奚奶奶也是心疼你,你比我大不了几岁,身上的伤一层垒一层的,命在阎王殿外头不知道路过了几次。你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等于是把达奚奶奶的心意往地上踩,达奚奶奶能不生气吗?”新笔趣阁
卿霜听的越发茫然了。
她那清冷的眉眼中,似是一片浓雾般,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深深的不解与无措。
看着卿霜这个状态,杏杏叹了口气,把人给往床上扶:“行了,你不是说要报答达奚奶奶的救命之恩吗?你好好养伤,别浪费达奚奶奶那些名贵的药材,就已经是在报恩了。”
卿霜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她抬眸看向杏杏,似是郑重其事道:“……喻大小姐,谢谢你。”
杏杏叹气道:“你也不必谢我。你先前差点砍死我四哥哥,我心里也是有气的,但我四哥哥都不介意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我能容得下你,也皆是因着达奚奶奶的关系。你莫要辜负她的一片心。她骂你走,你就硬下心来说什么都不走。好好的把伤养好,然后好好的在达奚奶奶身边还你用的那些珍稀药材的债,知道了吗?”
卿霜这次是真听懂了,她道:“我晓得了。”
杏杏劝完了这边,又赶忙出去找达奚司婆,打算劝完小的,再去哄老的。
达奚司婆没走远,正在结了冰的湖泊旁的亭子里坐着生闷气。
杏杏上前,“哎呀”一声,上前抱住达奚司婆的肩膀:“达奚奶奶,这里天寒地冻的,您要想在这待着,我让丫鬟给您再生个炭盆?”
达奚司婆本来一肚子火,但杏杏娇娇软软又乖巧的过来又搂又哄的,她这股火根本就没法朝杏杏发,一下子就露出个笑来。
不过杏杏凑过来时,因着要弯腰抱达奚司婆,她脖子里戴着的那条坠子一下子露了出来。
那是上次信国公老夫人给杏杏的。
一尾玉色的小鱼。
杏杏穿了红绳,挂在脖间,还挺好看的。
达奚司婆还是头一次见这条玉色的小鱼,脸色瞬间就变了,有些失态的抓着这条玉色的小鱼:“这是哪里来的?”
杏杏愣了下,如实相告:“是信国公老夫人上次给我的。”
说着,杏杏低头把这条玉色小鱼坠子给取了下来,递给达奚司婆:“怎么了,达奚奶奶,这条小鱼有什么问题吗?”
达奚司婆皱眉不语,把那尾玉色小鱼握在手里看了许久,神色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杏杏没有出声催促,就这么安静的陪在达奚司婆身边。
达奚司婆看了好久,似是下定了决心,复又把这条玉色小鱼给杏杏戴在了脖间。
杏杏一头雾水的看向达奚司婆。
达奚司婆却没说旁的,只道:“好好戴着。”
杏杏“哦”了一声。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达奚司婆有些走神,倒也顾不上跟卿霜生气了,极为容易的就被杏杏给劝回去了。
卿霜见达奚司婆回来,有些生涩的跟达奚司婆保证:“婆婆,以后我不会,不会再那样了。”
达奚司婆哼了一声,没搭理卿霜。
但也没再说什么把卿霜赶走之类的话。
这事看似就那么过去了。
但白晓凤那边却是对卿霜的来历起了疑。
她自己私底下查了两天,什么也没查出来,索性在初五那日,趁着杏杏跟达奚司婆去信国公府做客的时候,自己来卿霜这探望了。
白晓凤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拎了食盒,食盒里放了滋补的人参汤。
伺候卿霜的那小丫鬟叫彩霞,见白晓凤过来还愣了下。
卿霜伤得重,但她身子恢复得不错,前几日坐起来还有些勉强,初五的时候坐起来已经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彩霞给卿霜拿了个大靠枕,让卿霜坐得舒舒服服的。
白晓凤坐在卿霜的床边,看着卿霜,感叹道:“多好看的一姑娘,上次我就想问,怎么搞得身上那么多伤?当时那血出的,好悬没把我吓着。”
卿霜不善言辞,不太懂得怎么跟人打交道,却又曾听彩霞提过,眼前这妇人是喻家的二夫人。
这么一算,也就是说,是她砍的那人的亲娘。
卿霜虽说并不后悔砍过喻永桂,但这会儿她在喻家养伤,等于是她要呈喻家的情。
卿霜面对这位白二夫人,还是莫名有些心虚的。
尤其是白二夫人这会儿还这般和蔼可亲的关怀着她,卿霜更是有些无措。
卿霜不由自主的抓着身下铺着的锦被,手指都缩了缩。
“我……”卿霜声音沙哑,“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白晓凤的话。
偏偏白晓凤还眼神灼灼的看着她,卿霜只能硬着头皮道:“……被,被仇家伤的。”
白晓凤更是惊异了:“你这样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哪来那等穷凶极恶的仇人?……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们家在朝中还算有头有脸,一定帮你主持公道,把欺负你的坏人给送到官府去!”
这下卿霜是更难回答了。
她总不能直接跟白晓凤说,“欺负”她的那些坏人,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她给砍死了,没法送官了。
剩下的,还有一个,乃是你儿子……
这话卿霜饶是再不会说话,也知道不能跟人家白晓凤这般说。
卿霜结结巴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白晓凤倒是生出几分怜爱来。
她把带来的参汤端出来,递到卿霜手中:“……我上次来,见你满身是血,又听你说无父无母,回去越想这心里越是不舒服。来,小姑娘,这参汤是我亲手熬的,你尝尝。”
卿霜其实是个很不知道怎么处理旁人好意的姑娘。
她的前半生,是在专门培养杀手的一个组织里度过的。
卿霜已经不愿意去想那些日子她是怎么过过来的了。后来那杀手组织因着得罪了什么人,覆灭了,杀手组织里剩下的那几个杀手,则是隐姓埋名离开,或是隐居,或是化名在江湖上接些私活。
从没有人,给卿霜熬过什么参汤。
是以这会儿卿霜木愣愣的接过白晓凤手里的参汤,呆了好一会儿。
白晓凤在一旁道:“是不是太热了?”
她凑过去帮着轻轻的吹了一口。
卿霜就有些慌乱的,端着那碗参汤,一饮而尽。
看的白晓凤都傻眼了。
这姑娘喝个参汤,怎么神色看上去信念这般坚定啊?
这下轮到白晓凤结巴了:“不,不热吗?”
卿霜把那空碗放在一旁:“不热。”
饶是能言善语如白晓凤,这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只能跟卿霜旁敲侧击的问,卿霜是怎么跟达奚司婆认识的。
卿霜道:“我身受重伤,从山崖上摔下去,躺在崖底好几日,被路过的婆婆发现了。她见我还没死,就把我拖回家,给我用了好些药材,把我救活了。”
卿霜说的轻描淡写。
白晓凤却是从卿霜这话里听出几分当时的惊心动魄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你这姑娘,定然是个福气绵绵的。”白晓凤安慰道。
卿霜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露出个笑来。
她觉得,她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福气可言?
“说起来……你认识我家桂哥儿吗?”白晓凤突然试探的问,眼神却是不错眼的看着卿霜。
卿霜面色一僵,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外头传来丫鬟的通禀声,却是有白晓凤的好友来府上找白晓凤说话,卿霜这边算是“逃过一劫”。
白晓凤只能有些遗憾的起了身:“卿霜姑娘,你好好休息。我那边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这儿要是缺什么,或是府里的下人怠慢了你与达奚司婆,你尽管遣彩霞那丫头来寻我就是。”
白晓凤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卿霜头上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她浑身都有些难受。
喻家人都待她这般好,可她却是先前差点杀了喻永桂的凶手。
虽说喻永桂不介意,可她……还是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
杏杏跟达奚司婆来了信国公府给信国公老两口请平安脉。
当着信国公老夫人的面,杏杏不动声色的看了达奚司婆一眼,突然把脖间的玉色小鱼拉了出来,笑着问信国公老夫人:“老夫人,您上次给我的这尾玉色小鱼,真好看,我越看越喜欢。这小鱼看样子应是个古物了,不知道有什么来历吗?”
信国公老夫人慈祥笑道:“这玉色小鱼,确实有些年份了。乃是老国公当年在外出征得到的东西。具体什么来历,一时间也说不清。”
杏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信国公老夫人却是拉着杏杏的手,笑眯眯道:“你若是喜欢这样的,我库房里还有好些。不若一会儿你同我去库房挑几样?”
杏杏赶忙拒绝:“不必了不必了,我哪能次次来都要薅您的好东西。这样我都不敢再来了。”
信国公老夫人这才作罢。
达奚司婆坐在一旁喝茶,也没什么旁的表情。
就好像杏杏特特问的这尾玉色小鱼,她不感半点兴趣一般。
两人正说着话,却是又有人来了,来专门给信国公老夫人请安。
却是周水焦氏的人。
周水焦家,乃是焦氏的娘家。
焦家的主家在周水,焦氏那一支分支,虽说曾在京城做官,但前些年正好调去地方上做地方大吏了。
是以这次周水焦家的人过来,焦氏极为欢欣。
焦家这次过来,带的节礼十分丰厚,光礼单都厚厚一沓。
信国公老夫人还有些愣,正要说亲家也太客气了,却见那焦家的人笑眯眯的表示,算起来明珠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些有一部分,是给明珠的添妆。
焦氏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她愣了下,眼神飞快的在杏杏面上掠过,却还是笑道:“……珠珠年龄还小,说亲也不着急。”
显然,焦氏还未去信,同周水焦家的人说过,于明珠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是以焦家的人把于明珠打成他们焦家的外甥女看待。
信国公老夫人脸上笑意稍稍淡了两分。
不过当着焦家人的面,信国公老夫人也没直接点破,算是全了焦氏的一点面子。
“说起来,我怎么没看到明珠?”焦家这次来的人,是焦氏的三堂兄一家。说话的,便是焦氏娘家的三嫂,于明珠一直唤三舅母的。
三舅母左右环顾半天,不见于明珠的影子,还有些纳闷。
焦氏有些尴尬的笑道:“……珠珠她,身体有些不大好,还在卧床休息。”
实际上,是信国公老夫人发了话,等于明珠身体好了之后就把于明珠挪出去,打那后,于明珠这身子就一直缠绵病榻,一直到年后,都没好起来。
焦三舅母显然有些急,她“哎呦”一声:“我倒不知我们明珠病了。病的可厉害?我这次来,还带了一支五百年的人参,看看我们明珠能用得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