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不能全身而退
卢海潮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身影被斜照的月色拉长,显得格外孤单清冷。仰头看向他,神色迷蒙之中带着淡淡地怅惘,他的眼眸眯细了一下,她什么时候长成这般模样了,还记得那时候,他才二十六岁,虽是少有清名,但也从来没有想到会让请到主家给家里的几个小姑娘上课,当然是隔着帘子的,只是有一次,有一个小姑娘与另一个小姑娘抢话抢的急了一下,居然从帘子里滚了出来,连系衣服的带子都散了,羞的那小女孩子近半个月没有上学堂,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她,才只有十三四的年纪,模样都没有长开,只是揣着裙子赶紧奔回了一侧,他也羞的脸上绯红。居然忘记了诉责她失礼。
大约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不曾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时候的小女孩子也长大成人了,卢海潮不由有些感叹岁月之念,好半天才说道:“小姐说的是,一旦突厥大军南下,必会是有伤民众。”苏氏错开视线,回头看着寂静的江水说道:“两军交战的时候,听说这里的曾经让血染成一片赤红,这绵长的江河里的鱼也长的格外的肥壮,却是让很多人都不敢吃,因为这些鱼都是吃过死人的。”
说到这里,苏氏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祖父已是年近七旬,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又还有几年的奔头,为什么就不肯过过安生的日子呢。”
卢海潮瞧着苏氏,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回过视线,然后静静的瞧着那一江之水,慢慢的说道:“卢家富贵了这么多年,也曾有多少子弟在前朝,在沈法兴,萧铣等等诸王帐下听宣,现在大唐立足于天下,能够饶的了我们嘛?”说到这里。卢海潮也是长叹了一声,方才继续说道:“李氏起兵时宜,布局精略,老谋深算。说句实话,虽然现在李家兄弟相争,但这个天下,他们也已经到手了七分,我们要拼的不过是仅存的三分而已。”
“为了这三分值得付出这么多去拼吗?”苏氏言词模糊地问着。
“值不值得去拼,却也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为了卢家的子弟,也不得不拼。”卢海潮回过头去,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苏氏,让她无处可逃。
“便是富有天下,也不过是夜卧七尺,唉,便族里的事,我问不得,也管不了,只请祖父便当绿萼已经死在外面了,让绿萼过几日安生的日子吧?”苏氏说到这里,只是瞧卢海潮。然后缓缓说道:“若是这样,祖父还不满意,便只能拿了绿萼的命去。”
“小姐,你甘心赴死嘛?”卢潮海似笑非笑的瞧着苏氏。
“我不甘心!”苏氏的语气里依然带着深沉地无奈:“可是.......”她的目光投向远处江河,好一会子,才继续说道:“我没有的选择,我不能再给我的家人,还有苏大哥添麻烦了。”
卢海潮摇摇头说道,他语气悠然淡定,却又隐含森森杀机:“呵呵,小姐说的好,只是若不用给他添麻烦,你便能够活下去呢,你还甘心嘛?”
苏氏微微抬起头来,瞧着卢海潮,随即回过神来,她本来以为卢家看着苏烈驻守长安,想要与她所做的事,不过是有何图谋,所以听到卢海潮这般说来,却觉得心里略略有些捉磨不透了,只是瞧着卢海潮,那眼里更添了几分害怕。
卢海潮只是瞧着苏氏似笑非笑的样子,苏氏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凉意,然后心中一片明亮的说道:“......是为了华秀?”她低头说道,语气里隐约有几分苦涩。
她知道华秀是之前突厥大汗最疼爱的小儿子,后来大汗死了,他的几个哥哥趁着他远征在外,便杀了他的亲眷。又封了粮草的被给,只想让他战死在大唐的军队之下,没曾想到,这位将军居然一咬牙,一跺脚,降了。但他在突厥经营多年,当然有自己不小的力量,大汗死了,只是大树倒了,糊狲还没有散,把这些散开的糊狲集,也是一份儿不小地力量。
苏氏沉默不语,然后只是瞧着卢海潮,卢海潮继续说道:“华秀此人,心机深沉,智谋过人,绝对不甘心情愿地就此平淡居于大唐受辱,只怕早已日夜想要复仇,只是无望,但他是突厥贵族身份,而且,突厥里的贵族都知道大汗去誓前有了明旨要将汗位传给他,只是他却在那时候不在王帐。这才让他的兄长们有了可趁之机,现在突厥起兵,他正好可以作为中心人物。”
苏氏蹙眉却没有反驳卢海潮,她对这些政局的把握本来就有限,这时候只能听着卢海潮继续说道:“而喆喆可汗便是华秀的亲叔叔,只要两人登高一呼,必然能得到突厥大部份首领的响应,到时候......呵呵。”卢海潮没有说完,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然后看了一眼苏氏。
没曾想到,苏氏却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用说了,我不会去的,若尘那个孩子跟着我这么些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我现在只想她能过几天安生的日子,至于其他的事,我不想她掺合。更不会去做说客。”
“你不再想想。”卢海潮说完,便淡如清风的笑了,好像一个和蔼的长者一般,只是继续询询善诱的说道:“便是在大唐的事不成,华秀得到喆喆可汗的帮助,回到突厥做他的皇子还是可以的,总好过他在长安这样尴尬的活着吧,你的女儿成了突厥的皇妃,你不也更添些脸面。何况这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尽然是我们一家一族的荣辱而已,而是我们卢家几代人能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月色之下,卢海潮句句紧逼,毫不放松地紧紧地盯着苏氏,一字一句地说着:“小姐,你若是不愿意这般做,也还有一个选择,便是刺杀李世民,李家现在能担起这个梁的人,必是李世民无疑,只要他一死,李唐必乱。我们卢家也可以在这乱世里求存”语气之中带着切金断玉的决然。这些言语凌厉如利剑疾风,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轰击在苏氏的耳畔。苏氏忍不住身子一颤,步步后退。她的神情不自觉地恐惧迷茫起来,她要怎么做?却不防备一脚踏空。脚下一片泥泞冰凉,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退入这冷清的河流之中了。
卢海潮只是瞧着苏氏,那眼里都是嘲弄之色,好半天,他才说道:“你真的以为你可以置身事外嘛?不说别的,只要让世人知道了你的儿女都是李世民的骨血,虽然对皇家不会有什么损失。但你的孩子们呢?苏烈呢?你真的不要为他们计较一二嘛?”苏氏只觉得脚下泥泞纠结,难返难解,待她拔出脚来,鞋袜已经湿地透了。她朦胧之中,恍悟惊觉,原来在这世上,一旦入了这深水寒潭,想要保得自己周全,全身而退,只是笑话而已。这湿冷清冽的感觉直透入内心深处,像是要将什么生生的冷冻起来一样。原来她早已经没有退路了。仅仅是这样想着,心就好像是要被撕裂开来。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她仰头,苦笑道:“先生.......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绿萼呢,绿萼只是想与儿女们一起,过些简单的生活,这天下是谁人的,不是应该由天来定嘛,为什么不能放过绿萼呢?”
卢海潮只是瞧着苏氏,好一会子才说道:“因为你有用处。”苏氏只觉得听到这句话,江风也大了几分,她不禁寒冷的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走上前了几步,总算是走到了没有水的岸石上了,却是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问道:“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将来这个天下会变成如何呢?”
“突厥南下,与李世民争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尽力去做这个渔翁。如果能够把握时机,趁两军混战地时候出兵攻打京城,就可以趁机得天下。”卢海潮说着话,眼里只是寒意,苏氏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来都不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如果那时候她不曾邂逅李世民,是不是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苏氏在心里默默的问了自己一句,可是却回答不上来,她只能是默然的说道:“先生且容我想几日。”
卢海潮只是瞧着苏氏,一点也不担心的说道:“明日先送你回去吧,你出来的时候也够久了,待你回去以后再慢生想着,想通了再与我说,不过,我的耐心好,可是老爷子的耐性可不多,你别磨叽的太久了。”卢海潮说完这番意有威吓的话,便转身离去,只见苏氏一个人留在那江风烈烈而过的岸侧,全然不知道她在那一刻的心是多么的绝望,如果这时候一死可以逃避一切,她真的是宁可投到江里去,可是她不敢,她不知道卢家会有什么样的方法去对付她的儿女,还有苏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