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但愿四海祥宁
此际,长安城里的一个楼中,只有钦天监袁天纲与崔锦书两人相对无言。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言语,两人都是当世的人杰,聪慧绝伦,冠绝当世,他们两人只是默默的喝着酒,偶或伸一伸筷子,夹起一点素净的小菜品品,崔锦书突然发现袁天纲的头发,竟一下子便白了那么多,也变得极为苍老、黯淡。
他的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他们两人算是忘年之交,但现在却是这般的境地,袁天纲劝过他很多次,只是他却不听,现下见到他花白的头发,他因而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和遭际,禁不住要感伤感叹,若是当初多听听这位老友的劝说,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境遇?
只是岁月不可以重来,崔锦书也没有机会可以重新再选,联想至此,不禁幽幽一叹,轻声宽慰老友道:“人生没有完美的事,如果相信命运之说,有的人以星曜运行来算出影响一生起落,但星曜总是那么个数目。好的星在上几个流年或大限配合得好,但下几个流年或大限当然就有所欠缺了。如果以五行生克来观察命运兴衰,那么也必有得失,不见得每一个组合都尽如人意。如果把影响大限十年的星曜置于一组方格内,就那么几格,人就过了一生;如果以出生时辰来算出人的际遇,就那么八个字,就过完了一生,那么奢求作甚?”
袁天纲听到这里,不由也是挑了一下眉头,然后缓缓说道:“其实替人占卜算命的,灵则泄露大机,不准时便呃神骗鬼,总是福寿难全,不是福阴不足,就是难得寿终。”说到这里,袁天纲的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然后示意崔锦书看向窗下,崔锦书也是微一伏头,只见徐娴儿正带着徐静儿一起晃进了这楼里,这两人也算是长安城里的名流人物,崔锦书自是识得,却是不知道袁天纲所为何意,只是瞧着他。
袁天纲却是淡如清风的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位徐家的大姑娘,本是极好的福相,只可惜,鼻下人中破了相,恐怕不寿,而且,姻盟难就,你可相信?”
崔锦书知道他又在彰显他的神算之术,只得微微的笑着,然后举杯说道:“信,可是,事已至此,我又有何能力改变一切。左右不过一死罢了。”
“唉。”袁天纲长叹了一声,只是望着崔锦书不言语,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袁天纲缓缓展开了一个笑颜,然后说道:“说来可笑,老夫占命多年,居然想要凭借自己预示之力,改变未来,却不知道命中注定之事,原就难以改变,老夫一生心愿,只盼四海祥宁,只可惜,却要战事再起。”言罢,袁天纲又是一笑,然后举起杯来抿了一口,崔锦书看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只是举杯相敬,然后说道:“一切注定,便是锦书身丧于此间,也无悔。”
袁天纲只是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话,两人安静的时候,已听到门外传来两个女子窃窃私语的声音,崔锦书与袁天纲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的自是字字清楚,只听见徐娴儿说道:“我是担心他。”然后毅然决然的说道:“我担心他此时此际,不是去追办着皇上的差事,而是.......”
徐娴儿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只听见徐静儿追问道:“什么?”
“我知道他在外面已有了女人。”徐娴儿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这般说着话。
“这……这也许是你多疑的吧?”徐静儿听到这话立时劝慰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柴大哥,天天都到府里来见你,那里有空,再说了,你们两人就要办婚事了,怎么可能在这个结骨眼上,他去扯些什么,何况男人逢场做戏,终归是难免。”
“不是的,他心里有那个女人,唉,小妹,你不懂的,女人在这方面是特别敏感的。这一段日子,他对我特别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似乎并不在我这儿。但这两天,他的魂魄仿佛又回来了,现在记忆起来.......”徐娴儿迟疑了一下,终是低低的说了一句道:“他只怕是有了相好的女子了,决不会是逢场做戏那么简单。”
徐静儿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说道:“是你自己多疑了吧?”言罢继续转而言道:“其实,男人三妻四妾,本来也就是平常事,姐姐。”
“我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很少出错的。”徐娴儿带着一种悲哀的傲然,淡淡说道:“我也不希望这样,但他的为人我知道,他易动情,情真但不专,比他强的女人他不愿意屈居,比他弱受他保护的女子他喜欢,但却用情难以深长。他过去还有欣赏过别的女子,未尝得到,一晌留情,反而使他情深追回,思慕缅怀。所以我们两人虽是自幼一起长大,我却是觉得他的感情难以掌握,真情难以依凭,就像一场梦幻空花,我也是因为没了信心,所以一直拖延这婚事,唉。”
两人言说时,渐行渐远,一直到听不到两人的言语,崔锦书这才挑了挑眉头说道:“多少人都以为徐家的大小姐与长公主大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来内里还有这样的情绪呢。”
袁天纲只是笑了笑,崔锦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袁老,可否帮我为一个人推一推命盘。”袁天纲淡如清风的点了点头,崔锦书在一侧,就着水酒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八字,袁天纲看了一眼,立时心里掠过一丝异样,这个八字,他是瞧过的,那是......秦王曾经拿过。
只是袁天纲却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好半天才说道:“这个八字极是不好,生若为女,天将不寿,生若为男,必与六亲无缘,终是孤寂之命。”
崔锦书愣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不忍的说道:“这个女孩子现在还活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帮她。”
“一分八字,二分用功,三分风水,四分修阴德,这才是十全之命,所以只能靠她自己多修阴德了。”袁天纲只是淡淡的言说着,心里却是在暗自又推算了一遍,只觉得心里大奇,依命理来说,这个女孩子只怕不应该活过五岁才是,怎么......到现在,还活着呢。
就在袁天纲正在烦乱的时候,其实华秀的心情也很恶劣,他是恨自己的兄长,可是他不恨养育了他的突厥人民,这时候听闻突厥又遇上了灾年,他的心情很不好,这时候放眼整个突厥,只有燕地和梁地有种粮的地方。可此次大唐出动一万五千骑兵,要坚壁清野,粮食带不走,便要烧了,到时候,到时候,突厥的百姓要怎么样过了这个冬天呢?
他坐在屋里,看着自己面前的信,信里的内容是邀他一起从后面召集他当初在那里逃散的兵士,然后一起包抄那一万五千骑兵,这样突厥又可以得到足够的马匹,这样突厥的百姓就可以得到足够的时间去那里收拾好粮食,这样他们就可以有大部份人撑过这个冬天,可是,华秀可以这样做嘛?
他的心里很乱,乱的让他不知道如何去做决择,他只能伸手拿起面前的信,放进桌上的薰香炉里,看着它慢慢的变成黑色,慢慢的烧成灰炽,他的心里很乱,可是再乱,有些问题还是要面对的,问题是要怎么样去面对。
他的叔父喆喆在信里提议让他这般挟胜利之威回到突厥,到时候他会助华秀一起杀死他的兄长,为他死去的儿女,妻子报仇,可是真的这样便可以消除一切嘛?他的长女才十一岁啊,是被人如何凌虐至死的,他几乎想像不出来,可是却知道那个孩子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片布,没有一寸丝,只知道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嘴角都因为惨叫而裂开了,只知道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她的身上全是血,他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不愿意再去回忆这一切,他夜夜买醉,为的只是不想去回忆这一切,可是现在这一封信,让他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想,华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次他将突厥从这场危机里解救出来,他就是突厥的英雄,而且就可以为他的至亲报仇,可是,如果要带着这将军府里所有的人一起潜伏到边关,是决对不可能的,那么他又要再一次的抛弃这些人,然后看着他们受到大唐政府的凌虐,甚至官卖为奴嘛?
勒瑞儿,沫菲儿,还有她......他的新婚妻子——苏若尘,这个女孩子,她是无辜的。华秀想到这一切,只觉得再也不愿意多想下去,可是,有的事终是要面对的,信使还没有走,他正望着华秀的脸色,而他的脸上也正挂着一副淡如清风的笑容,华秀一直不愿意多看这个男人一眼,因为他的脸上写满了让华秀觉得不快的虚伪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