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有沙漠环绕,埃及本来就少雨,全凭尼罗河带来肥沃的黑土,滋养动植物,孕育文明,它赋予埃及生命。
炎热的午间突然迎来一股凉风,乌云立即布满天际,闷雷滚响,豆大雨滴砸落。椰枣树,埃及榕,刺槐,柽柳……埃及的绿意在风中疯狂摇摆,仿佛是为了这难得的天赐甘霖而舞动。雨水冲涮百门之都,埃及人们在风雨中也看不清前路,头巾衣服全湿透了,只记得埋头走避有点太过狂肆的风雨。
蒙胧化的景色中蹿出一行人影,鼠头獐目面容猥琐的几人合力抬着一只大布袋,迅速奔走于狭窄的市井小巷内。
是夜,底比斯城内有几匹马踏着夜色奔驰,巡兵将他们拦截住,却立即又放行。一行人在某处民居停下,敲开门,穿过这座小房子后又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穿行一番,此般重复三四回,终于停在一所小屋前。
屋内老头移开一只陈旧的箱子,赫然露出一扇活板门。被斗篷包得严实的人们拉开活板门进入地道,地下又是小迷宫一样的地道,最后他们通往一处宽敞的洞穴,这里乌烟瘴气,一群准备在这里耗上一整夜的人们正处于兴奋状态,有人一掷千金,有人巧笑情兮,各取所需,场面热闹非常。
“堕落。”斗篷一行中有人念叨了一声。
更有人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呵,本性罢了。”
接着他们便远离繁嚣,又走过弯弯曲曲的地道,进入一所简陋小房子内。里面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伙正在磨刀霍霍,中央一根木桩上捆着一人,他即使极力维持镇定,眼珠子却不安地打量四周。
“……”
刚才进屋就见到这种情况,李长琴和诺布都愣住了。
“老大。”恶煞们迎上来,对着诺布某位亲兵恭敬地喊了一声。
被绑的正是尼撒,他凭借微光打量包得严实的几人,从某人暴露在兜帽下的半张脸上看出了端倪,随即松了口气。
“这算是什么?竟然将我绑来了?”尼撒以兴师问罪的语气说道。
李长琴失笑,语气中满带兴味:“诺布,这是怎么回事?”
“……”诺布瞪向那几人。
一脸恶相的几人意识到情况不妥,立即缩起脖子,怯怯地说:“老大不是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请’这个人来吗?我们就请啦。”
尼撒的唇角一阵狂抽,脸容扭曲,所有的修养都给扔到红海对岸去了,暂时迷失在阿拉伯沙漠里。
“请?先是下毒将我们弄昏,我醒来的时候被装在湿漉漉的布袋里,嘴巴还给臭布条塞着,最后是五花大绑侍候?”语气中渗着浓浓的忿怒,尼撒脸容狰狞地扯了扯唇角,此时的他就像会吃人的狼般:“真是谢谢了。”
长琴挑眉,感情尼撒是真的动怒了,不过长琴却很坏心地生起一种舒爽感,不觉赞道:“嗯,挺地道的绑架手法,做得不错。”
黯淡火光下,几人全瞪向这身穿斗篷的瘦削身影,无言以对。
诺布首先回过神来,他让那几名恶棍先下去,再为尼撒松绑。
“带点吃的来。”李长琴交代一句,而后就地坐靠在墙边,与尼撒四目相对。
他看着尼撒蹙紧眉搓揉手上勒痕,心中一股揄揶之意油然而生:“你的预知能力也不能让你躲过灾厄?”
尼撒唇角肌肉一阵猛抽,他忿忿地眯起双目,他凝视着李长琴:“我预知你的邀约不会太温柔,倒没想到你这样有创意的‘请’人方法。”
闻言,李长琴不给面子地大笑,毕竟他自己也意想不到:“下一回我会交代清楚。”
尼撒没有说话,径自舒松着因为捆绑而发酸的肌肉,待人送上食物以后,他却没有动手。
长琴一一浅尝,然后微笑着对尼撒使了个请的手势:“没有下毒。”
尼撒微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也不再抗拒,缓缓进食……即使他快饿死了,良好的修养还是胜于一切。
见状,长琴眉梢高挑,想起食量惊人的夜昕在进食的时候可是比尼撒还要优雅几分,他不觉轻笑。
终于吃饱喝足,尼撒进食期间一再打量李长琴,此时终于正式谈话:“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竟然将未来弄得这样狭隘?”
听见这种评语,诺布让手下人先行离开,甚至自己也想离开,可他被长琴留下来了。
“狭隘?怎么说?”
“李长琴,六年前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有很多可能性,但现在……我怎么看你就,只有一条生路了。”
“……你的意思是,其它都是死路吗?”
“是啊。”
长琴失笑:“尼撒,你是不是神棍?你不了解我。”死?
“可笑吗?我不认为自己在说笑话。”尼撒重叹,脸上忧虑渐深,那表情充满悲悯,就像是正对着一副棺材在吊唁。
长琴和诺布面面相觑,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长琴知道尼撒有话要说,他干脆曲膝支颔,做出一副原闻其详的模样:“说吧。”
尼撒知道自己并未得到长琴的信任,但他有把握,张嘴便说:“走吧,往东方走,远离埃及。”
“哦,去哪呢?米坦尼?”长琴拿聊天说笑的态度接话:“你说仔细一点吧。”
尼撒也不在意,他回以轻笑声两三,脸上更多的是高深莫测:“李长琴,遇到你以后,我一直企图弄清楚你来自何方,我尝试调查你,但你真是很神秘,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长琴无言以对,如果尼撒真能查出他的身份,那么就真是神力通天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好奇,我对你建立了深厚的精神羁绊……”
“尼撒,你再不提供一点实据,我们的谈话也没有必要继续了。”李长琴才遭遇二世的情诗事件,对什么精神羁绊的十分感冒,不觉厉声打断。
“好吧,你只有往东方走,米坦尼?亚述?还是在底格里斯河更过去的土地,巴比伦王国?甚至更遥远的东方,穷尽余生一直往东走,那里才有你的归宿。”
被东方二字撩拔得心头‘咯咚’一阵漏跳,即使李长琴对未来有一定的信心,也不觉产生疑虑。尼撒不只一次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必须要离开,而且他的确来自东方……哪怕是几千年后的东方。
“尼撒,既然你一再劝我离开,你对我的坚持应该也有所感应,你知道我为何留在这里吗?”
尼撒没有直接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
“怎么我感觉你有所保留呢?”长琴以微笑掩饰自己的戒备。
尼撒轻叹:“你的笑脸才是真正的虚伪。”
得到这种评语,长琴干脆收起笑容,以不耐的眼神睐着尼撒:“彼此彼此,你也没有多直接,别给我拐弯抹角,是你说要见我,说出你的目的吧。”
“目的?没有,只是游玩着,实在太闲了,然后遇到一些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
“你知道吗?当初我是要调查你,但你的事情完全没有头绪,倒是让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嗯?”
“因为你的出现,那些小王子们的命运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什么?”
“之前我四处游历,遇到一家人,我无意中发现他们跟你伺养的小王子有着极深渊源,听说六年前他们受命于养育那位王子,但由于计划生变,为求自保,他们只好远走他乡。”
“……”
“他们可真是穷困潦倒,听说我愿意给他们一点金币,就全都给我说了……那位王子的名字叫赛里斯。”尼撒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定你养了一只叛逆的小猫呢,小心被他的爪子伤着。”
提及赛里斯,诺布眉间略略收紧,不觉侧眸瞄向李长琴,但从上至下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兜帽下的脸。
长琴沉默半晌以后,向尼撒招招手。
诺布立即缩起脖子,尼撒却不明所以,他试图看清李长琴藏在帽沿阴影下的脸,便积极地靠了过去。
不出诺布所料,当尼撒惨叫一声倒在一旁的时候,他连惊讶都省掉,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
“你……你这是!”尼撒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攥紧的拳头。
“只是不爽,现在好多了。”长琴甩甩手,伸了把懒腰:“好了,谈话就此结束吧,后会有期了,尼撒。”
见李长琴是真的准备动身走人,尼撒大惊:“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相信。”长琴撇撇唇,哼笑一声:“但比起你,赛里斯更值得我相信。”
“我没有说谎。”尼撒蹙眉:“你若是仍存理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了,十分清楚,你说因为我,所以赛里斯当年没能被送走。因此你断定他的背景复杂,以后可能危害到我,是吗?”
李长琴理解得太过透彻,这反而让尼撒不知如何反应,准备说教的话倒咽回去,他讷讷地回了两个字:“是的。”
“那么尼撒,你不需要为我操心,我懂得照顾自己。”长琴摆摆手,感慨地说:“六年不见,见到你还真高兴,祝你旅途愉快。”
招呼诺布跟上,长琴不准备久留。
“就这样?你不想听听我的预言吗?”
“尼撒,这六年没有预言,我被制成木乃伊了吗?”嘲讽地回了一句,长琴拉起活板门,准备从地道离开。
尼撒急了,他不想李长琴依旧视预言于无物,他连忙爬起来想要将人留住,诺布立即动手制止,尼撒只来得及扯掉李长琴的斗篷。
布料飘落,油灯火苗摇曳,李长琴抚着脖子上被系带勒痛的红痕,回首瞪向尼撒,俊秀斯文的脸蒙上恼意。然而尼撒却呆住了,就因为惊艳于眼前人,象牙色肌肤在橙红火光映照下像涂了蜜般诱人,秀美修长的外形与当年分亳不差,依旧的漂亮。
当年在埃及大街上,只因为惊鸿一瞥,出色外表已经给尼撒留下极深印象。尼撒当年也就二十一,现在已经二十七,与当年相比是多了几分沧桑之余,身材更为成熟壮硕,早已经脱离青年时期的清瘦。他不能理解为何时隔六年,这人却依旧保持青春。
为什么……
“你是妖怪吗?怎么都不显老?”
长琴愕住,也忘记了要生气,诺布则感同身受,他同情地瞄了尼撒一眼。
“真的一点都没变。”尼撒啧啧称奇,围住李长琴转了一圈,目光灼灼,脸上喜色尽露:“真神奇,真的,你能够长生不老吗?还是用了奇妙的驻颜术?”
“……”长琴拍掉尼撒摸过来的毛手,白了他一眼:“我是埃及的神使,不会老很奇怪吗?”再过八年,这些家伙不就要全部吓昏?李长琴不敢想像自己被当做怪物看……虽然他的体质已经足够的怪物。
这一拍可没有手下留情,尼撒连骨头都被打痛了,但他即使痛得眼眶湿润了,却不怕死地迎上去:“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很好奇,怎么你就跟小王子们之间产生情劫呢?原来如此。”
他的话让长琴和诺布二色的脸色都沉下来,连火光都映不亮他们的黑脸。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能够预知。”尼撒坦白,稍稍缓过惊奇,他又恢复一点高雅的动作。摸摸自己的脸,尼撒轻叹:“我会来埃及,不只因为那一家人的话,更因为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种麻烦,所以才来看看。”
李长琴只感觉尼撒这是纯粹的八卦体质。
“最近你要外出。”尼撒专注地盯着李长琴,轻轻啃咬指节,他的目光仿佛要将人看透,放肆至极。就在长琴几乎要发飙的时候,尼撒及时道出答案:“此行非常凶险,因为绊住你的不只有爱情,还有死亡。”
“……”
“所以,要不要带上我一起去呢?有我在必定逢凶化吉,保你平安。”
听到公元前二千年版的广告词,长琴的唇角猛烈地抽搐,考虑是不是先狠揍尼撒一顿,然后直接离开算了。
尼撒不知道自己危险,他仍有后话,而且是很认真严肃的后话:“但是我要提醒你,这一回你只有一线生机,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引导,你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不知是不是尼撒的表情产生了作用,长琴心里浮起一丝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尼撒,毕竟尼撒也只是一个人,也可能因为私心而做出损人利己的行为……说不定这就是一个谎言。
但他们都来不及深入,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诺布听完亲兵的传讯以后,一向乐天的他也现出忧色,急忙转告:“李,我们得立即回去,赛里斯伤了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