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康怡敏和教授才有说有笑的回到家,张四犇在院子里睡着等他们,听到门响睁开眼坐起来说:“谈好了?”
康怡敏随口答应:“好了”
教授扶起张四犇说:“大伯,这院子里潮湿,还是回屋里睡吧。”
张四犇高兴地说:“好好好,你们赶紧洗洗也睡啊!”就回屋了。
康怡敏端来热水,教授洗了脚,就回东厢房了,康怡敏也回了西厢房,东厢房和西厢房同时亮起了灯,这灯是教授做的沼气灯,比煤油灯和蜡烛都亮的多,把院子照的很亮,教授激动的睡不着,就坐在桌子前,看书做研究,康怡敏也高兴睡不着,就坐在床上纳鞋底,教授脚上穿的皮鞋,好看是好看,但是在这乡间却不适用,走的时间长了脚疼,康怡敏就赶着要给教授做双布鞋,张四犇既激动又高兴也睡不着,他走到院子里看着东西厢房亮着灯,心里想这两盏灯要是能变成一盏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人不能太贪心了,就是这种情形也很好,如今咱是有媳妇也有儿子,该满足了。
也有难受的人,就是张银行。
“真就是窝囊废,这么点事情都做不成”张银行在训呱他的三个儿子。
他昨晚看见教授和康怡敏坐在河堤上的大柳树下幽会,心中高兴:“这真是个好机会。”就叫三个儿子埋伏到他们约会的地方:“只要看见他俩抱在一起亲嘴,就把他们抓起来,绳捆索绑关进大队部,明天开他们的批斗会,然后挂上破鞋,戴上高帽子游街示众,人有脸树有皮,教授怕丢脸,肯定卷起铺盖走人,你们再领上几个民兵,到张家抄家,顶子床属于四旧,把它砸了,那两架书是毒草,一把火烧了了事,其实,这床和书对张四犇也没啥用处,但是,他一定心疼的吐血”
看见别人痛苦,是张银行最大的快乐。
三个儿子不知道爹要干啥,他们对爹爹从来都是唯命是从,说:“爹叫干啥就干啥”
到了半夜三个儿子回来了。
“事情办妥了?”
“没有。”
“为啥?”
“他们还没有亲嘴。”
“那你们回来干啥?”
“李紫环和刘翠枝把我们赶回来了。”
“你们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听了,我们知道了三个秘密”
张银行很兴趣:“快说说”
大儿子说:“明贤是教授的老师,教授给康怡敏叫师母,师母和学生好就是乱了纲常。”
二儿子说:“教授说他喜欢银凤姑,康怡敏说愿意给他们做媒人。”
张银行气的像吹猪,这窝囊废的儿子,不成事还坏事,“这秘密你们不准说出去”。
三儿子说:“纸里包不住火,爹你就甭费心思了,张银凤不是你的亲妹妹,也不是我们的亲姑姑,她是绥靖司令和豫剧名角常美玉的私生女,她叫常银铃,你的亲妹妹,我的亲姑姑张银凤,二十多年前都死了。”
大儿子劝张银行:“爹,虽然我们兄弟窝囊,但是也不是人事不懂,你甭再算计别人了,算来算去算到自己头上,教授这人是好人,他是马朝华请来的,帮助咱上下寨科学种田的,李支书说,这科学种田就是一艘幸福的航母,咱们坐上去才能乘风破浪,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而教授就是这幸福航母的领航人,刘翠枝和李紫环负责保护教授,你不知道她俩多泼辣,差一点把我的耳朵拧掉了,到现在还疼。”
二儿子也劝:“不管咋说,教授喜欢俺姑,俺姑也喜欢教授,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儿,如果他们成了,教授就是你的妹夫俺的姑父,哪有大舅子祸害妹夫的道理。”
三儿子说:“教授这是虎落平滩,人家那样好的人才,迟早要回城里,我姑也不是一般的人,她二十八了,不能让她再当老姑娘了,常美玉是豫剧名角,咱能攀上这门亲,也是好事呀。”
张银行气哼哼地吼一声:“都给我滚得远远地,窝囊废,不能替老子干一点事。”
大儿子说:“是不能替老子干坏事。”
二儿子说:“好事还是要替老子做的。”
三儿子说:“老爹你养了我们三个是窝囊废,就指望闺女吧?像你这样害捣你的亲家,要是让张旺知道了,会给你拼命的,你不能不考虑后果啊。”
张银行觉得儿子说的有理:“哪有大舅子祸害妹夫的理,能攀上教授这门亲,也算不错,不能跟着闺女去北京,跟着妹妹上省城享福也不错。”
张银行不再害捣教授了,但他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比他过得好,这上下寨如今还有谁比他强呢?他数过来数过去“没有了,李万祥职位比咱高,他现在靠边站了,马朝月比咱力气大,他现在突出了,刘翠枝的男人能挣钱,现在工资停发了,马朝英才学比咱好,学校停课她当不成校长了,最解气的是马康怡敏这女人心高气傲,把咱不放到眼里,现在被咱踩到脚下了,王三和总爱耍笑咱,被骡子踢了,说什么马李刘是上下寨的三驾大马车,上面装着权利金钱和名望,如今这三驾马车都给咱给掀翻了,上下寨成了咱张银行的一统天下了,在家一盆火,咱那儿子虽然窝囊可是数量多,齐刷刷五个棒小伙儿,谁都羡慕咱多子多福,出门父子兵,兄弟张三存,妹子张银凤,儿子张毅旺、闺女张珍珍,掌握着上下寨的财政大权,现在又来个大教授,要当咱的小妹夫,三驾马车算什么?如今机械化了,一辆大拖拉机把上下寨的权利金钱和名望都拉到咱张家了,爹给咱起名叫银行,这名起的太好了,咱就是要开银行,要成为上下寨的首富了,咱还有啥不满足的?还有谁能对咱构成威胁呢?”张银行想来想去,他想起了了一个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人就是马朝华,这马朝华何德何能,一个乡下穷小子,上面没有高官大款的父亲为其打点铺路,下面没有兄弟姊妹将其提携拥戴,文也不成,武也不就,他小子竟能爬的这样高,这洛阳市的市长,手中的权利可是不小,这有了权就有了钱,有了钱就是名望,他要是在洛阳站稳脚跟,政绩突出,他自己升官发财是小事,还会影响上下寨的政治经济格局,他只要动动嘴,李万祥就会重掌大权,刘翠枝马朝月也会遥相呼应,马李刘三驾马车重新启动,张三村、张银凤、王三和也会凑上去,更不用说李长锁、马长兴、刘三蛙、张毅旺这些后起之秀,也是虎视眈眈,前呼后拥,驾起权利金钱和名望这艘大航母,而他们的靠山就是马朝华,只有把马朝华扳倒了,这航母才能搁浅,可是,马朝华可不是康怡敏和教授,设计一场“桃色事件”就可以把他杀伤的。
张银行想啊想啊,终于想出了办法:“聚众闹事让马朝华不得安生。”
张银行去找张三存:“张大队,你倒能坐得住啊,这都啥时候了,仓库里还没有一袋化肥,你叫我这生产队长怎么当?难道真的要让几千口人再饿一回肚子不成?”
张三存说:“你急我比你还急?我已经去县上跑了三趟了,县计委,县农委、县生产资料公司都去了,连县长都见了,不行,没有现货,就是拿着计划单也是白拿。”
张银行说:“那就去洛阳找马朝华呀,他是市长,手中能没有几十吨几百吨化肥?他批张条子,连日本尿素,俄罗斯磷铵都能搞得来。”
张三存说:“你不提这狗怂的我还没有气,你一提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去找他了,他根本就不见我,让办公室主任管我一顿饭,说什么,“上下寨土地肥沃,一季两季不上化肥不会减产,如今化肥特别紧张,得先给贫困地区,希望上下寨发扬风格,把化肥指标让出来。”
张银行说:“这马朝华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当着大官,吃着国家的商品粮,自然不管百姓的死活了,这上下寨是他的家乡,他都是这样的态度,其他的地方呢?像这样的干部就得造他的反,罢他的官,让他也回到乡下和咱同甘苦,共患难。”
张三存说:“马朝华这官是是上面定的,咱一个小老百姓,咋能把他撸下来,银哥咱可不能胡来。”
张银行说:“这要放到平常时期,咱这小百姓是不能把洛阳市的市长撸下来,但现在是特殊时期,甭说马朝华这小小的市长了,就是国家主席都被革命群众打倒了,省长也得靠边站,马朝华不给咱们化肥,就是反对抓革命促生产,就是反对毛主席的战略部署,这帽子扣到他头上可是不大不小,你一个人去找他他不见你,咱就组织群众去洛阳找他,他不给咱化肥,咱就坐到市府大院不走,到大街上游行示威,不光咱上小寨,其他拿不到化肥的村子也会响应,到洛阳闹他个天翻地覆,就是上面不罢他的官,他自己也得卷铺盖乖乖走人,他没有脸回上下寨,他能去哪里?”
张三存还在犹豫:“这样不好吧,不管咋说,华哥还是上下寨的子弟,咱都是他的兄弟,不能去拆他的台吧。”
张银行说:“你认他是华哥,他认你这兄弟吗?你到底还是年轻,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马朝华就是马李刘的靠山,不把马朝华扳倒,你这副支书难以扶正,刘翠枝和马朝月也会卷土重来,张银凤、王三和都会贴上去,李长锁、马长兴更是后生可畏,你想想后果吧。”
张三存没有想到张银行有这么深得心机,他就是想找马朝华要点化肥,别的他也没有啥想法,但是,经过张银行这一点拨,他也有点心虚,这人啊,都是有私心的,他也知道自己的位子不稳,他去找马朝华,除了要化肥,也是想贴马朝华,但是,马朝华不给他面子,他确实生气了,人一生气就会冲动,张银行这阴风一煽,把张三存心中的鬼火给点着了。
“银哥你说吧,咱咋办?”
“组织群众到洛阳去闹革命,不把马朝华闹下台誓不罢休。”
这一天是六一儿童节,儿童们都在外面疯跑,因为学校停课了,没有人组织他们庆祝自己的节日,大人们倒庆祝起来了,上下寨学校的大操场上挤满了人,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大横幅上写的不是“庆祝六一儿童节”,而是“打倒资产阶级小爬虫马朝华”大喇叭里播送着马朝华的十大罪状,和上一次批斗刘翠枝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台子上没有马朝华,也没有李万祥和马朝月,民兵虽然不少,但民兵营长李长锁没有参加,团员也不少,团支部书记马长兴也没有参加,参加会议的主要是程王张和其他的杂姓人家,就是这样也有一千多人,由此可见,上下寨的派性斗争很严重,这乡村的派性和城里不大一样,他们大都不以政治信仰或经济利益而形成,而是以家族亲缘的关系而形成,对于这样的批斗会,人们司空见惯了,就是觉得好玩,还能脱离繁重的田间劳动,轻轻松松的挣劳动日,所以隔三差五的就开一次,开完了该干啥干啥,谁也不往心里放。
李万祥和马朝月没有参加批斗会,但他们也没有闲着,就坐在学校校长的办公室里和教授闲聊,马朝英和康怡敏是大会服务人员,给大家烧水送茶,李长锁马长兴张毅旺刘三蛙都坐在校门里的传达室里,整装待命“只要不发生非常事件,他们就没有事情干。”
临近中午,张银行跳到台子上,对着大喇叭做煽动性的宣传:“上下寨的乡亲们,我们在这里声讨马朝华,他听不到,他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狗怂,他是上小寨的子弟,从来不帮上下寨办事,他如今在洛阳当着高官,享着厚禄,却把咱上下寨的化肥指标给卡了,谁不知道,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没有化肥这明年的春小麦就得减产,咱这乡间百姓吃什么?他是想让咱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父老乡亲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一千多人齐声吼。
“不答应怎么办?”
“去洛阳找他狗怂算账”
“把他打倒在地,叫他不得翻身”
“找上级领导反映情况,让罢他的官,让他回来和咱一样喝红薯汤。”
李万祥感觉气氛不对,走上主席台,把张银行拉下来“你这狗怂,煽啥阴风?你想挑动群众斗群众吗?马朝华有啥错?他不给咱化肥指标,是因为他手中没有,这全国的化肥厂都停产了,他去洛阳就是干这事,要让学生回学校上课,要让工人回工厂上班,要让化肥厂多生产化肥,他的工作难做呀,熬煎的彻夜睡不着,满头的黑发都变白了,面容憔悴瘦叫人心疼,咱可都是他的兄弟,这个时候咱帮不上他的忙算了,你还去抽他的底火?”
张银行洋洋自得:“我抽他的底火?咋了,凭什么他当高官,享厚禄,咱就得在这乡间受苦,咱不好过,也不能让他好过,群众要去洛阳闹,你能挡住吗?”
李万祥摇摇头:“挡不住,这革命的洪流谁也挡不住,张银行,你做吧,看你能做个啥结果,你祸害别的人不说,你祸害张旺,他是你姑爷。”
张银行说:“我没有祸害姑爷,我对他好的很。”
李万祥说:“你祸害康怡敏,康怡敏是张旺的亲娘,你祸害马朝华,马朝华是张旺的舅,这张旺一旦知道了,他能饶了你?”
张银行不吭声了,坐在一边低着头想事情。
会场大乱,群众要去洛阳找马朝华要化肥,张三存掌控不了局势了。
马朝月跳上台子抓过大喇叭:“都不准到洛阳闹事”
可是,群众不听他的,坚决要去。
“马朝月,你个莽汉,你不去帮咱要化肥,还不准咱去?”
“我们都要去,人越多声势越大,马朝华不给咱化肥,咱就坐在市府大院里不走,他得管咱饭。”
“对,白蒸馍大肉块子侍候咱。”
“光有吃的不行,还得有喝的。”
“他这大市长,酒柜里一定有很多好酒,老少爷们帮他销销吧。”
“走啊,上洛阳啊!”
马朝月大吼一声:“谁敢去,我捆谁。”
看着这个黑旋风般的大莽汉发了怒,许多人都害怕了“不去就不去,晌午了,该回家吃饭了。”
一部分人走了,但大部分的人都不走,坚决要上洛阳。
马朝月不愧是民兵队长出身,他又显示出了当年端日本鬼子小炮楼的威风,跺跺脚,台子塌了一个角,拳头握起来,锤在桌子上,桌子被锤个大窟窿,瞪大眼睛吼一声,震得人耳朵直发麻,他岔开两腿站在台子上就是个活得蛮张飞在叫阵:“要去洛阳的请上来,我一人让十人,把我打败了,你们上洛阳我不拦你们,否则的话,就尝尝我的掏心拳窝心脚。”
马朝月的蛮横把众人惹恼了,几十个人拥到台子上,有的抓胳膊,有的抬腿,想把他扔到台子下,马朝月运了一口气,像一座黑铁塔定在台子上,几十个人都掀他不动,只见他两只手向前一推,就像饿虎扑食,先将大力士张毅旺推下台子,然后像大风车一样转了了两三圈,几十个人都被转晕,掉到了台子下,“还想比的再上来。”人们不敢上台比了,却还是要上洛阳,马朝月大声呼叫:“李长锁、马长兴、刘三蛙”
三个人都跑到台子边,“马大队有啥吩咐?”
马朝月说:“李长锁领十个民兵去挡住北路口,不准放过一个人,马长兴领十个团员,去把住南边的路口,不准放过一个人,刘三蛙带十个男人,去把住东边的路口,不准放过一个人,这西路口谁来把?”
张毅旺说:“我去把吧,我不需要带人,我开着拖拉机横在路口,就行了。”
马朝月说:“行,顺便把大黑骡子也带上,谁靠近就踢谁。”
马朝月的蛮横不讲理,把群众彻底激怒了,几十个彪形大汉向台子涌来,要和马朝月较力:
“谁敢阻挡群众去洛阳,就灭了他。”
下面齐响应:”灭了他,灭了他、灭了他。”
马朝月一看这阵势,吓得瘫软到地上,呲牙咧嘴,大声喊叫:“疼死了,疼死了。”他刚才用力过猛,椎间盘又突出了,一看马朝月这样,下面的人还不知道是咋回事,以为真的是他服软了,乡下的人就是这样,你越硬,他越硬,你软了,他也就软了,那些彪形大汉站在台子下,问马朝月:“咋软蛋了?”马朝月说:“刚才用力太猛,突出了。”听说丈夫“突出了”,李紫环赶紧跑到台子上,要拉丈夫起来,可是他力气太小,拉不动,马朝月疼的喊爹喊娘,李支书大喊一声:“张四儿,还不帮忙?”张毅旺上到台子上,背起马朝月。
“张四儿真是个大力士,背着二百多斤的马朝月好像不咋沉”
“马队,看着像头大骆驼,其实不沉。”
“咋不沉,让我下来慢慢走吧。”
“你走不成,你一下来,人们就把你围住了,我把你背出会场,大黑骡子在等着呢。”
张毅旺背着马朝月下了台子,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马朝月,双手抱拳:“父老乡亲们,得罪了,马朝月这厢给大家赔礼了,想去洛阳就去吧,没有人敢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