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意拉着苏念惜在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先喝下稳了心神后,才缓声道。
“我本就疑惑护国公身死有蹊跷,再有你从苏文峰手里拿到的信件,说明护国公死前被人下了毒,于是我便传信让左思以此为线索继续追查。”
苏念惜捏着玉佩的手隐隐发抖,却没出声,只听着裴洛意说道。
“左思顺着毒物这条线,一直查到了风凉城底下一个望北镇的药铺子里,不想,去问了之后,才发现那药铺子的东家已换了一批,而原先的东家,在除夕那夜,被人杀了满门。”
苏念惜眼眶一瞪!
“这分明是杀人灭口。”她声音沙哑。
裴洛意握住她攥到发白的手背,点点头,“护国公那时已然身亡,杀人灭口才会免除后患。左思便又去查那被害的药铺东家往来的药农,发现有两个常给铺子供药的药农全家也在元宵节时暴毙于家中。不过其中有个药农的小儿子那一天在外游玩不曾归家,躲开了杀身之祸。”
裴洛意在外人前从不会这般说话,可此时,许是为了安抚苏念惜的惶恐惊忧,他细细地将所知晓的消息全都说给她听。
“左思找到人的时候,没想到那孩子也在查家人的死,听了左思的来意后,便将此玉佩拿给了左思。说……”
他顿了下,看向苏念惜,语声轻和,“有这个玉佩的人,就是杀他全家之人。”
“不可能!”苏念惜募地抬头,“那时阿爹分明已经,已经……”
她的声音一下哽住。
裴洛意看着眼前撕开伪装后,终于露出真切情绪的小姑娘,安抚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道:“那孩子说,这个玉佩,是他不久前偷偷回家时,在他大姐的床底下找到的。”
苏念惜一愣。
裴洛意再次说道:“那药农家被害后,家中空置许久,早已被贼子洗劫。玉佩能出现在床底,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塞在那里。”
苏念惜看着裴洛意,两息后,猛地站了起来!
“哐当。”
身下的凳子被带翻在地,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裴洛意,“殿下,这话,这是,这,他,你,这……”
小姑娘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裴洛意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个鲜活动人的念念,伸手,握住她的小臂,道:“玉佩出现在药农家中,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意图栽赃护国公。要么……”他看向苏念惜,“是知晓会有人查到这药农家,将此物留下,以做线索。”
苏念惜的脑中浮起了一个绝无可能的可能。
——玉佩是阿爹从不离身,只有阿爹,才能将玉佩故意留在那儿,让能用心查探他死因之人找到。
她嘴唇发抖,反握住裴洛意的小臂,颤声问:“什么线索?”
裴洛意并不想让苏念惜伤心,更不想让她的期冀又一次化成利刃刺向她自己。
于是起身,捧住她的脸,以拇指擦去她眼下的潮湿,低声道:“我派了紫影去望北镇帮左思一起查,念念,无论如何,护国公的后事,我都会给你一个交待。”
苏念惜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明明自个儿都不知能撑到哪一日,却要对自己许下如此千钧重诺的太子殿下。
阿爹身死一事,牵扯多少,她根本连调查的能力都没有。
觊觎东宫权势,确实是想借助裴洛意之手查出真相。
可接近过这位太子殿下,了解过他的过往,明白了他的四面楚歌,她已对他能帮自己查探阿爹身亡之事不抱期许。
却不曾想,他原来一直在暗中查探!
那些人,能杀了阿爹,能操控涉及社稷安危的大战,就也能轻轻松松地杀死一个身份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
他为她冒的险,是性命之危!
她鼻尖发酸,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殿下,前梦十三年,我再未见过……阿爹。他当真,还有,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裴洛意微微一笑,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会找到玉佩到底是何人留下。”
苏念惜闭上眼,泪水滚落,洇湿了玄色的衣襟。
她死死地攥紧手中的狻猊,以刺痛感遮掩这满腔的内疚。
——她分明知晓他在为她如何冒险,却还要问,还要将他推入那险境之中。
她到底,是怎样的自私狠毒啊!
她咬住舌尖,转过头,将脸埋进了裴洛意的怀里。
而裴洛意,感受到怀里小姑娘的颤抖,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似乎要以此给她足够的依靠与保护。M..coM
可掀开眼帘时,露出的,却是一双幽暗如渊的森寒冷眸。
以津南伯爵为引,拉他背后之势露出马脚的这一局,真正的诱饵,其实是苏念惜。
他早已猜到对方会双管齐下,杀他不成便杀他的未婚妻,势要斩断任何能成为他依仗的助力,却还是将念念送来了汤泉山庄。
让所有人以为他厌恶她,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让念念终究成了这场王权争夺之局里的……一枚棋。
苏无策的玉佩其实早已拿到。
这一次拿出,只能是对她被自己利用的一点补偿。
却不想,竟让这小姑娘难过成了这般。
他年幼修佛,修的是四大皆空无情无念,除了养育之恩的阿娘,他对父缘亲情毫无在意。
虽不懂小姑娘的难过,却当真欢喜见她这般鲜活真切的情念。哭着的,难过的,惶恐的,终于不再是那个虽是对他笑吟吟,却眼底无波无澜冷冰冰像个假娃娃的念念了。
分明她在哭,他却满心愉悦。
曾经端坐莲花台,俯瞰红尘苦楚的太子殿下,瞧见了心房中盛开鲜艳的花树底下,那一层层翻涌的暗潮黑暗可怖。
他垂下眼帘,掩盖住那些不为人见的悚色,温柔地抱着苏念惜,轻声道:“别怕,念念,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苏念惜的舌尖几乎被咬出血来,她没法说不要。
她抓着裴洛意的衣襟,像只鹌鹑一般死死地埋住了自己的脸。
裴洛意失笑,刚要说话。
“叩叩。”
房门被敲响。
玄影在外道:“殿下,郡主,山庄内外的刺客已被清缴,活捉了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