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望去,正见一个穿碧色锦衣,带帷帽,身段高挑纤细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虽是瞧不见那姑娘面容,但只从那从容的举止和那温雅的语调,便叫人觉着定是位教养极好,又极貌美的闺秀。
眼见她缓步过来,关切地拉了将才怒斥武安侯府的那青年来回的瞧,便知这位定就是姚府四姑娘,先姚知府留下的千金了。
而这位姚小姐的身后还随着一队人,两位气度容貌皆一等一的公子,以及几个身着锦衣打扮富贵的丫鬟和小厮。
万氏木愣地瞪着凭空出现的锦瑟,心中有些发慌。赵嬷嬷已是关切地上前扶了她,道:“夫人您没事吧?您瞧姚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快莫慌了!姚姑娘将才和丫鬟走散了,好在正好遇上老奴一行。我们世子和萧公子今儿也是好兴致到这后山来赏花,听说姚公子受了伤,自是要亲送了姚姑娘上山的,这往山上也并非一条道,许是给走岔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也有那缺根筋儿的只当是误会一场,可多数人都知道这事不简单,但看那武安侯夫人一张变幻不停的脸,还有那武安侯世子瞧向自己母亲的目光就知其中猫腻。
万氏此刻心中却又惊又惧,又悔又怒,因她一时间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坏了她的事。是姚锦瑟察觉了端倪一直在和她演戏?还是姚锦瑟运气好,当真是凑巧躲过了一劫?更或是她的算计被镇国公府察觉了端倪,镇国公府出手帮姚锦瑟躲了这一劫?
若然是前头两者倒还不算太可怕,若是后者,那可真真是糟糕透顶了,那便说明镇国公府是决议要对上武安侯府了。偏她这次行事被抓到了错处,若然武安侯府因此事被镇国公府拿捏住,那可该如何是好。只怕回去,夫君便头一个不会绕过她啊!
万氏的惊惧此刻还真没几个人关心,此刻瞧热闹的百姓们只奇怪,既然这屋中被糟蹋的女子不是姚家姑娘,那她到底又是谁?
似回应众人的想法,便闻那姚家姑娘惊疑一声,道:“秋萍?你这是怎么了,刚刚我不过行到这里头晕一下,你便不见了踪影,好在我寻你时遇上了镇国公府的人。你将才去了哪里啊,可急坏我了,你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锦瑟言罢也不待秋萍回答便自冲万氏福了福身,歉疚地道:“姨母叫您的丫鬟带我上山,我却没能看顾好她,还望姨母莫要怪罪于我。”
万氏闻言恨的牙痒痒,此刻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她上前关切地拉起了锦瑟,这才道:“这怎能怪你,你这孩子也真是,哪里有主子照看奴才的道理!姨母叫她陪你上山,她却将你自己仍在此处已是该死,如今遇到歹人却也是她的命道,怎能怪你。”
众人见锦瑟如此知礼,又见她如此恐慌,心中已又转念。若这武安侯夫人是个好的,这姚姑娘又怎会这般小心翼翼?那石屋中的女子竟是武安侯府的丫鬟,好端端的怎会被拉到这屋中被糟蹋了,再想着将才锦瑟说走到这里头晕,丫鬟又不见了踪影的话,便是那脑子缺根弦儿的也琢磨出异味儿来了。
心道好在是姚家姑娘运气好,刚巧就碰上了镇国公府的人,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
万氏见形势急转直下,瞬间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心中岂能不急?这一急之下倒真叫她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来。
画像!那张画像!
当时她为了勾起那崔家公子的心来,可是叫管家送了一副姚锦瑟的画像给崔公子的。这崔公子如此看重姚锦瑟,八成是要将那画像戴在身上的!有了那画像虽是想将脏水往姚锦瑟身上泼有些牵强,可多少是能扭转下局面的!
她这边想着,已是怒目回头瞪向那崔公子,呵斥道:“说!你到底是谁?我侯府丫鬟岂是你随意能糟蹋的!”
那崔家公子一直捧在家人手心锦衣玉食的长大,除了吃喝嫖赌玩女人以外实就是个窝囊废,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这次的事儿本便是侯府的管家撺掇他,他一来起了色心,再来也想借机攀上侯府,也好叫他那历来瞧不起他,如今却正着急上火四处寻门路的爹好好瞧瞧,他这个儿子也是个有能耐的。
直到刚刚婆子冲进去他还一直以为屋中女子是首辅千金,待出了屋瞧清楚那秋萍的长相,看到那虽清秀,却绝及不上姚家姑娘半分姿容的面颊,他才算知道自己弄错了人。
可他怎么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竟是愣住了。待到锦瑟出现,他更是一时将目光放在锦瑟
身上,一时又去瞧哭泣不止的秋萍,显然已慌了神。
如今万氏将矛头直指他,崔公子吓地一呆。万氏见他不上道,便又呵道:“说!你这厮是怎么瞄上我侯府婢女的!又是如何毁了她清白身子的!”
万氏这是在提醒崔公子那副画的事,是在隐晦地叫他用那副画来攀咬锦瑟。偏那崔公子是家中的宝蛋子,压根就没经过什么事儿,如今却也知道闯了祸事,心慌之下更是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万氏的话他别说听出弦外音了,便是听都没能听清楚,只瞧着万氏冲他使了火,吓的瑟瑟微抖。其实他便是真要开口锦瑟也有法子两句话堵住他的口,退一万步来说,便是他真胡乱攀咬了,既说的不是事实,锦瑟便也不怕,她也自有能力将自己澄清了。
见万氏如今已经是穷图匕现了,锦瑟掩在面纱后的唇角微微勾起,接着她才惊呼一声,“啊!”
言罢却是捂了脸,匆匆往后头避去,她做这般反应,却是刚刚才因万氏的话得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一般。她一个姑娘家,听到这样骇然之事,也却当是此种反应。
镇国公府的丫鬟和姚文青一道护了锦瑟退后,众人见锦瑟这般,无不赞声,到底是大家闺秀,这若是一般人家的闺女有这等热闹看,少不得会因好奇留下来的。
萧韫和杨松之见此却神情不一,一个目光微闪,唇角微微扬了下。一个却是死命地握着拳头,才勉强撑起一副冰冷面孔来。
而万氏见锦瑟这般,又见那崔公子完全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直气的五脏翻搅。便闻萧韫上前一步,劝道:“夫人为此等人生气着实不值,既他不说,不若便搜搜他的身,兴许能发现什么指明他身份的物件。”
萧韫这话当真是正合了万氏心意,她简直觉着眼前面带笑容,眸带安抚的公子分明就是她的救星,忙是点头,道:“是是!快,给我搜他的身!”
两个婆子闻言冲上前去便扯开了那崔公子的衣裳,一张纸笺便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飘了出来,悠悠晃晃地落在了萧韫脚下。
万氏见那纸张飘出来简直都快喜的哭出来了,她没来得及去捡,已有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将那纸张捡了起来,正是萧韫。
萧韫见众人目光尽数落在自己手中纸张上,不觉无辜一笑,接着才缓缓展开了那纸,可只瞧了一眼他便似受到了惊吓,又迅速地将那纸折叠了起来,面色极为古怪。
“那上头是什么?”
“是啊,快叫大家也都瞧瞧!”
已有那好奇心强的人忍不住吆喝了起来,萧韫反倒面有难色地将那纸遮了遮,道:“只是副混账诗词罢了,当不得一看。”
听他如此说,众人自是更加好奇,叫声更大。而万氏只当萧韫要袒护锦瑟,她哪里肯?当即便逼前一步,道:“这受害的乃是我侯府的体面丫鬟,此事万不能就此算了,萧公子还是快将那纸交予本夫人吧。”
萧韫闻言犹且蹙了下眉,这才不确定地瞧着万氏,道:“夫人果真要看?一定要看不行?”
万氏眯眼,心中冷笑,自然毫不犹豫地回道:“正是,一定要看!”
萧韫这才磨蹭着将手中的纸张交到了万氏手上,那万氏刚展开,便听身后凑上的赵嬷嬷惊呼一声,“呀,这这上头画的不是夫人您吗?!这这怎么会啊!”
杨松之闻言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瞪大,却是忍不住瞧了一旁萧韫一眼,眼见他温润的面上还挂着怜悯之情,正用一双温和又同情,无奈的眸子瞧着万氏,杨松之险些没笑出声来。
强忍之下,他抽了抽嘴角,这才别开了头。想着方才萧韫再三询问万氏,又拦着万氏瞧那画像的情景,再想想这厮笔走游龙时一派谪仙的举止,杨松之更是禁不住暗叹。
真真是没想到,一向行事温和,素有君子之称的萧韫萧伯约竟然也有如此蔫坏的时候。只想到锦瑟那日在屋中劝解姐姐的话,杨松之却又心中一沉,暗赞一声画的好!
这边杨松之暗自乐着,那边万氏听到赵嬷嬷的话时却正好瞧清那画上人的面容,再听这一声大喝,哪里还能受得住,登时心便一慌,头脑一空,手更是跟着发软,那纸便没能捏住竟是掉到了地上,这下子不少人都瞧清了那画中人。
那纸上确实是画了个女人,这女人年纪已然不小,做妇人打扮,
面容却带着娇艳的风情,那模样可不正是眼前这位夫人的样子!
一时间好些人已又转开了心思,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这事的内情原来是这样的。
这位京城来的贵妇人在江州寻了个小情人,今日相邀了小情人见面儿,可不知怎的竟是被府中的奴才察觉的端倪,她便设法想将祸水引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身上。这样一来洗清了自己,再来也能退了亲。毕竟这样一个连妇道都不守的妇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也是正常呢!如此想着已有那气不过的嚷嚷了起来。
“哟,这么老了还不安于室,真真是伤风败俗!”
“何止是伤风败俗,简直是骇人听闻!”
“啧啧,今儿算是长了眼界了,只怕那武安侯小妾成群,这夫人才会嘿嘿”
难听的话句句入耳,万氏已承受不住突来的打击,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半响她才猛然一咬舌头,直咬出一口血来,接着她借着这股清醒劲儿,紧盯着那崔公子,厉声道:“说!何人要你害我!来人,还不快给我狠狠的打,我便不信他不吐个实话出来!”
崔公子闻言也知坏事,调戏姚家姑娘和勾搭武安侯夫人,这两样罪名何轻何重他却是分得清的,如今已然这般他才想着定要澄清,正欲说自己倾慕姚家姑娘,故而身上放了她的画像,却不知怎地变了样子。
“我,我本是仰慕”
他刚刚张口那边锦瑟却匆忙奔了过来,她跑过来便扶住了万氏,一脸担忧地道:“姨母千万莫气坏了,这等混账东西根本不值得大家信任,他说的话没人会信,他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自也没人当真的!”
她言罢便又冲谢少文道:“文哥哥,你还不快叫人堵了这厮的嘴!难道就由着他信口污蔑姨母吗?!”
谢少文早便被这一堆的变故惊得脑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是锦瑟,一会儿是母亲,偏两人皆是他在乎之人,这叫他一时根本理不清思路,早便形同木偶僵立在哪里了。他变不明白,明明将才他才和母亲和锦瑟笑语宴宴的赏花,怎么转眼间便成了这般状况。
此刻听闻锦瑟的话,听她唤出今次见面后第一声文哥哥来,谢少文才恍然惊醒过来。他瞧向锦瑟,隔着她面上轻纱,已能想象她恳切焦虑的目光,她担忧的语调带着颤抖,是那般的为母亲心急而不平。
他又何曾不气恨?!听这崔公子竟说出仰慕来,当即便只道他还要攀咬自己母亲,又心恐这不知来路的崔公子是侯府敌对派来毁母亲声誉的,登时他便大喝一声,道:“给我堵上他的嘴!”
万氏闻言,见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糊涂,竟一心相信身旁的女人,却完全不为自己这个生母考虑,她哪里还受得了。一时间气急攻心,一个恼恨便推了锦瑟一把,她明明感觉用不上力气,偏锦瑟就惊呼一声竟像是受到了大力推撞一般纤细的身子便飞了出去,直跌倒在了地上!
“姨母”她倒下后那头上戴着的帷帽便撞飞了,登时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来,她自地上强撑起身来,兀自定睛瞧着她,那面上神情是那般的无助,伤心。她的眸子中写满了痛心,无奈,不置信,还有一丝隐忍的怨怼,颤抖着声音道:“我知道姨母被恶人如此污蔑定然气愤,可姨母也不能”
话未完,已是睫毛颤抖兀自别开了头,压抑了下到底没能忍得住滑过两串珠泪来!这摸样端的是楚楚可怜,隐忍委屈,良善可欺。
过犹不及的道理锦瑟是极清楚的,这会子若再毫无怨言,那便显得作假了,反是她这般隐忍的指责更叫众人和她站在一起谴责万氏。
众人见锦瑟被推倒,再见她这般模样,哪里不明白,姚家姑娘这分明是平日里就被武安侯夫人这个恶妇给苛待的狠了,这才会如此表现!本是多么温婉雅致的姑娘,多么尊礼知义的姑娘竟被逼迫的再难掩饰感情,这万氏平日里该是怎么样苛待的她啊!众人又哪里会不义愤填膺?说到底锦瑟是江州的姑娘,休说锦瑟祖父,父亲有恩于江州父老,单单万氏在江州地面儿如此欺负他们江州的姑娘,这便叫众人无法坐视不理。
登时那谴责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有那要冲英雄的更是挥舞着拳头欲上前去。
“怎能如此恶毒!好端端的竟就动起手来,简直是粗妇!”
“果真是不要脸,偷汉子不说,竟还如此欺负个小姑娘!”
“是啊,这什么人啊,简直就不算人!连畜生都不如!”
百姓们自是不会注重什么语言辞藻的,说出的话直接而难听,万氏何曾丢过这样的人,何曾被这样指点过?一时间满眼都是那些凶恶的面容,厌弃鄙夷的眼神,满耳朵都是那谴责的声音。
眼见赵嬷嬷将锦瑟扶起来,也鄙夷地瞪着她,眼见她的儿子此刻竟呆愣在一旁兀自瞧着姚锦瑟那贱丫头竟没过来护着她的打算,万氏只觉一阵胸闷,竟是气火攻心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闭眼间尚且听到一声焦虑担忧的惊呼。
“姨母!”
万氏听到这声呼喊,直气的差点没再憋过劲来,到底心气儿耐不过身子不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谢少文见此忙上前扶起她,惊呼两声,“母亲,母亲!”
锦瑟这才焦虑地奔了过去,满眼蕴泪地哽咽道:“都怨我,都怨我,我怎能怎能一时糊涂和姨母置起气儿来,文哥哥快将姨母送回寺里请济慈大师好好看看吧。”
谢少文听锦瑟的声音饱含了担忧,他将万氏揽起,这才瞧向锦瑟,见她眸中含泪,一脸内疚,谢少文的心头便是一痛。一方面怜惜锦瑟善良,一方面担忧母亲,更多的又是对母亲陷害锦瑟的痛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声安慰锦瑟,道:“怨不得你,是母亲”到底是儿不言母过,纵使觉着将才母亲不该那般推锦瑟,可谢少文也说不得什么,他蹙眉叹了一声,才又道,“妹妹受委屈了”
锦瑟没作答,那边姚文青也忙道:“文哥哥快送姨母回去庙里吧,将才我也是情急竟顶撞了姨母,真真是万分悔恨。我已是好了,文哥哥且快快用这担架抬着姨母,万不可耽搁了姨母的病啊。”
他言罢尚且往地上跺了跺脚,复又极疼般曲了下腿。众人见他这般,想着将才这姚家公子听到姐姐失踪都没能下得了担架,后来还是被逼的紧了才跳下来,便都觉姚文青是伤的极重的,如今他这般当真是以德报怨。瞧着这对姚府姐弟的举止,再对比那万氏狠心推倒小姑娘的作为,当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感叹了。
“青哥儿也受了伤,锦瑟妹妹看顾着他慢走,我便先送母亲回去了。”谢少文这会子却没功夫琢磨更多,只匆匆和锦瑟交代了一句,便忙吩咐婆子将万氏抬上担架,由几个婆子架着匆匆往山下去了。
锦瑟目送着武安侯府的人抬着万氏前呼后拥地匆忙离去,眸光闪烁着担忧的泪光,心中却一片轻松,只一点她不甚明了,那副崔公子怀中的万氏画像是怎么回事?
将才她避到后头,当画像掉出来时便微微一诧,而文青已僵了身子,她安抚地拍了他的手,文青才勉强笑了,目光却盛满了怒火和焦虑。她本也以为那张纸是万氏污蔑自己的证据,却万没想到形势会陡然生出如此变故。听到赵嬷嬷的喊声,她也着实惊异了一下,更勿要说万氏了。之前看万氏迫不及待要搜崔公子的身,想来万氏是知道崔公子身上有一副画像的,那画像自该画的是她姚锦瑟才对,这般说画像是被人中途给掉包了。
之前张妈妈明明说过崔公子的身上没有发现画像,是她偷懒骗了自己?还是那画像在张妈妈撞崔公子时已被人摸走了,之后才又被掉包放进了崔公子的怀中?那张妈妈的性情她是了解的,最是胆小怕死,她万不会也不敢骗自己。那么只能是有人在张妈妈之前便拿走了那画,会是谁在帮自己?
其实早先她也想过在崔公子身上放些万氏的画像之类反害万氏的,可此事若然做的时机不好,叫那崔公子在进石屋前发现了怀中物品被掉包便就糟了。故而她犹豫一下,便放弃了这个机会,却没想到有人竟和她想到了一处,而且还做到了此事。
锦瑟思及着相帮自己的人,眸光闪动理了理思绪。想到当时萧韫那两句话倒有几分臆测。这画八成是萧韫换的,因当时提出要搜崔公子身的便是他,后来阻万氏看画的也是他,他这句句向着万氏,却是次次将万氏往万劫不复中推,若非他早便知道那崔公子怀中有万氏画像又怎会如此行事?
可他为何要搅进此事中来?此事若然是杨松之为之锦瑟倒还有些理解,一来是她刚救了平乐郡主,再来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本就是对头,此刻趁机对武安侯夫人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可萧韫萧家和武安侯府历来是没有什么往来的,萧韫瞧着倒和杨松之关系不错的样子,他是为了帮杨松之?还是这事是两人一起做下的?
昨日在确定万氏
果真要对自己下手时候,锦瑟是做了几件至关重要的事的。
其一便是唤蒹葭悄悄给她缝制了一个宽口系带子的油布口袋,里头塞满了棉花,她今日将那油布口袋藏在袖子中,万氏将那肉桂鸽肉汤推过来时她便有防备,那药膳汤香味甚浓,显是为了遮掩里头的下的料,再来万氏既要退婚,也没那等为她调理身子的好心。
这油布口袋不过是昨日她做来以防万一的,倒不想竟真用上了。当时她捧着那汤借着谢少文盯着的由头假意害羞,身子转过去用袖子挡了,却将那汤尽数倒进了油布宽口袋子中,汤迅速被里面棉花吸收,拉上袋口笼在袖子里,因冬日穿的本就厚重倒是一点都不叫人察觉。也是幸亏了当时万氏将丫鬟和婆子们都屏退了下去,故而并没人察觉她的这番小动作。
她所做第二件至关重要的事便是请了赵嬷嬷今日到后山来一趟,这事她是叫蒹葭去传的话,她虽没有说缘由可赵嬷嬷听罢却当场就答应了。说起来,今日之事本便是锦瑟和镇国公府双赢的,即便她没有说缘由,赵嬷嬷是明月郡主身边的得力人,只怕稍微一打听知晓她今日要和万氏到后山来赏花,赵嬷嬷便能有所联想。今日她自来山上,万氏搞出来的动作又如此之大,赵嬷嬷自是能寻过来添一把柴的。
至于锦瑟请赵嬷嬷过来的用意却有三个,一来揭露万氏丑态,镇国公府出头比她自己来效果要好的多。今日赵嬷嬷到后不过说了区区几句话,可是句句都打在了万氏的七寸上,句句都引得众围观之人惊诧深思。这些话当然也可以由姚家的人来说,可是效果却不会这般明显,因为百姓们却不知道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是不睦的,他们只知道连皇后娘娘的娘家都站出来主张正义了。
再来,她这般也是为了迷惑谢少文,只怕谢少文到现在还以为她仅仅是个受害者,以为对万氏下手的是镇国公府。这么做倒不是她怕谢少文怨恨自己,而是此刻她还没有能力承受整个武安侯府的报复罢了。
三来,此事叫赵嬷嬷亲眼瞧见,叫镇国公府的人亲自参与了,那么镇国公府也便算是被拖下水了,有镇国公府做助力,她以后的路便要好走许多。
赵嬷嬷是锦瑟请来的,可杨松之和萧韫也出现在山上却是叫锦瑟始料未及的,将才她从石屋离开便自寻了路往人多的地方去,谁知不过走了千步便碰到了赵嬷嬷一行。据赵嬷嬷说,她也是今日早上临出行才知道杨松之和萧韫今日也要上这后山来赏梅,故而便一道过来了。锦瑟原只当是巧合,如今看来这两位分明是早早便知今日后山会有热闹,专门过来参合的。
只是他们是如何知晓的,此等内宅之事万不会是赵嬷嬷透露给他们的
锦瑟想着不觉瞧向杨松之和萧韫,却见文青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一块大石上,萧韫正半蹲着身子给他检查腿骨,杨松之则站在一边正和文青说着什么,文青仰着头面上倒带着几分腼腆笑意。只瞧三人相处,倒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锦瑟笑着过去,正见萧韫站起身来,笑道:“没什么大碍,腿上的只不过是皮肉伤,只右腿却有些扭伤,这两日用了药记得莫过激运动。”
姚文青自点头应了,锦瑟这才福了福身,笑道:“多些萧公子为家弟医治。”
萧韫这才瞧向锦瑟,阳光正照在他那俊逸的面容上,他不觉微微眯着眼,阳光似透过那浓密的睫毛被他那清澄的眸子吸了进去一般,锦瑟只觉他的眸子晶亮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热度。却见他笑意依旧,只眉梢扬了扬,道:“救死扶伤,本便是学医懂医者该做的,姚姑娘无需言谢。”
锦瑟闻言倒是笑了,心道将才武安侯夫人气的晕厥过去,怎不见他去救死扶伤,这人可真真是表里不一。似知晓锦瑟心中所念般,萧韫瞧着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似有戏谑的暗芒滑过,那意思分明便是在说,你也一般无二,我们彼此彼此。
锦瑟捕捉到他的神情笑容便带上了几分会意,便闻那边文青扬声道:“姐姐,世子答应这两日要指导我骑射呢!”
锦瑟见文青面上带着几分兴奋和开怀,整张脸都微微发着光,便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下他额际散落的碎发,道:“先将腿上的伤养好,练习骑射可以,可也莫太过麻烦世子,世子可不像你镇日的闲着。后头姐姐叫人回去和婶娘说声,留你多在寺中几日便是。”
姚文青闻言目光盛亮,锦瑟心中却微微发酸。祖父和父亲皆是文人,虽满腹经纶,但于骑射一道并不涉猎,文青自小是祖父一手带大,自是许多观念也和祖父一般。
大锦不少世家的少爷都是四岁开蒙,有
那想让孩子文武兼修的,便在六岁上下为孩子请来武学师傅指导。文青如今八岁,骑马自是会的,可却未曾摸过弓箭,他也从未提过要请武师傅学骑射之事。如今他突然这般,只怕也是这两日突然经历着种种,心中受了震动之故。想来他是没有安全感,也想早些有能力守护自己
虽锦瑟心知文青学些粗浅武艺好处极多,可念着他的用心眸中不觉还是滑过一丝心疼和酸楚,只瞬间她已笑着抬头冲杨松之谢道:“家弟顽劣,这几日便劳世子多多费心了。”
杨松之却微扬了下菱角冷硬的唇角,拍了下文青肩头,道:“姐姐如今体弱,我少不得要在此等母亲过来,左右也是闲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他们这边正说话,却突闻一声尖叫传来,锦瑟闻声望去,正见那本被姜嬷嬷护在怀中安慰的秋萍猛然睁开眼睛,尖叫着竟是一把推开姜嬷嬷直直向她这边扑来。
“姚锦瑟你这个毒女!你还我清白!还我清白!”秋萍一面喊着,一面用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锦瑟,两手张狂地在空中乱抓,竟似疯了般。
锦瑟眯了眯眼,姚文青已跳将起来挡在了锦瑟身前。将才万氏突然晕倒,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连谢少文都慌了,更何况武安侯府的下人们,故而他们匆匆抬了万氏离开,竟是没有一人顾念到姜嬷嬷母女还有那崔公子。这半响功夫崔公子被镇国公府的小厮压着,而姜嬷嬷却一直在安慰已呆傻掉的秋萍。
如今秋萍猛然发作向锦瑟扑来,赵嬷嬷已大喊一声,“揽住她!”
她说着已率先冲了上去,三个婆子死命拉住了秋萍,她却疯也般地瞪着锦瑟,厉声嘶喊着。自万氏被抬走,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加之如今已是半下午,故而大部分人都纷纷散了自下山回家去,却也还有五六个百姓许是住的近,许是好奇心兴奋度还在,故而依旧守在这里,如今见秋萍又闹将起来,不觉又围了过来。
锦瑟见秋萍被制服犹且挣扎着要过来,神情像是要撕裂了自己一般,她面上神情凝然不动,却是主动往秋萍处走。姚文青一惊,拉住了锦瑟,道:“姐姐莫去,她疯了,莫叫她伤到姐姐。”
锦瑟却是拍了拍文青的手,道:“不怕,我和她说几句话伤不到的。”
文青见姐姐坚持这才松了手,却亦步亦趋地跟在锦瑟身后。锦瑟几步走至秋萍面前站定,秋萍便更疯狂了,使劲挣扎着锐声道:“姚锦瑟你不得好死,你还我清白!”
锦瑟却是一叹,悲悯又同情的道:“今日姨母叫秋萍姐姐和我上山,我没能照顾好姐姐,偏姐姐又遇上这样的事,我心中也很内疚难过。我知你骤然经此事情必定心中有恨无处发泄,若你这般能好受一些,我便叫你骂上两句又有何妨?只有几句话我却少不得要提醒下姐姐,女子的名节是重要,可对母亲来说却万没女儿的性命重要,姐姐且莫因此事想不开才好。”
她言罢却又瞧向同样被制服住的姜嬷嬷,道:“我听闻秋萍姐姐是姜嬷嬷和王总管的掌上明珠,她如今遭遇这种事,姜嬷嬷还是和王总管辞了武安侯府的差事,寻一处无人识得的地方重新过日子吧。武安侯夫人最是慈善宽和,一向对下人关爱的紧,嬷嬷您是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出了这等事,嬷嬷开口,夫人定然会体谅你们,允你们一家自赎其身远离京城的。”
锦瑟的话句句痛心,似处处都在为秋萍和姜嬷嬷一家着想,可细细琢磨却是另一层深意。她在提点姜嬷嬷,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万氏是不可能放过秋萍和姜嬷嬷一家的。一来他们办砸了差事,万氏心胸狭窄定不能原谅,再来,万氏要保全名声必会将知晓此事内情的人一一铲除,姜嬷嬷和秋萍是直接参与的,万氏岂能绕过她们?便是万氏绕了她们,武安侯也不会!
姜嬷嬷也是精明之人,听了锦瑟的话当即便会意了,心中一紧,却是面色变换着没有说话。那秋萍半响却也转过了心思,她猛然一挣,讥讽着怒叱道:“姚锦瑟你这毒女,到现在还挑拨我和夫人,你会有报应的!”
她言罢着实挣脱不了赵嬷嬷几人的挟制,却是用尽了力气突然向前倾身,然后猛地往锦瑟面上吐出一口唾液来。锦瑟微微避了下那唾液却还是沾在了她的鬓角,文青怒喝着上前一脚踹上秋萍,恨道:“我姐姐好心提点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你才会有报应!”
赵嬷嬷忙抽了汗巾堵住秋萍的嘴,令婆子将她拉了下去,锦瑟瞧着她那双饱含恨意的眸子却只眸光闪了闪。她希望秋萍一家能有人因她将才的提点逃过一命,这不是因为她心软,而是秋萍一家不死万氏便整日难安,而对秋萍一家来说死里逃生后的恨意
才是一把利剑,会直指万氏,有时候小人物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往往隐在阴暗的角落,最是叫人防不胜防!
“擦下吧。”
锦瑟正想着身旁却传来一个温雅的声音,她回眸正见萧韫自后边过来停在她右边两步远处,他骨节修长的手中此刻正握着一方帕子,目光温和,神情却有些不辨。
锦瑟微微愣了下,将才她已将自己的帕子给文青包了擦伤的手臂,这萧韫倒是细心,竟想到她此刻无帕子可用。
锦瑟想着,却笑了,扬了扬将才被万氏推倒在地,弄的灰扑扑的袖子,道:“总归今日我是够脏了,还是莫再脏了公子的帕子吧。”
她言罢却用自抬了手臂,就着衣袖便将鬓角的脏物拭去了。萧韫见此倒也不恼,反倒勾唇笑了下,从容地又收回了帕子。
那边杨松之将两人举止瞧在眼里,目光微闪地瞧了萧韫一眼。
“世子爷,那畜生该如何处置,还请爷给个示下。”赵嬷嬷令镇国公府同来的两个婆子将秋萍和姜嬷嬷送回寺里,那边平川却令小厮压了那崔公子过来。
杨松之闻言瞥了眼数步开外被小厮压着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衣衫散乱的崔公子,却瞧向锦瑟,道:“姚姑娘以为呢?”
那崔公子闻言一脸哀求地盯向锦瑟,眼见她未戴帷帽,绝丽的容颜暴露无遗,就那么站着高贵而清冷,不觉眼神就有些直。只念着若将才没有出错该有多好,此刻情景就不是这般,这姚家姑娘只能嫁他为妻,而他也能得侯府高看,攀上侯府父亲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杨松之见那崔公子竟直勾勾盯着锦瑟瞧,不觉面色已冷了下来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冰冷寒意错步挡在了锦瑟身前。
崔公子被杨松之吓到,忙收回了目光,却听锦瑟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是将他交给武安侯世子吧。”
那崔公子一心觉着锦瑟定是心慈之人,哪里想到自己没得罪她,她竟叫人将他押去交给武安侯世子。那武安侯世子如今正在盛怒之中,又怎会轻易绕过他?!
崔公子惊呆一下,便又去瞪锦瑟,却于此时,宁静的一方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而苍凉的长啸之声,这声音似一声惊雷乍然响起,震动着众人耳膜。
锦瑟本能抬头去看,却见天空中一只振翅雄鹰正扑展着有力的翅膀如闪电般迅速向这边掠来,它那宽大的羽翅遮挡住了太阳,迅速而来的影子如雷电似要将天空生生撕破般。
锦瑟一惊,却只能呆呆地瞧着它迅猛地俯冲而下,一声长啸再次震在耳畔,锦瑟抬手压了压耳朵,只觉一阵风来,眼前暗影一闪,她本能侧了侧头,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却骤然瞪大了眼睛。
目光所及,那鹰竟是直扑被两个小厮压着的崔公子而去,两个小厮尚未反应过来,它已将崔公子扑地直挺挺往后翻滚数下,接着一声惨叫传来,鹰竟是生生啄掉了那崔公子的一双眼珠!
如此血腥,如此突然,如此诡异惊的众人纷纷尖叫,饶是锦瑟素来沉稳,心跳也不知何时如雷鼓动,本能地闭着眼偏开了头。
也便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耳边响起文青的一声喊叫,“姐姐!不要!”
锦瑟迅速睁开眼睛,却见杨松之和萧韫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她的身前,杨松之一手拽着她,将她往后推,一手却已抽出了腰间寒剑,亮晃晃地举着。而那只雄鹰则扑棱着双翼就在她的头顶盘旋,那长长的喙犹且滴着鲜血,映着它黑光发亮无一丝杂色的羽毛,和那尖锐而四张的利爪显得异常凶残。
可待锦瑟瞧去,它却只长啸一声,接着便扑扇着双翼又冲高空飞掠而去了!
锦瑟面上犹且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目光却闪动着直盯那天空一抹掠影,心头暗叹了一声。她想,她知道是谁来了这人每次都要出现的这般震慑人心吗?还是他在报当日她语出讥讽的仇,锦瑟抚上心口,那里还在扑扑的跳着,不管怎样这次她是确确实实又被他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