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郊外,临近灵音寺的别院中,锦瑟穿着一件半旧的宝石蓝褶子夏衫,外罩一件银蓝色水袖对襟素面齐膝的湖绸长褙衣,其下套着一条月白色起双碟戏牡丹图样的惊涛裙,腰间束着宫绦丝带,站在后园中的小亭中向山下观望。。请记住本站
四周皆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夏日的山林,树木葱郁,遍染了油绿色泽,这处别院建造在半山腰,锦瑟所站立的望山亭又修在地势略高之处,站在小亭中往外看山道蜿蜒而下,山道两旁两抹碧绿的山色平静而深远的铺展在天地间。
清晨的山林,即便是在这盛夏,山风也是微凉的,风过吹的衣襟轻拂,发丝飘扬,锦瑟行了两步站在亭边儿的台阶上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色舒了一口气。
晨光似金,铺泻于长空间,纯净而透明的天际有林鸟掠过,带起一串清脆而婉转悦耳的鸟鸣声,空气中也弥漫着露珠和泥土的芬芳气息。
天地是这般的美好,然而随着日光渐渐盛亮,锦瑟心头却似压着浓浓的担忧和悲惧,如发了芽的种子在阳光下舒展枝叶,不受控制地蔓延生长起来,只因天地间的这份安宁、平和却仅存在这一片山林间罢了。如今不远处的江州城正处在兵荒马乱之中,锦瑟遥望江州,似还能瞧见昨日夜间城中四起的冲天火光,似还能听到那震天的嘶喊打杀声。
一晃已是三年有余,当年朝廷关闭了金州长久存在的边茶交易,全数由官府把持。金州许多百姓都靠种茶卖茶养家糊口,如今朝廷禁止边茶出境,使得不少百姓都陷入了吃穿无以为继的困窘之中,尤其是这两年朝廷的官员们见金州茶贸易有利可图,不少人都想自其中捞上一比,金州吏治越发腐败,百姓生活的越发黑暗无边,三年的水深火热使得社会矛盾早激化到了爆发点。
大半年前,被官府强行押往边境服役的一群百姓终于再不能忍受官府的压迫,在平民刘三波的带领下揭竿起义了。那刘三波振臂高呼,打出了“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的口号,几乎一夜间便引得很多备受压迫的农民加入,仅仅不到半月便壮大到了几万人。
起义军因皆头绑红巾,故而便号红袄军,他们以打倒官吏和富人为目标,这大半年来迅速发展壮大,一路自金州打到珖州,蜀州,十天前攻克了江州城的门户双流,昨日总算攻破了江州城。
起义军憎恨富人,前世时,江州城破不知有多少贵族豪门在战乱中遭受灭门,彼时眼见红袄军要打来,姚家也不得不举家出往京城逃难,也是在那场乱子中,吴氏和谢少文他们合谋毁了她的清白,令文青也死在了战乱中。对比前世的狼狈,今生她却能在江州动乱时站在这里瞧着风景伤怀,享受着这奢侈的安宁,同人同景而不同命,这由不得锦瑟心中不情绪万千,翻搅不去。
山道上远远似有一队人来,锦瑟目光一闪忙下了亭子,她方出了花园,便见白芷快步而来,道:“姑娘,前边儿来报,少爷回来了,如今已快进府。”
锦瑟闻言笑着点头,她如今虚年已十七,正是女子最娇美之时,今日束着高髻,却只在乌压压的侧髻上插着一支颜色翠绿的玉簪,凤头的簪头垂下一串子绿玛瑙的流苏来,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在优美的颈边儿晃动。面上虽脂粉不施,可却肌肤如玉,绝丽的五官,眉眼如画,气质愈发温婉恬静,如今因笑意使得那一双翦水瞳眸盈盈如有魅光流动,叫人望之失神。
晨光洒落在她身上,那面部线条似用绵延的雨线描绘,柔和而优美,透着一股说不尽的丽质惊艳,白芷被锦瑟淡淡的笑靥晃了一下神,而锦瑟已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快步往前院去了。
锦瑟迎了出去,却见和文青同来的竟还有一个俊逸的身影,一袭月白长衫玉冠束发,却是萧蕴,她诧的脚步微顿了下,这才笑着迎上。
萧蕴目光落在锦瑟身上便再无法移开,目光有片刻的盛亮接着才转为温朗笑意,两人穿过月洞门,文青便笑着道:“刚巧在城中遇上了师兄便一同回来了。”
见锦瑟目光含笑望来,萧蕴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下。他原本便是担忧江州大乱锦瑟会受无妄之灾,这才转道儿过来瞧瞧的,谁曾想到了之后才发现锦瑟非但将自己照料的极好,竟还做了许多叫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令他再一次为她而震动,迷惑了。也是知道她在这别院一切安好,他才直接进了城,确认许家也都好,这才寻了文青不着痕迹地来了这里。
故而文青言罢,萧蕴便道:“我恰在贺州,原是要回京的,听闻义军攻打了双流,四婶娘不放心七妹妹一家便叫我绕过来看看。”
萧蕴的七堂
妹萧玉舒嫁到了江州望族徐家,锦瑟平日便是有往来的,闻言便笑着道:“舒妹妹一家可都安好?”
萧蕴便笑了,点头冲锦瑟微微欠身一礼,道:“虽是失了些钱财,但家中人都平安,也还安宁,我代七妹妹先谢过大恩了。”
锦瑟见他如是忙侧身避过,这三年锦瑟和萧蕴倒见过两回,又因文青的关系,两人也多了几分熟稔,便不再多客气,锦瑟起了身萧蕴便未再多言,锦瑟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文青,见他虽一身风尘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渍然而却毫发无伤,便大松了一口气。
几人说话间进了花厅,文青灌了口茶便说起城中的情况来,道:“四舅舅一家都好,那红袄军的左将军汪志还亲自拨了一队人去守着同知府不叫义军冲进去闹事,说四舅舅和一般贪官污吏不一样,要保护那些为民造福的好官,舅母叫我带信儿给姐姐,叫姐姐只管放心。如今红袄军攻占了江州,万贤达早带着残军往北撤去温江了,城中已安定下来,只是伤民难民却又多了不少,咱们在城中设置的几处救济棚倒没受多少骚乱,今日一早照样开锅造饭,只是粮食和伤药都消耗极大,照这样不出三五日势必用光所有米粮,沈伯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廖四老爷在江州任满三年已经升了江州同知,江州城破,知府早带着家眷跑了,锦瑟这些年一直都住在这别院,因不放心城中境况故而早些日江州城未被围攻时便叫文青回了城。金州乱起来,眼看着起义军打过来,大多富豪贵族都跑了,姚家却反其道而行,在城中办起救济营来,救济百姓,收留难民,开锅施粥,这些事情锦瑟早在三年前便开始筹谋。
三年前她在廖家老爷的支持下,自族中彻底要回了所有家产,因姚礼赫和姚礼瑞两房皆被移出族谱,故而姚鸿这一脉便成了长房独枝,有了先前发生的事,又有廖家做依靠,姚氏族人再不敢苛待锦瑟姐弟半点,反倒做出了不少补偿。锦瑟替文青拿回家产和他商议之后,几乎将全数的财力都用来四处买粮,买药材,然后再偷偷在江州一带囤积起来,因她这些事情都做的极为谨慎,为了不影响米粮等物的市价分别在数个丰年的州郡收购,故而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金州乱后,江州因是繁华之处,又是眠江下游的重要渡口,故而很快涌入了极多流民难民,锦瑟便开始在江州一带四处开救济棚,尽最大力救济伤民,几乎为此散尽家私。战事一起,米粮之物价格大涨,虽也有不少富贵之人在救济灾民,然而却万抵不上姚家此番的万一。加之金州乱后,西都王马绒竟也跟着造反,燕国也大兵压境,这使得几乎一夜之间大锦便烽烟四起,兵荒马乱,贵族豪门都拼劲法子想着护住家产以备乱世后生存,那粮食更是变得比金子还贵,成了救命稻草被他们护的死死,像锦瑟这般毫不藏私地救济百姓实是叫人不解也叫人动容,故而她也极快地积累了好名声,如今江州一带谁人不知姚氏出了个活菩萨。
百姓们称颂她,那些贵族豪门之户却瞠目结舌,险没怀疑锦瑟是得了失心病,然而锦瑟却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文青言罢又呷了一口茶顺了下气,方才又道:“对了,我出城时刚巧遇上了刘大将军,他说今日晚些带着夫人来看姐姐。”
文青所说的刘大将军不是旁人,正是义军的统领刘三波,而他的夫人却是锦瑟当年从武安侯府带出来的柳姨娘柳莲心,这也是锦瑟如今能安然地坐在这里享受太平的原因。
三年多前,锦瑟选择离开京城,不光是因为她和完颜宗泽的关系明朗起来,为了廖家人和他们自己考虑,她离开京城都是明智之举,更因为她决定了和完颜宗泽在一起,她便要让自己尽可能地强大,能够在身份地位上和完颜宗泽匹配,为此锦瑟需要来到江州,乱世出英雄,而锦瑟也一度相信,乱世中女子也是能有所作为的。下载本书请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