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泽自屋中出来已经是三更天,夜的凉气浸染了空气中的燥热,天际一片乌云遮挡了清辉明月,院中树影斑驳,漆黑如许,见锦瑟竟还立在院中,夜风将她身上裙袂吹的飘扬起来,显得身影愈发单薄纤弱。...
完颜宗泽微诧了下,眸中闪过暖色和歉疚。他几步下了台阶,迎上含笑而立的她,将她一双沁凉的手笼在掌心暖着,却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只因出来便望见她,他楚楚作痛的心竟然神奇地平复了几许,无所否认,他如今很需要她。也只有她,是这凉夜中的暖风,能抚平他心头的所有伤痕。
锦瑟瞧出完颜宗泽的脆弱和动容来,将手自他掌中一翻,反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这才松开手靠进了他的怀里,一双冰凉的小手钻入他的薄衣贴在他胸口上寻求温暖,笑着道:“你身上真暖和,有你在身边,真好”
完颜宗泽闻言无声而笑,却抱紧了怀中娇躯,低头嗅着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香气,禁不住长长的喟叹了一声。
两人相拥良久,锦瑟才微微抬了下头,道:“姐姐今年才双十年华,她的大好岁月还在后头,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先苦后甜和先甜后苦,我一定会选择前者。从前,我也曾觉着极苦过,可是如今我有了你,有了家人,再去想以往的一切便只觉着云淡风轻,就好似最美的风景都藏在最深的山谷之中,不跋山涉水便永远都看不到一般如今我们已找到了姐姐,我相信有你在,姐姐以后的日子都会是甜的。”
锦瑟心知有些伤痛并非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能够抹平的,故而说了这几句,听完颜宗泽轻嗯了一声便未再言语,半响方听完颜宗泽道:“谢谢你替我寻到她。”
锦瑟闻言倒笑了,抬头抚着完颜宗泽清俊的面庞,道:“是你寻到她的,也是你寻到了我。”
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爱像是金子一般纯粹,若非前世他死都要护着姐姐,她又怎能知道含裘人在肃州?!若非知道此事,认定了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兴许在船上再遇他时,她根本就不会和他有过多接触,若然是那样,便也不会有后来两人之间的牵扯。她原本一颗心已凉透了,若非他给予的那么纯粹而不留余地的爱,若非他一直紧追着她,即便她冷眼相向,都不肯放弃,她许就要错过他了
锦瑟念着这些心有动容,苍天待她不薄,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样一个他
完颜宗泽听锦瑟这般说,虽是稍有不解,可感受到她此刻的依赖和柔情,却也未再多言,只将她抱地更紧了些。待一弯弦月儿自乌云中钻出,清辉满院,锦瑟方道:“当年之事到底为何?”
完颜宗泽闻言片刻无言,接着才道:“母后带着我回到京城,此事查查之下最后却落到了父皇的贞妃身上,以贞妃饮鸩赐死,其九族流放而终结。可那贞妃却到死都还喊着冤枉,贞妃膝下虽有大皇兄为嗣,然大皇兄不得父皇喜爱,贞妃身世也不高,当年即便我和母后死在草原,对贞妃也谈不上有多大益处,她实犯不着冒那么大的险策动草原一场政变。母后和我皆怀疑当年真正所为乃是贤妃,贤妃姓马,马之一姓在北燕乃是大族,贤妃生养了三哥和八弟,三哥素被父皇所爱,八皇弟也聪敏好学,贤妃这些年一直恩宠不断,和母后多有不睦只无奈贤妃处事谨慎,当年查不到她任何破绽罢了。如今姐姐好容易寻了回来,只是她如今这样子总是要为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方好接她回去,只怕姐姐还要多劳烦微微照顾。
锦瑟自然明白,若含裘的身份不处理好一定会引起乱子,后患无穷,便笑着应了。完颜宗泽却也笑了起来,道:“说起我那三哥,倒也是个能文能武的,此次燕军的西路军便是三哥所率。他这一路基本没遇上什么阻力,只今儿旁晚,我却收到军报,半个月前三哥在顺昌遭了重击,损兵折将,弄的好不狼狈,顺昌大胜,使得云州各地军心大震,一改先前颓势,三哥无奈已被迫退回肃州。微微可知,那献计击败三哥西路军的是何人?”
锦瑟听完颜宗泽语中带笑,又这般问自己,哪里还能猜想不到?更何况三年前廖书意执意从戎,如今正在云州顺昌城中做守备,文青所去也正是云州。她不觉惊喜地抬头瞧向完颜宗泽,道:“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完颜宗泽扬眉,却道:“顺昌北濒应水,南临清河,是屏卫束河的要地,也是西路军南下必经之地。西路军逼近顺昌,你那大哥便下令凿沉船只,示无退意,又将城外数千户百姓都迁进了城中,分遣部将扼守四门,增筑壁垒,整修城防,西路前锋军刚渡过应水,进至顺昌郊外,廖书意便探知了其扎营之处,乘前锋军立足未稳,便遣兵夜袭,前锋大将马之恩没能料
到顺昌守军竟敢主动出击,初战便告败。廖书意为了麻痹马之恩,让部将曹诚故意被俘,曹诚谎称廖书意不过是一介儒生,年轻气盛,根本就不懂战守。马之恩轻信,向三哥西路大军求援,三哥信了马之恩军报中所言,为了加快行军速度,留下攻城器械,炮具,令全军轻装急进,不到七日便疾驰了一千余里,初六兵临城下,还令众将折箭为誓,势要一日破城。初七,西路大军从东西两门猛攻顺昌,三哥亲率三千重甲精骑往来为援,谁知廖书意坚守不战,至午后天气炎热,攻城大军人困马乏才出西门佯攻,三哥再次误信接战,廖书意却亲带了精兵潜出南门,突入阵中短兵搏杀,一场酣战,三哥精锐便损了二三,三哥没料到一路顺利竟在顺昌咬到了硬骨头,准备久困顺昌,岂料当夜大雨,廖书意又遣军夜袭,我燕军原便不擅夜战,岂有不大挫之理?那献计令曹诚诈败的人就是你那好弟弟姚文青。”
锦瑟早听的双眸都亮了,笑意难掩,扬眉道:“燕军远来兵疲,不惯酷暑,不善夜战,哥哥和茂哥儿这以逸待劳,以攻为守,以长击短的战法倒是漂亮的紧。”
“何止漂亮,简直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这以少胜多,以步制骑的战事原便不多。三哥的西路军原便是牵制镇国公的大锦主力所用,便是因肃州一带大锦兵力空虚,父皇才将西路军交给了三哥统领,如今三哥竟是大败,只怕战报早已上呈父皇龙案之上了。今日在廖府撒野的马思忠实是三哥的亲舅舅,他领兵冲进廖府,只怕也是早收到了此讯,狭私报复。”
锦瑟闻言心中却一凛,看来这位三皇子果真极得盛宠,燕皇这不摆明了给三皇子送军功呢,只却不想三皇子竟叫他失望了,十拿九稳的军功却葬送在了顺昌。
锦瑟眸光闪了闪,便又往完颜宗泽的怀中靠去,笑着道:“怎你燕军都打了败仗了,你这做将领的倒还幸灾乐祸,却比我还高兴?”
完颜宗泽闻言将锦瑟拖出来,轻点她的鼻尖,道:“小没良心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父皇历来尊贤重能,最惜那年轻有为的青年,廖书意和文青这仗打的漂亮,一定会给父皇留下极深印象的。将来,他们能好便是你好!只是他们这仗打的再漂亮,却也不及微微在临关的布置啊”
锦瑟见完颜宗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面庞微红,心知自己在江州的所作所为果真没能瞒过他去,却闻完颜宗泽又道:“微微只消令义军打着镇国公的旗号,扮成自前线溃散的主力军,又掐断了临关和外头的联系,令镇远侯郭琦以为义军已和我燕军合力夹击大败了镇国公的大锦陆军主力,郭琦便慌了神,竟领着临关精锐大军自己弃了临关,奔赴凤京护驾,叫义军不费一兵一卒就便白捡了临关,微微这才是谋略过人,叫小生我不得不服呢。”
完颜宗泽言罢见锦瑟掩着嘴笑,便又道:“这镇远侯郭琦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
锦瑟闻言却摇头,道:“非也,祖父曾评点过这郭琦的性格,此人虽作战勇猛,可却是个刚愎自用,好功喜大之人,他一直不服镇国公杨建。以为杨建在朝中能够压他一头,不过皆是因皇后的裙带关系罢了。这回他听闻镇国公吃了败仗,京城不保,是不是真忠君且不论,慌忙地带大军进京抢功却是真的。你想,镇国公一旦战败,郭琦能保住临关精锐又护驾有功,以后便可上辅佐君王,控制群臣,下安抚百姓,整理秩序,将来他也必会受到重用,成为真正掌握大锦朝政的那人,既有名又有利,又能自此压镇国公一头,依着郭琦的性子,他岂会不做?”
完颜宗泽见锦瑟说的头头是道,不由玩味地盯着她,直瞧的锦瑟都不好意思了方才将她又揽进怀中,道:“这三年多,是否也过的很辛苦?微微,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让我知道三年多来,并非唯我一人在傻傻的坚持。我已将我们的事都告诉了母后,她很想见见你呢,等平定了南方,我便请父皇为我们赐婚。你的谋算我都明白,我已将一切都如实写下军报上呈了父皇,父皇定然也是希望能招安义军,免除一场战火的,彼时这招安重任,唯微微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义军的统领们定然也最是相信你,由你来做这招安使臣,此事定成。”
锦瑟听完颜宗泽将她的谋算都说了出来不觉微笑,当初她走义军这一步棋,也是在谋此功。大锦若亡,她和完颜宗泽的身份无可避免将相差的更远,纵然完颜宗泽承诺给她一切,可她不能允许自己低至尘埃去仰望他,可腐朽的大锦王朝灭亡原便已是无可阻挡之事,那么她便唯有在这次战乱中,尽可能地为自己造声势,建功业。
更何况,义军原本都是可怜的百姓,前世义军被镇压,朝廷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次她若能相帮义军避过此难,也可使这块土地上少些杀戮和血腥,双赢之事她为何不做?!
>燕国对女子的约束不多,还曾有女将军出现,相信有完颜宗泽的军报,皇帝一定会将此事委于她的,只因确实没有人比她更为合适了。
锦瑟只是没有想到,完颜宗泽竟然已向金后提起过她,听他的语气,似乎金后并不反对他们
她诧了一下,却未多问,只扬起头来,道:“你何时离京?”
完颜宗泽见锦瑟面带不舍,盈盈地瞧着自己,心一柔,抚着她的面颊叹了一声,道:“天亮便要离开了,如今三哥的西路军在顺昌受阻,倒是给镇国公所率大军留了喘息之机,现下主帅的中路大军战事吃紧,所以我得尽快领兵杀出凤京,以图东西夹击镇国公。”
完颜宗泽虽说已进了凤京城,然而镇国公的大军却仍旧在和燕国的中路主力军对峙,而南边更有郭琦所率大军被逼地在青州一带驻扎,马绒的西都军虽在凤京折损严重,可手中仍旧有雄兵四十余万。
而疆毕王,汝南王的大军在这次大战中几乎没动一兵一卒,尚在观望之中,如今大锦的形势可谓复杂难言,若这些势力能联合起来抗击燕国,那么鹿死谁手当真不好说。
只是在锦瑟看来,这几波势力却多半无法联合,如今明孝帝已死,京城一破,大锦已然亡了。镇国公和郭琦素来不睦,和军的可能性并不大,而西都王马绒是杀死明孝帝大千古罪人,镇国公和郭琦不夹击他已是仁慈,万不会和他联手。至于那汝南王和疆毕王,京城尚保之时,两人已是观望态度,显然是欲保存实力,只顾自身立足。
如今大锦已亡,只怕两人更会观望下去,左右只要手中握着兵马,最终形势不管如何,他们的荣华富贵是丢不掉的。
虽说如此,可此刻燕军能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扫平残军,将其个个击破却是要中之要,如今凤京已基本安定,完颜宗泽自是不会守在此处的。锦瑟虽知晓这点,可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天亮便走,没想到他们好容易重逢,相守的时光却总是如此短暂,这便又要分开了。
锦瑟埋头不啃声了,完颜宗泽见她低落,心便又柔了几分。他何尝愿意分离,尤其是这回相逢,他都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说话,没来得及仔细瞧瞧她,被她撩起的火气也还烧的他难受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什么不管不顾,只醉死在这温柔乡中算了。
只是他到底不能,不管是身上肩负的责任,还是他允诺给她的未来,都需要他继续前进,不能现在停下脚步,错失了战机。
他要的是和她长相厮守,而并非一响贪欢。故而完颜宗泽叹了一声便勾起了锦瑟的下颌,锦瑟被迫瞧向完颜宗泽,却见明月清辉之下,他的一张俊面上竟全挂着幽怨之情,那一双蓝眸更是盈盈幽幽的瞧着她,神情夸张的要命,样子像个欲求不满的小怨妇,锦瑟不防,被他的搞怪惊到,打了个颤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完颜宗泽眸光因她的笑靥而为之一荡,复才低头,贴上她那粉嫩的唇瓣含住,用舌尖舔舐吸允起来,锦瑟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无声回应,两人缠绵拥吻,半响完颜宗泽才松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最后一回了,等这仗打完,我再不离你身边,便是再有战事,也定将你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叫你陪着我,也免得我受这身心的双重疾苦尤其是这身子,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真要出毛病了”
完颜宗泽言罢便顶了下腰,察觉到他身子竟又有了变化,那处蠢蠢欲动地贴在她的腿侧,锦瑟面上红霞方散,便又再度腾起,嗔了完颜宗泽一眼,却闻他一声怪叫,恨声道:“没心没肺的丫头!你莫得意,总有我们大婚之时,当时候瞧我”
完颜宗泽说着低头贴在锦瑟耳边低语两句,直臊的锦瑟面红耳赤地抬手捶他,他方朗声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