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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海楼里只剩下楚缨和那个伙计三仔,他此刻很高兴,表情里流露出想要找人说说话的期待,在楚缨坐的那张桌子面前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次,却一直不敢坐下来。
“你怎么不走?”首先开口说话的人却是楚缨。
“走?我以后就是这听海楼的掌柜!我在这里等了快一年,到今天才等来我想要的。”三仔有些得意,他说着话,拎起水壶给楚缨添了一碗水,“以后我也能挣足够多的银两,等你下次来,可能不是一锭金一个人,可能是两锭。”三仔伸出两根手指在楚缨的面前晃了晃,笑得更开心了,“听海楼当真是个好生意。”
“你是谁的人?楚邢?楚旭?还是平尧?”
三仔的笑容僵持在脸上,他原本还想再说一会儿,然后他尴尬的咳了一声:“客官,你在说什么,小的听不大懂......”
“我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楚缨用他细长的眼睛看了三仔一眼,然后他站起身来,用他那双苍白枯瘦的手狠狠地掐住三仔的脖子。
三仔睁着惊恐的眼睛:“客官...我真不是......”他来不及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死了。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死。他去年来到听海楼,来之前他听说在这里当掌柜能挣钱,挣很多的钱,所以他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三个,有两个在沙海的风暴中死了,另外一个因为受不了这里单调艰苦的生活走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知道,只要他能坚持下来,坚持到老掌柜挣到足够多的钱走,他就能当上听海楼的新掌柜,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他却死了,成为听海楼里第一个被人杀死的掌柜。
楚缨看着三仔摊在上的尸体,才发觉自己杀错了人。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悲悯来,他蹲下身子,用一只手遮住三仔睁大的惊恐而疑惑的眼睛,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很好,没有骗我。”他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三仔方才与自己说话时的样子,这是他活了近三十年里第一次有一个人怀着一种单纯的,毫无目的的,快乐的语气同他说话,说的是自己心底最想说的话,是让自己快乐的事。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被他杀了。他想到这里,突然伏在尸体上呜呜的哭了起来。他此刻不想去想这个三仔究竟是不是好人,以后会不会是个奸商,等他下次来这里,一个人究竟十两金还是一百两。他只想他活,活过来像刚才一样说说他的打算,说说让他开心的事儿。
楚缨一个人难过了一会儿,突然转念又一想,就算三仔活过来了,也不能,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和他讲话了。他会怕他,像其他人一样怕他。最后楚缨才明白,三仔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于是他刚才所有的痛苦与懊恼也都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迈开步子走出听海楼,朝西北方向去了,只留下空旷的听海楼在沙漠中孤独的矗立着。
楚缨在沙海西北的边界终于遇到了他想遇到的人。从听海楼出来的这一路他走的都很慢,他怕错过什么,害怕等他的那个人也错过了什么。
楚邢此刻站在他面前,身后是他手下的十名精干。时而有风吹起,裹着黄沙铺面,这样的氛围,有些诡异。
“三哥,我在此地等候你多时了。前几日沙海刮起大风,我原以为你是出不来了,心里却又不甘心,便又多等了几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叫我等到了。”
“四弟有心。”
“三哥此行可还顺利?”
楚缨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双手:“倒还算顺利。只是因着你的缘故,我杀了一个人,叫我有些后悔。”
“哦?因着我的缘故?”
“是啊,我原以为他是你的人。”
“三哥为什么要杀我的人?”
“你我都是明白人,四弟问这样的话,倒叫我有些不明白。”楚缨抬起头,瞧着楚邢,笑出声来。
“三哥冤枉我了。我也是受父亲之命。都是自家兄弟,做弟弟的怎么忍心对哥哥不利?”
“你知道,我不爱说话。有什么事,不如咱们兵器上说吧。”
沙漠里的风刮得更大了些,站在远处的人只瞧见沙海边界有一处地方,狂风像一条巨龙自云端俯冲直下卷尽周边黄沙,裸露出黑色的地皮。有眼尖的人或许还能看见,风眼中又有人影舞动,时而夹杂着,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光芒朝四方散去,在风尾处化作无形。
这阵奇怪的风,从白天吹到黑夜,不时有人从风眼中被吐了出来,掉在地上,不做一丝挣扎就咽气了。然后,风停了。随着漫天黄沙落下,将原本的尸体埋的了无痕迹,只剩下楚缨和楚邢两个人。
楚邢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深吸一口气,便已觉出自己受伤极重,若是再纠缠下去,必然要吃亏,于是强装无事朝楚缨笑道:“三哥果然不愧为我鬼殿第一高手,弟弟领教了。”他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楚缨从掌心抛出一柄由黄沙集结而成的短刀,一下子刺穿左腿,倒在地上。
只瞧着楚缨一步一步朝楚邢走去,在沙漠里留下他深深的脚印。他长发四散,在黑夜中遮住了一张惨白的脸,像魔鬼一般,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朝楚邢走去。
楚邢用另一条腿蹬着沙地,朝后挪了挪,终于没了力气,一只手支撑柱身体瞧着楚缨的眼睛,哆哆嗦嗦的问:“三哥......三哥,咱们是亲兄弟,你必不会杀我吧?”
楚缨蹲下身,替楚邢擦干净嘴角残留的血迹:“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他说着拿起楚邢掉在地上的剑,用手试了试剑锋,血从指间涌出,他满意的笑了起来,“好锋利的剑。”
楚邢早已面色惨白,他不知楚缨此刻究竟要做什么,但却知道,凭着楚缨的性子,既然说了不会杀他,自然不会食言,只是瞧他现在这样子,又不实在不知此刻他究竟要做什么。对未知的恐惧,时常叫人备受折磨。
楚缨站起身来,他手中的剑划过脚底的黄沙,划出一条细细的沟壑,然后划至楚邢的两腿之间。楚邢吓得猛地朝后退了又退,他哭道:“三哥!三哥!你放过我!求你!求求你!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让父亲继承宗主职位,以后你就是鬼殿的掌门!三哥!三哥!”他怕极了。
楚缨手中的剑随着出行后退的距离又往前挪了几分,仍指着楚邢的两腿之间,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四处荒凉的沙海,直到笑出眼泪来:“邢儿,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也不是?”
“是!是是是!”楚邢点头如捣蒜。
“我亦是父亲亲生之子是也不是?”
楚邢忙不迭的又点头称是。
“那依你所见,你我之间可有兄弟之情?父亲与我可有父子之情?”
“三哥......你放过我吧......”楚邢想去够楚缨的腿,身上却没了力气,他哭着,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流了下来。
“我小时候总觉得被兄弟疏远,被父母责骂,心中不解。总以为都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不受父母兄弟的喜欢。长到十几岁才知道你们不是不喜欢我,是怕我,恨我,恨我不死。可是,邢儿你可知道,我羡慕你,羡慕你们。我也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我这副不男不女的身子,恨透了我这一身皮肉!只是我最恨的不是自己,不是你们,而是父亲!我恨他不早早的把我一掌劈死,却叫我活在这世上被人耻笑!邢儿,你可知道三哥的痛?”
“三哥,我知道,我知道......”
楚缨又笑了起来,笑的五官都变了形,笑的声音嘶哑,笑的龇目欲裂:“你不知道!所以我今天要让你知道!”他话音才落,手中长剑朝两腿之间狠狠刺去,只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后,沙海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