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溪位于居溪西边数十里以外的地方,西南境地多有崇山峻岭,且地势险要,若是翻山越岭,哪怕是熟悉方位与山路的行者连行十日都难以通达。不过两地之间的溪流小径便是能极大减少两地路程,只是茂密溪林中,野兽猛禽无处不在,危机四伏。
丘起万崇围,溪自丘中来。步入丘溪之地,一片青翠袭入双眼。花草相间,虫鸣蝶舞,薄雾环绕,丝毫没有一点秋时荣枯的迹象,当真是幽美清静。
溯溪而上就能看到林间几户零散的人家。这里的老旧房屋多为竹材搭建,竹屋被离地四尺有余的粗大竹架所支撑,看上去牢固且坚稳。
——
山丘顶处两股清泉在竹树林中流动,这两条山涧隔着一块广阔草岸在互相招望。丘腰处的一片草地上架起一座青绿小竹屋,竹屋底架是以青竹深入土泥中作为支撑并搭建的,竹与竹之间的搭接处是由韧竹启成的篾条紧紧绞住。
竹墙、竹顶、竹梯、竹栏则是用坚硬挺直且难以干裂的毛竹整齐排成,竹屋顶所铺草叶,看上去定是遮挡不住过大的雨水。
小竹屋青青绿绿,没有一点岁月斑驳的痕迹,看样子是才建成不久。
竹屋旁,草地间,有不少小鸟小兽,这些动物倒也奇特,丝毫不惧怕刚刚从竹案上起身的白衣少年,少年径直向山下走去,这时几只白兔跃上竹案,将此当做自己休息之所。
其中一只不慎将合起的竹卷撞开,只见卷前赫然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少年在竹林小路中行有半个时辰,便已是连连喘息不止,他倚上一根粗大竹子,停下身来准备歇息片刻。
阳光被一丛丛青青竹叶遮挡的零零碎碎,少年仰头望着轻轻摇摆的竹叶,眉间多出一丝似蹙非蹙的忧愁,不过仅一会,他瘦弱面容中的坚毅神采又恢复如初。待呼吸平顺,气力恢复些许,少年继而踏上小路行进,且行出十丈有余,只见两人迎面赶来。
“大叔,小叔,你们如此着急赶路,是有何要事?”少年挥手问道。
“云天啊,不是让你今日不用过来了吗?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是那,小天。这段时日见你气色不太好,恐你旧疾复发,你就在屋里多休息几日有何不好?”两名青壮男子见是云天,便减缓步伐,不由分说对着云天一顿问斥。
“我这几日就是有些力气空乏,虽说如此,倒也没什么大事,两位叔叔放心啦。再说我面色憔弱是自小就有的,不碍事。”云天话毕,正准备告别二人,没想却直接被两名男子架起来给驮上了背。
“我们顺路把你背回去,你就好生回去休息吧。”
云天哭笑不得,又拗不过二人,只能哀声怨道:“二位叔叔如此宠惯小侄,实在让小侄心生沮丧。”
“你近来身虚力乏,本就做不了劳事。带你回去休息这如何就成宠惯你啦?”背着云天的男子忽是笑得爽朗。
“我堂堂一名顶天男儿,若连劈竹启篾这等小事都做不了,那还有何用处?二位叔叔恐我无力做事,就如此宠惯我,岂不是把我当女子乎?”
“哈哈,那就等顶天男儿的身子好些,再去做活事吧。”另一名稍年长的男子亦是悠然侃道。
云天被两人这么一笑,更是失了兴致,于是也不再争辩,就安静地伏在男子背上开始思索其他的事情。
片刻,云天回过神来巡视着竹林四周,心中一阵恍惚,这今日竹林内怎么除了竹叶轻摆,就再没有其余的声响?也不知今日林中鸟兽怎会无了踪影。
看着倏然变得昏暗且阴沉的竹林,云天在心中叹道:“要是小叔不慎跌倒,我就能乘时脱身。可这早已熟于心中的老路,怎又能使人跌倒呢?唉。”摇着头不再去想之时,竹林深处忽窜出一道金影,云天将其看得清楚,这是只金色竹鼠。金鼠飞快窜到男子脚下,男子丝毫没注意这阵声响,一脚踏出把金鼠踩了下去。
云天心中一时不忍,可也来不及留住这小生灵的性命,只得闭上双眼。
男子察觉到脚下踩到个硬物,正将脚挪开查看,就见到一只金鼠突然暴起,化作一块飞石打向自己脚踝。
没有一点防备的男子自然是躲之不开,整个脚腕被金鼠撞得结实。他脚底失力不稳向前跌去,本想一把拉住身前之人好借力稳住身形,却忘了身后还背着云天,一个不慎把年长男子也带翻在地。
云天摔于两人身上,也无大碍,于是他嬉笑爬起很快就跑远了。“哈哈,二位叔叔,我去村上啦。”
两名男子拍下身上的灰尘,先前背云天那人苦笑的看着小路上已远去的身影。“这小子。”
“算了,益弟,随他去吧。看他如此精神,也是好事。他自小就闲不住,见咱们近来忙碌,他许是想多出些力。对了,你刚才怎会跌倒?”
“我也不知,也没看清,就被什么东西给勾住脚腕,将我绊倒。”
——
午时丘溪村落里,一片繁忙之景。每户人家都在忙着编制各种竹器,而有几名孩童围着一名白发老人,静静地听老人说着故事。
不远处,云天从竹堆中翻找出数十根质地完好,筒直节长的竹材,将它们全部整理到木桩旁,而后就坐到小竹凳上,执起铜劈刀便开始劈砍竹节。
云天早已对此事久而熟之,每一刀的力道都恰好能把竹节分离开,又不使竹节崩裂。
近一个时辰后,数十根竹材已是被分离成数百节,云天将最后一根竹材劈好后,便起身舒展一下僵硬酸麻的身体。
这时一名孩童架着竹马跑近身前说道:“云天哥,我瞧你事情已经做完,快与我去玩吧。”
“小桃子,今日怕是不能陪你玩了。”云天轻抚孩童的脑袋,只见孩童依旧是嘟着嘴,一副赌气堵气模样。
云天蹲下,替孩童整理好褶皱的衣襟,微笑对其说道:“别生哥哥气好不好?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所以不能陪你玩耍。竹爷爷不是在说故事吗?你怎么不去听爷爷说故事呢?”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嘛。”小桃子跳着拽起云天的手,云天则顺势将他抱起。
“那这样好不好?你去爷爷那里听故事,我事情做完就过来找你,你要把哥哥没听到的故事说给我听好吗?”
“好。那说定了。”云天将小桃子抱到老人身旁,又转身回去开始整理竹节。
小桃子生性活波,喜爱玩闹,也只有云天能让他像现在这样专心致志听老人说故事。
——
云天将数百节竹筒按长短之分摆放整齐,这时他目光扫过孩子们聚集的地方,见孩子们逐一散去,他就知道今日老人的故事是说完了。
小桃子跑到身前,云天将他抱起,问道:“今日竹爷爷说的是什么故事啊?快于我说说吧。”
“说的是咱们村上织竹成器的手艺,很早以前有位老爷爷,他制耒耜,教会百姓如何耕作,他辟市场,让百姓能换自己所需之物,他治麻为布,使天下人都能身着衣物,他织蓑笠,使至人们雨天也可出行。咱们村上祖先织竹成器的手艺就是源于织蓑笠之术。额...让我想想后面的。”小桃子说到这就想不起再多,于是十分认真地挠着头在思索。
“老爷爷叫什么?”
小桃子恍悟,接着说道:“神农老爷爷后同祖先一论竹之妙用,而后便作出更多竹器,有簦、簟、籧篨、斗、篓、箕等。之后祖先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并以竹为姓,我们丘溪之地的先辈年少时就喜游历四方,后心生感悟,以竹织出各种鸟兽,更是将这手艺……”还没说完,小桃子竟是昏昏睡去。
云天轻轻一笑,这些故事他从小听到大,早是熟知于心,哪怕听过无数遍也不觉厌烦。
云天将挂在一旁的上衣取下,盖在小桃子身上,就向村落里走去。
“云天,你今日就早些回去吧。”老人见云天路过,便对其说道。
“竹爷爷,今日事情还没做完呢。待我把小桃子送回去,再回来启篾条吧。”
“好啦,小天,不用再说,快回去吧。”
云天也再不提此事,走近老人询问过金色竹鼠之事才告别离去。
——
天色近晚,竹屋门前一串串用竹绳穿起指节大小的小竹筒在空中摇摆不停。
云天掀开竹帘,手执一根竹笛走下竹屋,来到竹案前盘膝而坐,他挺直腰身,将竹笛横置嘴边,缓缓闭上双眼。
倏然间,只听闻风声渐止,溪流涌动。这时云天轻吸一口气,微鼓起脸颊,清扬笛声自笛孔中悠悠传来。
清音似流水,嘤咛绕山涧。
不时,几只小鸟飞落于竹案与几只小兽一同在云天身前伏身听乐。
忽一阵清风来,竹海萧萧,郁郁苍苍。
云天屏息凝神,轻轻摆动手肘,好似乘于风中。这时微风渐狂,云天十指在笛孔之间翩飞不止。
清悠笛声随风势变得清脆高亢,忽急忽缓。那声音细如流水般绵绵不绝,又好似下一刻就会如风止声息般落去声响,变化无常。可仔细一听,这笛音似有似无,融于风吟,又止于叶叹。
几只花蝶起于花草间,却因笛音迷于风中。
袅袅幽清意,伴风吟叶落。
风势去,声息止。
云天手势慢了下来,笛声越发和缓,风止一刻,音律全无。
轻出一口气后,云天方才睁开眼,放下竹笛之际,一只花蝶从笛尖飞离而去。
“这首轻风吟之意,你已能演五六,不错。”一名老人来到竹屋前,将手上白幡插于竹梯边。
“爷爷,你回来了?”云天很是惊喜,起身将位置让与老人。
老人在竹案前坐下,云天于竹案后说道:“请爷爷指点一二。”
“轻风吟,此曲意在形。何为形?风无定向,云无常态,此为无形。静水随风转,落叶因风摇,此为有形。无形中有形,有形亦无形。这还需你慢慢领悟。”
云天沉思片刻,又摆正身体继续听老人说道。
“先前观你吹奏,见你指法动作利落,速度均衡灵活,进步犹快。只是对气海丹田的控制力稍有不足。气息不稳,音律则不准。还有唇舌上的功夫,这乃熟能生巧之事,我也教不来你。”
“我赶路数日,有些疲倦,就先回屋休息去了。这包裹里是从西陵之地给你带回的新书卷,定要好生习之。我教你吟笛,是希望你能以此修身养性,磨练心性。但还是不要因此忘却正事为好。”老人把怀中包裹递给凌天后,转身回了竹屋。
“我已明了。谢谢爷爷。”云天打开麻布包裹,竹卷之下是一件灰色衣袍。
(by:树下日月)
——————————————————流水落叶吟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