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顶,雨漫山河。
“这场雨已连下数日。也不知何时能止。”老人负手看着门外的大雨,愁思重重。
屋外的噼啪声响以及哗哗水声让老人难以平静,甚是烦躁。
竹屋屋顶是由整竹排成,竹身之间皆有缝隙,可屋内丝毫不见滴落的雨水。
老人来到竹榻前,越发急躁。
云天静静躺着,身上盖着许多厚实布衾。他面色煞白,嘴唇干裂,看上去虚弱至极。
听见声响,他嘴唇轻启,细微无力的声音传出:“爷爷,雨还没停吗?”
云天此时头脑不清,耳鸣眼花,意识模糊,根本分不清周遭变化。
几日来云天是万分后悔当日怎么会如此固执,非要冒雨而行,否则也不会受此病痛煎熬了。
“看这雨势,恐再过数日都难以停歇。瞧你这痴儿,非得自寻苦吃。这下可好?”老人很少发怒,可云天一再不听劝言,变成这般模样,让他心焦难耐。
云天似又昏睡过去,没有应答。
老人在屋中不停踱步,接连念叨:“他自小身子骨差,体弱多病,本就难抗病痛,再加上连日来大雨不断,难寻医治之法,遂使其越发病重。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性命不保。”
老人似做了什么决断。披戴好蓑笠,急忙往屋门而去。这时只听云天喊道:“不要丢下我一人!”
老人折身回去,看到云天依旧是昏昏而睡。
可能是在做梦吧。
老人将布衾铺盖严实。
“不要丢下我一人!”不知怎么云天的手忽然就举起拽住了老人的蓑衣。
——
老人坐在桌前沉思盘算着。
如此情况只能带小天去寻医了。离丘溪最近的邑聚是居溪。但数日来大雨连绵,山路泥泞,选走山路,只会拖延行程。
那眼下只有溯溪而行这一条路。可溪林小道定会因雨时涨水而没于水下,亦是行之不通。
唯有乘竹筏顺溪而下。雨天水流变急,且能加快行程。此法从丘溪去往居溪能省下数日。只若水流急促,我会神御筏之际当是无暇顾及小天。这又该怎么办才好?
沉思至此,老人起身转入自己屋内。
——
风势不止,雨势更甚,屋外竹叶被狂暴的雨打落无数,许多幼竹没有竹林的庇护,亦是在风雨中断去生机。
老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底宽首窄的大竹篓。此时蓑衣已被系好在竹篓口。
老人虽年迈,但抱起云天却丝毫不费劲。将云天放进竹篓后,替其带好斗笠,又随手收拾了一些常用之物放于布袋,便背上竹篓,夺门而去。
在风雨中行有半个时辰,已至村里。
老人扫了一眼,加快步伐,不想就被叫住。
竹老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挥着手道:“老云,你这是去哪?不是说好等雨时一过,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居溪吗?”
“小云身染寒疾,重病不退。恐拖不到雨停。我只能先行一步去往居溪。你们等雨过天晴再过来吧。”话毕,老云不想再多耽误一刻,起身就走。
“那你路上小心。”竹老头跟上来,把自己的蓑衣与斗笠替老云披戴好才告别回去。
片刻,来到溪岸边,水流已经没过草地,不过幸是岸边竹筏没有被大水冲走。
老云仔细查看过一遍后,当下不再迟疑,把竹筏拖到水中,拾起竹竿驶离而去。
黑夜漫漫,风似厉声尖嚎,雨似迷离鬼影。
视线难以看清周遭事物。
不过竹筏却十分平稳地在水流中前行,风雨无阻。
云天许是又做了噩梦。直在老人背后胡言乱语。
“不要离我而去…”
“我岂能容他人伤你…”
“啊…啊…为何会如此…”
“我为何这般无力…”
……
老云于此也毫无办法,只能轻声叹气,但愿早些到达居溪。
云天忽然伸出双手,抱住老人。
老人一愣,正想转头,就听到云天说道:“爷爷,从小到大总是为我百般奔波,让你如此劳累,是我无用。”
云天清醒一瞬,说完话又再次昏睡过去。
老云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又缓缓闭上眼,继续御筏而行。
——
红日出现在溪水流向的远方山头,雨势随着初阳上升而渐渐消失。
竹筏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看向远方“此雨一停,看来是已到居溪。”
辰时未至,居溪市集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有少许人影。
天还未亮,吕圣医便是早早起来在小院里借由烛灯光亮认真观阅竹卷。
见天色泛白,吕圣医站起来舒展过身躯,而后走向院门。
刚打开院门,只瞧一人迎面走来。
“老吕,你坊门开的真及时。”老人背着竹篓,看样子很是疲乏。
吕圣医一愣,随后认出眼前的人,但依旧满脸错愕的问道:“云…云峰?”
“是我,叙旧的话暂不与你说了。我孙儿重病,你快给瞧瞧吧。”云峰放下竹篓,抱出云天。
“这小孙孩情况不妙。快进来吧。”吕医生看见云天面无血色,当下不再犹豫带着云峰往里屋而去。
云峰进到屋内立马将云天放上床榻,后退朝一边。
“如我所料不错,应是由寒疾引起温病,使这小孙儿病成这副模样。”吕圣医凭多年阅历,一眼就把云天情况看出个大概。
“他自小身体就差。”
“如只受寒疾,应不至于此。他是否身怀旧疾?对了,云峰,你们从何而来?”
“从丘溪而来。我这小孙儿自幼易病,也不算有什么旧疾。”
“丘溪之地一年四时常青,难以分辨节气。且四周环山,山风阴冷,溪流相伴,湿气太重,你自知小孙儿身子多病,为何让他同你住在那种地方?”
“说来话长啊,老友。”云峰叹气略显无奈。
吕圣医见其这副模样也不好再逼问,只得继续说道:“时值秋冬,连居溪这个常见日照的地方都是甚如有雨便是寒冬,更别提丘溪了。常年生活在阴冷之地,小孙儿身子怎么好得了?这次他受寒疾之痛,亦是把多年存积在体内的湿毒也给逼了出来。如此寒湿热疾相冲,就是连青壮汉子也受不住。”说罢,吕圣医握住云天手腕,想查其脉象,忽是一惊,本想开口询问云峰,但觉不妥,只能在心中一阵嘀咕:这孩子怎么会没有脉象?莫非是山精鬼怪不成?
——
“师父,我来帮你吧。”
“不用,这孩子数日未进食,小文你去煮些米粥,等会以喂于他。”
吕圣医身旁摆放着一个已点燃柴火的铜炉。他坐在床边,用艾草循着云天背部的穴位一一而灸。
“没想到啊,老吕。轩辕大帝以艾草熏烤诸经百穴舒筋活络,通畅气血,维人体阴阳之秘法竟被你学了去。”云峰饮下一口茶水,淡淡看着吕圣医的动作。
吕圣医撩起衣袂拭去细汗,方才接话:“我区区一后生小辈哪能与轩辕大帝相提并能,你可别折煞与我。我能以艾草灸穴,能驱寒毒,治病痛,都是拜轩辕大帝通天晓地之神能所赐。”
片刻,见吕圣医终是停下手中艾草,云峰问道:“如何?我孙儿好些了吗?”
吕圣医瞥了一眼云峰便站起身来:“没有那么快。小孙儿体内病邪之气旺盛,今日之后,更会甚如之前,必须不断以灸其穴温阳补气才能驱除病邪,等小孙儿醒来,才能饮用药汤。若能饮药,就能更快恢复,不过就算如此也得一月有余才能康复,所以你就安心在我这小医坊住下吧。”
云峰应声答应,而后走出小屋,他神思恍惚的模样,让吕圣医捉摸不透。
——
黑夜已至,凉风嗖嗖。
厅堂里摆放着木桌,云峰和吕圣医二人此时正在共饮茶水。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以为你早就已经……哎。”吕圣医端详着手中的茶杯,心不在焉。
“我也没想到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山林野人能在十三年前那场劫难中存活下来。”
“你当年是被何人所救?”
“无人救也,无人救也。只是命大侥幸存活于乱石之下。而后便一直游历到丘溪之地,见丘溪远离尘嚣,便心生欢喜,从此隐居。”
“然后多出个孙儿?你满口胡言,我可断不相信。”吕圣医放下手中茶杯,死死盯着云峰的双眼。
云峰不答,反而一脸笑意与其对视。
“我瞧你面有灰邪,定是身染重疾,不如我帮你一查脉象如何?”说罢,吕圣医出手迅速一把抓住云峰的手。
见云峰毫不抵抗,他更是邹紧眉头。
“你到底是何等妖人?冒充我旧友究竟有何目的?”
“此话何意?”云峰不解。
“我旧友十数年前就被崩塌山崖所埋于其下。他乃一介山民,不会术法,亦不识书卷,就这么一个平凡之人,又怎会知道艾草灸穴之由来?纵使你装得再像,知道再多,我还是一眼就能将你看穿。”
“老吕,你当年没有亲眼见到我死去,怎就能以此断我生死?故友相见当是喜快之事,你如此质疑我,叫我寒心啊。”
“你肯定是那山中...”鬼怪二字还没说出来,吕医生就怔住了,云峰手上确有脉象,若是什么妖邪之物,是不会有经脉搏动之象。
“你不是把我当做孤魂野鬼了吧?你这老顽固,就这般不信我所言?那可别怪我说你不是了。”云峰一正声色又接着说道:“你我小时候过的穷苦,你又甚是喜欢读书识字,后来你就去偷别人家得书卷来读,后被你母亲发现,将你打得屁滚尿流。”
“行行行,你别说啦。是我太多疑,老云,你莫怪我。”见云峰将自己的丑事说出,他糗态毕露立刻打断云山,生怕被自己门徒听见。
“我不怪你,你时至今日还是这样谨慎。也难怪你当初会被磐门上士带走。后来如何?”
“别提了,本以为进到磐门就能一心修炼,期待飞升。可不想我在修炼方面毫无天赋,时过二十年还是毫无进展,而后我受不住众人耻笑,就自己告别山门,自此开始行医。之后又过十数年有余,我回到故地,却不想遇到天地劫难。后来就听闻你死于崩塌山峰之下。劫难过后,就一直留在居溪了。人生短暂,我时常回顾往昔都会心有余恨。没想才过去十三年,你倒变得比我洒脱,说起往事犹风轻云淡,怕是世间琐事在你眼里都成了过往云烟,不值一提。当是如此我才对你心生质疑。”说到这里吕圣医脸上多出几分疲态。
“老云,你今日也累了,我带你去休息吧。咱们日后再叙旧话。”
“甚好。”云峰应声跟上了吕圣医。
——
吕圣医将云峰带到休息之处后,便想自己屋里休息了,可突然心头一紧,他转身走向了云天休息的屋子。
吕圣医摸到云天手腕,眉头几乎皱到一起,白日里已经确认过这小孩是没有任何一丝脉象的,可现在又有了。
“真是怪矣。”
(by:树下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