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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门边,晏珏又道,“尸首的事办妥了吗?”
邹师爷有些意外,转身见晏珏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才回道,“已经办好了,咱们弄几个现成的尸首还不简单。”
“嗯,务必要泡过水,再扔到岸边。既然做了,就要把功夫做到位。似是而非,更惹人疑心。”
邹师爷心底疑惑更甚。
他们这位爷一向不在意细枝末节的小事,只吩咐一声,下边的人自然办的妥当。
何时变得他如此婆婆妈妈。
于是又朝前走了两步,仔细觑了晏珏神色,“世子,这点小事魏广知道的。还需您一件一件吩咐?”
晏珏眼睛闪了一下,并没与师爷的目光接触,声音竟然透着一点心虚,语速就有些急,“毕竟有孟寒跟着,我也怕你们行事不便,因此多嘱咐两句。”
许是惊觉自己反应过激,晏珏突然挺直了脊背,昂首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这回气势是有了,可是看着却有几分虚张声势。
邹师爷更是觉得有趣。
别看他们这位世子爷小小年纪,可是心思沉稳深藏不露,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今天怎么不自在起来?
这尸体抛去下游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李府的人好交差罢了。
李府的人如何交差,又与他们什么相关?
除非~
他转了转绿豆大的眼珠。
抽出腰里的烟袋,在晏珏充满警觉的目光中,掀开身边一只精巧的圆形螺钿漆盒,缓缓装着烟丝,“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那小丫头为我们遮掩,我们总不好让人难做。世子吩咐的细致点,也是应当。”
邹师爷说完这句话,竟然看到晏珏的一张俊颜破天荒地红了。
师爷离开之后,晏珏从怀里取出一只珠钗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只小巧赤金三尾凤钗,工艺极好。
金凤个头不大却是器宇轩昂,抬首展翅,傲然而立。
晏珏从没有这样细致地观察过女子的首饰钗缳,这些出现在女子衣裙发髻之上的凤鸟本是他见惯的,正因为见的多了,他从未留心。
此刻,他才觉得,凤凰,果然是百鸟之王!
轩昂高贵的气势,神采丰姿的仪态,自信强大的力量,无论别的鸟儿有着多么华丽缤纷的羽毛,也要俯首称臣。
不知怎的,晏珏瞧着金凤,眼前渐渐浮现出堂屋里,亭亭玉立却稚嫩柔弱的身影。
他当时正好伏在窗外。
这位梁家的二姑娘,不过是个庶孙女。
纵使她父亲管着梁家的祖业臻宝轩,她还是被撇在朗园生死不问,明显并不得宠。
晏珏王公贵族出身,怎会不知世家大族的阴私。
庶出儿女地位与处境何其艰难。
要不是如此,他作为晋王府唯一的嫡子,怎么又会面对无穷无尽的算计和危险。
可女子又与男子不同。
英雄不问出处,男子能保家卫国,能建功立业,只要拼尽全力,总能博出一个锦绣前程。
女子却没有这么多选择和机会,能够盼望的不过是结一门好亲事。能有个平安喜乐的后半辈子。
这样一个出身低微,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不是应该畏首畏尾,小心谨慎,只求自保吗?不是应该躲在嬷嬷丫头的身后,唯恐祸事上门吗?
这位梁家二姑娘为何如此与众不同!为何能散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看她应对朝廷六品武官,进能据理力争步步紧逼,退能装憨扮痴迂回斡旋。别说退缩,竟连片刻犹豫也没有。
只是想到她痛失五十两银子时,眼里明晃晃的心痛和不舍,晏珏嘴角浮上了温暖的笑意。
出身不好,恐怕银钱上不太宽裕吧。
难怪这小姑娘如此伤心。还千叮万嘱那位嬷嬷,务要盯着李承章把人放了。说道底,还是不舍得银子吧!
晏珏心里涌上一丝心痛,不管怎样,事情都是因他们而起,定要找个机会弥补一二才好。
他心中盘算,以指腹缓缓摩挲着金凤。
金凤全身都由赤金打造,凤口流苏上坠了一颗拇指盖大小的金色南珠。
南珠多是银色,金色较为少见,可见这首饰上也是花了功夫的。
凤尾镶嵌着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凤眼是水头极好的碧绿翡翠。
晏珏举起金凤,放在窗下。
那翡翠眼珠给春日里的阳光一照,水波流转,灵动飘逸,似要活过来一样。
晏珏仿佛突然就撞进了一双如宝石般华彩的水眸中。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梁燕羽,多美的名字!
可她是一只低低徘徊的燕子吗?
晏珏笑了笑,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自己从那如潮般汹涌的陌生情绪里抽离开。
多亏她这样一阵闹腾,李承章才弃了朗园往下游查去。
如若李府的侍卫搜到园中,他少不得要借朗园下的水道一用。
给孟寒见了这水道,也是麻烦。别看孟寒武将一个,很是粗中有细,知道他手下近卫本事不凡,他便多暴露了一份实力。
而李府,不可小觑。
李承章,凭着他们留下的那点痕迹,竟然能追出来几十里。
如若给李府察觉到他们真正的目的,有了防范,可要前功尽弃了。
不行!不能放孟寒去山东!
万一打草惊蛇,一样要坏事。
晏珏连拍两下巴掌,吴清闪了进来。
晏珏沉思了片刻,吩咐道,“你与师爷说莫让孟寒去山东了。给他找个差事,打发他回京。如果师爷问起来,就说李家不简单,孟寒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不能让他打草惊蛇。”
吴清应了,却没有即时就去,冰着面孔站在屋子当中。
“怎么,还有何事?”晏珏有几分诧异。
吴清咳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世子爷今后莫要总拿吴翠做挡箭牌,我妹妹怎么也是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爷总是拿她开玩笑,将来还有哪户人家敢要她?”
晏珏又变成了玩世不恭的轻佻模样,“你这意思是想让爷负责了?”
如果是个正常人,饶是熟悉晏珏,亲眼看到他翻脸的过程,也会惊讶不止。
可是吴清不会,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爷说的哪里话。就算有一天吴翠要嫁给你,我也必定亲手打断她的腿!”
晏珏默了一默,一时失语。我有这么不堪吗?
这个冰块脸的近卫与他一同长大,小时候还是爽朗跳脱的性子。
可是自从学艺回来,近几年又多了一个妹妹以后,就是两幅表情。要么是不苟言笑的冰山,要么就是嫉恶如仇的护妹狂魔。
吴清越是这样冷冰冰的样子,他就越想逗上几句。
毕竟他能展露真实情绪的时刻并不多。
他给别人看的三张面孔,张张都不是自己的真性情。
人人都道他是皇室贵胄,却不知道他短短的十几年人生当中,所经历的惊险和危难。
他的玩世不恭和胡作非为,是为了自保。
他的忠君爱国和鞍前马后,是为了延续晋晋王府的势力和支持。
他有他得责任和使命。
所以,逗这个冰块儿兄弟,几乎就变成了他日常唯一的娱乐。
晏珏久久不语,哀怨地叹了一口,极为凄凉。
恐怕是自己的话太重了。
吴清心中不忍,解释道,“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晏珏却摇摇手截断了吴清的话,“你说的对,谁与我扯上关系,必然名声不好,不能这样连累吴翠。”
吴清更是自责,还待再劝。
晏珏却魅惑一笑,“以后实在需要,我就拉你挡在前头。反正我就是有些断袖之癖,朝臣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吴清的脸当时就绿了。
他暗暗发誓,以后定然不会再上世子的当了,这位世子爷怎么可能会伤心?他明明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