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临幸的问题
宇文朗捏紧了拳头。他不是一个博大的人,会为了爱一个人,为了让她幸福而放弃追求。身为帝王,对自己看上的东西一直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他也不外如是。如果琴玥喜欢上的人不是宇文潇,而现在又不是爱上了宇文护,可能宇文朗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放弃么?也许把她送走,让她远远离开,她和宇文护见不了面,也许就会好吧。可是,她以后可能还会和其他的男人结婚,还会有新的家庭。就算她不成亲,孤独终老,也让人心有不甘。
可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把她送走。这样做,不仅能救晟国,还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这样想着,宇文朗背着手走回了乾清宫。今晚折腾了一晚,他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宠幸其他的妃子。处理掉那个倒恭桶的李公公以后,他疲惫的倒下,想着明天后天还能见到琴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难得她已经对自己改观了,可是却要亲手把她推出去……”睡觉之前,宇文朗看着床顶叹了口气,“再试试吧,如果她说不想走的话,我一定会把她留下来的。”
第二天一早,下完早朝,宇文朗是照例乘车往龙凤山庄赶。琴玥那时正和秋叶、绿荷在院子里晒太阳,宇文朗见她精气神好了太多,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心里也是喜洋洋的。摆下午饭,琴玥也能吃下小半碗。如此听话,真是让宇文朗看地高兴不已。
下午的时候,宇文朗搓着手告诉琴玥有礼物要送她。琴玥依然冷冷的,也不怎么答话,似乎对他许诺的礼物完全提不起兴趣。但是,当宇文朗指挥下人将“凤曌”抬到她眼前的时候,宇文朗忽然发现。她的眼睛里陡然射出夺目的光亮,冲上去上下摸索。调音拨弦,确定这琴真是凤曌以后,她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地笑容。
宇文朗搓着手笑道:“在万骥盟的时候,我就听寒霜姑娘说,你最爱地琴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凤曌。我回来以后,一直不断的派人去搜寻这架琴的下落,终于在上个月买回了这架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送给你。”
琴玥爱不释手的反复摩挲着琴面,听到宇文朗的话,居然很认真地回头道了句“谢谢。”宇文朗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声道:“不客气,应该的。”
琴玥小心的擦去了琴上的污渍,调了调弦,正了正音,刚想弹琴。忽然想到久不弹琴,应该焚香沐浴,便和宇文朗说了自己想要洗去污浊的想法,宇文朗自然是支持的。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温泉沐浴,上好的檀香和香炉。收拾完毕,琴玥穿着宽大地袖袍。一头黑发并没有绾好,而是松松的束在脑后,笈着木屐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摆好琴,点上香,略一思索,手指一扬,一首曲子便从指尖流淌出来,正是《广陵散》。
本来侍从想进来搬一个矮凳,给宇文朗坐下休息,欣赏琴音的。不过宇文朗生怕一点点响动打扰了琴玥的兴致。连忙摇手说不用。他就站在琴边,安安静静的听着琴玥地弹奏。
无他。正是因为她是用的整个身心来弹奏,融情入曲,自然是比单纯靠技巧来奏乐的宫廷乐师出彩。
琴声一点一点的起来,宇文朗感觉一条迷迷茫茫的大道忽然延伸到彼岸。人站在独木桥上,看着对岸的风景,壮丽、秀美,似乎依靠自己的拼搏和努力,就能达到彼岸的美好。然后披荆斩棘,然后奋不顾身,为了自己的、大家的目标一直在努力着。可是,路却越来越窄、雾气越来越浓,黑暗也渐渐侵蚀着大地。而彼岸地风景,却似乎还是那么遥不可及。究竟怎样才是一个尽头?
悲凉?叹惋?还是傲视天下地孤独?当有可能站在天下之巅,完成惊世伟业之时,忽然一切成空,又该如何?千年之后,当爱已成往事,又有几个人能理解他、明白当时的事?历史本来就是史官编写出来地东西,处处体现了当权者的意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别说别人,可能,就连当事人,也弄不清楚吧!
如果说宇文朗现在唯一确定的一点,也就是,眼前这个从来对他都不屑一顾的女人,是他一心想要珍惜的对象。可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曲方罢,宇文朗和琴玥都良久沉默着。宇文朗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只可惜不属于他。
想了想,琴玥接着手一扬,又开始弹起了《阳关三叠》。宇文朗细细的品着,难得有这么一个闲暇时刻,可以静静的坐下听琴。
几首曲子弹完,琴玥缓缓出了一口浊气。宇文朗叫下人端来两盅茶,一盅递给琴玥,一盅自己慢慢品着。淡淡的雾气从茶碗中蒸腾上来,把她的侧脸映得朦朦胧胧的。窗外,几只小麻雀正飞腾而起,现在还是寒冬,却有春天的感觉。
宇文朗忽然觉得有些生活的气息。就像是真正的平凡的夫妻,在普通的棚户屋子里弹琴喝茶一般,很温情,很舒适。他忽然伸出手去,抓住琴玥的手道:“别走,好么?”
琴玥很平静的抽回手,轻声道:“皇上,请你自重。”
宇文朗讪讪的收回手,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这样也好,把她送回去,至少晟国会安全。宇文朗便道:“好的,那后天一大早,我就放你回去。今天和明天,就请好好养着身体吧。我还有国事没有处理完毕,今天就先回宫了。”说完,他站起来,把秋叶和绿荷叫了出去:“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她。知道么?”
秋叶和绿荷答应下来,宇文朗就走了。回宫以后,他批阅完奏折,又觉得身心具疲。他现在实在是不愿意再理会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子,不想每天睡在你枕边的人,还挖空心思算计你的事情。
柔妃那边,估计是晚上的事情被查了出来,反而没有半点动静。环顾一圈,宫里也就茹妃还单纯一点。不过,焉知这单纯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宇文朗现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一睁眼,只觉得周边鬼影重重,烟雾弥漫,每个人都带着一副面具,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一直以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都说奏折是最真实的东西,可是奏折传递的也是最虚假的东西。一个你认识了几年、十几年的人,和你最亲近的人,你自认为了解她的全部,但是却只是她的冰山一角。被海水覆盖的巨大冰体,才是她全部的野心和手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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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又独自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早朝,居然有御史上折子参自己,说自己连续几天不宠幸妃子,不利于国家安定团结,大晟国江山稳固云云。宇文朗勃然大怒,狠狠的将桌子上的一杯茶扔在了地上:“朕喜欢什么人,想宠幸什么人,是朕的自由!”
那文臣也是贱骨头,皇上不让他说,就偏偏要死谏到底。谏到后面,宇文朗铁青着脸转头就走,根本不理身后诧异的人群。
“该死!混蛋!”宇文朗大怒,转到后面开始生气,“朕喜欢宠幸谁,不喜欢宠幸谁,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旁边的人都不敢劝,一个个站得笔直,随时等待着宇文朗摔个杯子摔个盆景之类的,好收拾。
“皇帝哥哥何必这么生气呢?气坏了身体不值得啊。”远远的,传来了昭宁的声音。宇文朗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昭宁和宇文潇。
看见是他们两个,宇文朗的气消了不少,手一抬,让两个人坐下。本来宇文潇要昭宁过来,是为了前几天宇文朗对自己说的那一番奇怪的话,还有最近若即若离的态度。听说宇文朗最近老往龙凤山庄跑,就算回宫了也不宠幸妃子,刚刚还因为这件事和一个谏官差点吵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朗揉揉眼睛,一脸疲态的问两人:“有什么事么?”
宇文潇不敢问什么,只是使眼色给昭宁。昭宁会意:“皇帝哥哥,听说你最近因为北方和南边的战事,心情有些不好,我特意和四哥来看看你。”
宇文朗笑的脸上全是疲态道:“其实也没什么……朕自己也觉得很对不起四弟,只给你这么少的人。”
宇文潇连忙摇摇头道:“不累,不累的。曌国和金帐汗国不一样,他们不需要有太多的重视,只要威喝一下就行了。几千官兵,造一造声威,足以震喝他们。”
宇文朗温和的笑道:“五弟也是,云飞也是,诶……最近朕身子有些不快,可能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偏生现在又是不能松懈的……诶!真是觉得心力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