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九复又走了过来,正正经经的给谢远竹行了礼,恭声笑道:"给谢姨母见礼。"
谢远竹脸上笑意不断,含笑道:"好孩子,这次可多亏了她,否则我怕是还见不到你呢。"
她这话一出,林氏则是叹了口气,道:"你还说呢,怎么就这么狠心。二十多年都不肯露面?要不是阿九帮忙,我都不知死前能不能见到你!"
说到这里,林氏又忍不住有些眼圈发红。
顾九见状,因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一旁的谢远竹倒不知其中内情,只以为她这是说赌气话,顿时便呸了两声,嗔怪道:"咱们才见面,你说什么死呀活的,你可得长命百岁呢。"
闻言。林氏却是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放柔了声音道:"是是是,谢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说到这儿,又仔细的打量眼前的谢远竹。
到底是老了。
虽说眉宇中还可以看出当年的英气泼辣,可也刻上了岁月的沧桑。
不过瞧着她现下的模样。应当过的不算差便是了。
念及此,林氏到底是红了眼眶,颤声道:"你说你,怎么就忍心呢?若不是阿城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些年竟然杳无音信!"
她这些年过的不好,虽说也会惦记边城的姐妹。可山高路远,想要探听消息原本就十分艰难。林氏一直以为对方会过得很好,如果不是谢远城的出现,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原来谢远竹竟然失踪了那么久!
闻言,谢远竹也叹了口气,眼尾有些发红:"岁月弄人罢了。"
她说到这儿,又问林氏道:"我方才听他们叫阿城先生?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他……现在是在教书?"
谢远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好在这些话先前林氏也问过谢远城。此时听得她再询问,便将那时候探听的消息一一说了。
末了,又笑道:"阿城如今也算是出息了,虽说不曾为官,可在天下第一书院教书,也算是个奇才。反倒是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一个信儿都不往家里送?"
听得谢远城的近况,谢远竹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感叹道:"他小时候最不喜欢看书的,谁想到如今却成了一个书呆子。我还真是难以想象他现在的模样。到底……这么多年了啊。"
当年她与家中决裂,背着一个小包裹离开之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幼弟。
这些年……
谢远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擦去泪痕之后,方才继续道:"当年我走之后,原本是想在附近做些小生意,一可脱离那个家得自由,二可挣钱接济弟弟,谁知道--"
她才在附近落了脚,就被人偷了银钱。
身无分文,谢远竹无处可去,还被花娘看上,以一碗药迷晕了她。
谢远竹一向烈性,拼着一条性命逃了出来,却体力不支倒在了半路上。
再后来,她便遇到了现在的夫君。
"恩公救我一命,他孤家寡人一个,为了报恩,我便嫁给了他。"
谢远竹不愿多提当年事,讲述的时候不过寥寥数语。
可便是这样,林氏也不难从这里面听出来当初的惊心动魄。
她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再听得谢远竹说起来后来事,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夫君,他待你好么?他人品如何?"
落入那样的境地,谢远竹又是这样的性子。会不会这些年为了报恩受了很大的委屈?
说起来夫君的时候,谢远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温情:"他啊,是个乡下的屠户。生的其貌不扬,性情敦厚善良,口拙心好,烂好人一个。"
虽然都是抱怨,可林氏却能清楚的看到,谢远竹眼中的光芒。
那是眷恋。
谢远竹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低声笑了笑,道:"不瞒你说,当初我说要嫁给他的时候,他竟然吓得躲出去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我找到的他。"
那时候她死里逃生,腿受了伤,若不是他救了自己,怕是当年便没命了。
谢远竹从不愿意欠人恩情,所以当时被救了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以身相许。
毕竟,她除了自己。也没有别的了。
可谁知道,这人竟然吓跑了!
谢远竹在家里呆了三天三夜,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吓跑了一个男人,气得她也不顾外面天黑。跑到了他常去狩猎的山上寻人。
可惜,人没寻到,反倒遇到了蛇,还被咬中了小腿。
"那后来呢?"
林氏听得惊心动魄,一旁的顾九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虽然见到现在的谢远竹好好儿的,可她却不敢想象,一个姑娘家跑到深山里,还被蛇咬了一口,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呆子,他根本就没走远。一直躲在房后的林子里呢。见我傍晚跑出去,不放心我,偷偷的跟了去。看到蛇的时候他就冲过来了,可惜没赶上。好在那是一只菜花蛇,根本就没毒。可我没咬了,哪儿还肯干?当下便撒泼耍赖,哭得好生凄惨。"
谢远竹说到这儿,又有些郝然,她实在是不想说……
那个男人被她闹得束手无策,好一通赌咒发誓方才平息了她的水漫金山。
谢远竹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脸上难得的红晕,轻描淡写道:"我那时让他发誓娶我,他被逼无奈,便应了下来。后来,果真允诺娶了我。"
那样口拙的一个人,被她逼得不知说了多少好听话,那时候谢远竹便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以后怕是不会辜负她的。
果不其然,此后这半生,他都被自己吃的死死的。
听得谢远竹说完,林氏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你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闻言,谢远竹笑着点了头,应道:"可不是么。"
原先她总觉得,这世道对自己太过不公。
可后来遇到了那个人,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世道不公。
只是这世上有些东西,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
时候不到。急不得。
她说到这儿,又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阿城找了我许多年?他不曾回过家么?"
这话一出,林氏也楞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谢远竹蹙眉道:"我后来给家里去过信的,还回去过边城几次。"
那是她成婚的第二年了,原本早先便要回去的,只是那时候她发现了身孕,所以便推迟了一年多。
儿子出生半年后。她便回去过一趟,可惜却并没有见到阿城。
张芳娘对她冷言冷语,谢远竹呛了她一顿之后便走了,后来又给家里去过信,可却是从未得到过回应。
"我那时候听张芳娘说。阿城从军去了。他那个年岁的孩子,从军倒也是正常的,且在军营我还能放心些。可是后来屡次去信都没有回音,我也有些慌了神儿,然而再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搬家了。"
就连军营中她也去过,仗着当年认识过几个军营中人,谢远竹还曾经跑到过军营中去,可是也没有寻到谢远城。
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他已经离开,再无音讯。
这些年,谢远竹也十分挂牵这个弟弟,奈何音讯全无,纵然她午夜梦回,却也没有消息。
若不是看到顾九张贴的榜单,她怕是此生都见不到他。
说到最后,谢远竹的声音也带出几分哽咽:"我原本以为,此生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那是她的血脉至亲,哪怕是夫君跟孩子都无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