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的移动着,莫锦玉抬眼瞧着雪兰,露出一种惨淡的笑意:“雪兰姑娘,多谢你了,今儿个若不是你,只怕锦好侯夫人说什么都不会帮我的。”
雪兰轻叹一声:“四小姐,你明知道夫人与莫家的事情,怎么还”
莫锦玉的脸色惨淡的如同白雪,凄惨的笑了起来:“我若是还有半点法子,也不会来找你们夫人莫家没了,父亲母亲没有,我已经无人可依,无路可走了”
雪兰同情的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马车里一片寂静,半响之后,莫锦玉瞧了雪兰一眼,眸光浮动,轻声道:“雪兰姑娘是个心善的,将来定然会有好造化,不像我,落得这般的下场。”
雪兰听了这话,眉头微皱了一下,才幽幽地说道:“能有什么好造化,左右不过是伺候人的。”
莫锦玉眼中一道暗光闪过,睫毛微颤,轻声道:“这可说不得,雪兰姑娘人长的好,这心地也好,谁知道日后会有怎样的机缘?”她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奇怪,落在雪兰的眼里,就有些好奇。
“四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虽说现在夫人与四小姐走得不算亲近,可是四小姐与夫人到底是婢子在莫家那么多年,是个什么性子,想必四小姐也清楚,有什么话,不能对婢子说的?”
莫锦玉听着这话,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一把抓住雪兰的手:“这话,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不过雪兰姑娘说的是,到底我和你们夫人是”咬了咬牙,才道:“我信得过雪兰姑娘。”
她身子往雪兰这里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我今儿个去你们府里,听到一则流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说是那叶氏伤了锦好侯夫人的身子,这辈子怕是难有子嗣了。”
雪兰神色一怔,像是被这消息惊到了,心头却是一跳:夫人伤了身子,无法有子嗣,若是她成了侯爷的妾室,生下儿子,那么
她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的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莫锦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勾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却轻柔的笑了起来,细声慢语道:“若是这消息是真的,可如何是好?侯夫人现在颜色正好,侯爷自然宠着,可是没有子嗣傍身的正室,可如何在内室立脚?色衰而爱驰,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她像是一个全心为妹妹考虑的姐姐,细细的替锦好想着应对的法子:“若是我是侯夫人,就从身边选个贴心的丫头伺候侯爷,日后若是得了子嗣,就抱在身边养着,这样日后也能有所依靠。”
她说到这里,叫了声:“雪兰姑娘,你说呢?”
雪兰魂不守舍,在她叫了第三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道:“呃,什么?”
莫锦玉笑了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没什么。”
云燕一直守在屋檐下等着雪兰,夜色如水,夏日的夜风燥热的让她心里生出几分不耐来,直到看到雪兰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她才轻手轻脚的迎了上去,拉着她在一旁的假山后面说话。
“雪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她以前是怎么对待小姐的,怎么还上赶着要送她回去?你明知道小姐不想再和她扯上什么关系,却还枉顾小姐的意思,你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雪兰道:“我就是瞧着她挺可怜的,莫家没了,她好好的一个小姐,沦为妾室不说,现在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云燕冷笑:“当初是她自个儿垫着脚尖,要嫁进叶府的,好好的正室夫人不做,上赶着要做什么平妻,什么平妻?说到底上头压着一个正室,还不是个妾?路是自个儿选的,她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有什么好可怜的?”
雪兰觉得云燕的话,字字带刺,面色一白,叫了起来:“做妾怎么了?难道做妾就没法子见人了,那么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做妾的女子?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是正常,我看云燕你是跟在夫人身边久了,连这世间的规矩都忘了。”
云燕瞥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我说莫姨娘,你激动什么?我没说做妾的女子就都该死,可是既然选择了做妾的这条路,就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莫姨娘,她成了妾室,被正室压着,那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怎么能闯进威远侯府来求助,难不成,她一个妾室,还想压着那正室夫人一头不成?”
雪兰嗫嚅着:“我没激动。我就是觉得做妾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踌躇着,说道:“前些日子,顾嬷嬷找我,问了我日后的去向,我听那意思,似乎要”她舔了舔唇:“云燕,我娘说,现在外面的世道很不好,像我们这样身份,年岁又大的,出了府难免会惹人闲言闲语的,与其白担了名声,还不如坐实了,就留在侯爷身边伺候,还能永远的跟着夫人”
云燕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还是当初那个有些懵懂,有些天真的雪兰吗?
时间果然是最大的敌人,将人变得满面苍夷。
她眨了眨眼睛,咽下满心的酸涩,压着怒火,黯然的说道:“可是做妾室,总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哪里比得上正头夫妻来的好?”
雪兰想着马车上从莫锦玉听来的消息,心下迟疑了一下,红着脸道:“我娘说,若是能生出儿子,其实也是一样的”到底将锦好伤了身子,生不出子嗣的话,藏在了舌尖。
云燕听得眼皮子一跳,努力压着怒气,道:“你别听你娘胡说,这做妾室的,就是生出儿子那也是主母的,哪里轮得到妾室们管教,孩子是谁养跟谁亲,到时候,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雪兰却打断云燕的话:“我娘说过,只要得了爷的宠爱,主母也是无话说得,更有些主母生不出孩子,将妾室的孩子抱在自个儿的身边养,为了给孩子脸面,还会抬举妾室,抬成平妻的都有”
云燕听得心头的怒火直往上冒,终于控制不住自个儿的脾气,也不再存了劝雪兰的心,这丫头被猪油蒙了心,哪里还听得见人劝。
她冷哼一声:“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越过夫人,得了侯爷的专宠不成?”
雪兰低着脑袋,一句话不说,不过那意思却很明显。
云燕气的伸手推了她额头一下:“你真是魔障了,侯爷与夫人感情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岂是能有别人插脚的余地,我看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好好的找个人家嫁了,以夫人与我们两的情分,这陪嫁的自然少不了,不缺金银,不用看主母的脸色,做个正头夫人,那才是正经的想法。”
雪兰头颅微微一侧,避过云燕的手指,却依旧低着脑袋,就是不肯应云燕的话。
她这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啊。
半响之后,云燕嘴角泛起苦涩的冷笑:“人各有志,我也不劝你了,只是咱们姐妹一场,我奉劝你一句,别到最后,耗尽了与夫人的情分,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夫人是个好脾气的,可是你也别忘了,夫人是主,咱们是奴,规矩在那里”
雪兰此时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云燕回了一句:“是,咱们是奴,一辈子做不得主子,难不成一辈子安安心心做奴才,那就是规矩。”
她眨了眨眼睛:“大家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我们一生下来,就是奴才命,注定要伺候别人。夫人是人,我们怎么就不是人了,论长相,夫人又比我们高多少我总要为自己,为日后的生活打算打算我不过是想要过的好一点,想要日后的孩子,不再做人奴才我这么点要求,过分再在哪里?”眼神之中,隐隐有着不甘。
云燕气的身子发抖,却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敢情,她还有理了。她这点要求是不过分,可是不该将主意打到夫人和侯爷的身上来,夫人是什么人,这些年,对她的好,她都忘掉了不成,还是她的良心都喂狗去了。
雪兰却是少有的强悍,一改往日的温和,毫不畏缩的与云燕对视,一副无愧于心的样子。
罢了,罢了,既然事情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这个雪兰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雪兰了。
云燕摇头,看了雪兰一眼,转身离去,步伐不见丝毫的凌乱,刚直的背影,孤傲中却透着几分伤感。
雪兰看着云燕的背影,咬着唇,紧握着双手,却昂着头,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头看了一眼皎白的月亮,再深深的将胸中的郁结之气排除,跨着大步,往锦好的屋子行去。
一个人走在院子里,夜深风燥,脸上的肌肤被暖暖的夜风吹的有些发干,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一般,她极力调整面上的肌肤,好一会儿,才不那么僵硬。
整个院子这一刻似乎只有她的脚步声微微的响着,沉闷,厚重,一步一步,不像是落在地上,而像是落在心头。
到了锦好的门前,她伸手拍打了自个儿的脸颊,想要再见锦好的时候,尽量让表情自然些雪兰没有忘记她离开时,锦好那深沉的目光。
只可惜她回来的太晚,早在金翰林让阿宝传了信回来,说是留在宫中伴驾,锦好也就洗洗睡下,等到雪兰进屋,云燕神色冷淡的让雪兰自个儿去睡下。
今日是云燕值夜,雪兰就是满腹的话,想跟锦好说,也只得咽了下去。
打发走了雪兰,云燕静静地躺在外室的小榻上,透着隔纱,看着锦好,听着她平和的呼吸声,心里不知道怎么就为自家的夫人心酸了起来。
夫人以诚待人,怎么就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来。
云燕心中有事,自然睡不着,躺在床上好长时间,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更不敢胡乱的翻身,生怕影响了锦好,只得睁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顶上绣着话的帐子。
也不知道雪兰是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心思的。若是发现的早,或许也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固执了?
她自小就在街头乞讨,什么样的事情,没听说过,所以对这锦衣玉食,金银珠宝的生活从不曾眼热。
荣华富贵都是假的,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她和雪兰能有今天的体面,都是夫人的恩典,可是
她不由得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到底是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如今却要分道扬镳,说不难受黯然,是假的。
怒其不争啊!真想劈开雪兰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豆腐渣。
“你想她做什么?路是自己选的,会有什么结果,她自己担着就是,你一没拿刀逼她,二没拿钱诱她,有什么心难安的!”
静静的夜色中,月光皎白,锦好的声音清淡如歌,轻轻的在夜色中绽放,就如同夜色中绽放的昙花般静美。
云燕虽然没有看见锦好的脸,可是这一刻她能想得出她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双目微微眯起,唇线微挑,说不出的冷然淡漠。
是啊,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自己负责,她何必替雪兰担心,毕竟人家已经想的好好的了,她又何必再操心。
主仆二人谁都没明说,那个她是谁。
翌日清晨
锦好用了早饭,雪兰殷勤的伺候着,只是这份殷勤之中带着几分迫切的讨好,落在锦好的眼中,眼底的眸光寒意渐渐的重了起来。
拖不得了,拖来拖去,拖成仇,就今儿个将这麻烦解决吧。
锦好接过雪兰的帕子,细细的擦了擦嘴,眼角含笑道:“雪兰做事越发的仔细了。”
雪兰往日里也没少受锦好夸奖,可是今日的夸赞,却让她尤为高兴,脸上笑开了话,道:“还不是夫人教的好。”
锦好笑了起来,忽然出声感叹道:“世事难料,谁曾想转眼间,我都成了夫人。”
她抬头看向雪兰,柔声道:“雪兰,你和云燕年岁都不小了,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不能亏待了你们,总要给你们找个好亲事。”她笑着道:“你也别害羞,若是心里有人,就告诉我,我也好帮你筹谋筹谋,否则到时候乱点了鸳鸯谱,可莫要怪我了。”
雪兰一听,就立刻跪在锦好的面前,眼圈子发红,哽咽道:“夫人,我跟了夫人这么多年,哪里还能离得开夫人。”
锦好笑得春花般清凉,伸手去拉雪兰,可是雪兰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只是哭着道:“夫人,我自小就伺候您,让我离开夫人,我如何能舍得?奴婢也不求什么,只求能在夫人身边伺候,为夫人分忧。”
分忧?她说得可真好。
一旁的翠儿听着不屑的瞥了瞥嘴,真当别人都是傻子,这样诛心的话都能说的出口,枉费夫人这么多年来的栽培和爱护了。
倒是一旁的离儿看了,在一旁生出几许感慨:“雪兰姐姐到底与夫人是自小的情分,这感情好的让人羡慕啊。”
翠儿听了,看了眼哭得惨兮兮的雪兰,冷冷的笑了一声:“是啊,可不是好的让人羡慕。”
就是因为这情分太好了,主子太宽厚了,所以才会让她生出这不该有的妄念,以为能凭着这番情分,凭着主子的亲厚,让自个儿成为真正的贵人,成为这府里的主子。
锦好见雪兰说什么都不肯起身,瞧她那执拗的样子,似是非要她一句准话才能起身的样子,原本冷寒的目光,越发的如冰冻般,没有丝毫的热气,但是唇角的笑容却明艳了几分,对着一旁的顾嬷嬷道:“嬷嬷,你瞧瞧,她可真是忠心。好了,快起来吧,我又没说日后就不让你伺候了,怎么就哭天喊地的,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就喜欢虐待丫头呢。”
顾嬷嬷听了这话,就走上前来,拉了雪兰起身,跟着笑道:“你这丫头,也跟了夫人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夫人对你们的情分,难不成还能舍得你与云燕离开她身边么。”
雪兰听了这话,心中一喜,也不哭了,咬着唇,娇嗔的看着锦好,一贯的天真样子:“夫人,这么多年了,你爱捉弄奴婢的性子怎么还没变?好好的,偏要吓奴婢,差点吓死奴婢了,就怕夫人将奴婢赶走。”
锦好的眼睛,笑吟吟的,如天边的弯月:“怎么会呢,这么多年,你和云燕都跟着我,不曾离开,我又怎么舍得将你赶走,放心好了,我会让你们留在身边伺候的。”
雪兰的心,因为这句话而放松了下来,暗暗的盘算着锦好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大喜夫人这话,是不是表示,会抬她和云燕做通房丫头。
而锦好的心,此时对雪兰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柔软。
锦好轻轻的笑道:“只是总不能耽搁了你们,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能为了自个儿方便,将你们留在身边,再说了,现在有了翠儿和离儿,年岁小,人又机灵,你们再调教一番,自然不会耽搁差事。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你真的离不开我,我也舍不得你,那我就将你嫁给府里的管事,留在我身边做个管事妈妈,照样儿天天见面,你说可好?”
雪兰只觉得晴天霹雳,她猛的摇头:“不奴婢不离开夫人,要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
夫人怎么会生出这样荒唐的心思,她要的伺候,可不是夫人嘴里的这种伺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