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桐姑娘又来了。”南霜从门外进来,该是在前头先看见了,对思伽说道,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耐:“早儿那么多空闲不来,偏偏掐在这个时间来,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好了,她好歹也是姑娘,远来是客,凡事都要先礼后兵。”思伽说道。
南霜这个丫鬟,其实收复过来,使唤起来,也是处处得用。没有大的坏心,甚至没有大的野心,只是有点像韩昭旭的脑残粉,他样样好的,没人配得上他。就是这样的心理,才撞在了思伽的枪口上,罚过之后,脑袋清醒一些了,不过,对着看不顺眼的,还是心直口快了些。
果然,话音落完,门边的小丫鬟也进来通报了。
思伽淡淡一笑,道:“请进来吧。”
汪春桐一身鹅黄色的妆花半袖,下面一条高腰束腰的淡紫色百褶裙,外头穿套了一件半透明的略带绿色的罩衫,衬着成熟了几分,这全身上下又是新的,四太太的确疼爱这个侄女。
汪春桐已经熟门熟路了,向思伽行礼:“给二嫂请安。”这是四太太的正经娘家亲兄弟的女人,是内侄女,也不知道要留多久的女孩子,长住府里,就随了府中姑娘们的称呼。
“快坐吧,何必那么多礼,今日太阳大得很,虽说落了,地上的日头气还在呢。”思伽端坐着说道。
汪春桐示意了一下后面丫鬟拿着的一个白瓷青花纹的汤盅道:“我来府里客居,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相送,不过,府里,这样的,又怎么会看上那些东西。我来京城的时候,也只带了些寻常之物。这是来府里才酿上的,刚刚三天的黄桂稠酒,才开坛子,不是金贵东西,老祖宗,老太太,太太,大嫂我都送了,也请二嫂尝尝,赶个新鲜。”
思伽让立在一侧的阿芒接过东西,揭开盖子看了,先闻得一股黄桂的味道,再看酒色,汁入牛乳,色如白玉,也是动了食欲,赞道:“这可是陕西传了三千年的特产了。”
汪春桐打量着思伽是真的喜欢,接着道:“酿酒的糯米是西安府咸宁县买的,酒曲是老字号的酒庄匀出来的,黄桂是西安府出的。不值几个钱,就取了地道二字。”
“那可真是要喝一碗了,阿芒,去拿汤碗汤勺来。”思伽吩咐道。
阿芒阻拦道:“二奶奶,待会儿二爷回来就吃饭了,空喝酒伤身呢,不如留到那会儿吧。”
思伽笑道:“黄桂稠酒,才酿了三天,说是酒,还不是酒,徒沾了点酒气罢了,不醉人。和咱们以前在严州府的时候喝的酒酿是一样的。”
阿芒听了,才依了,取了两个三月陶柳的碗,舀了七分满,放了一把小勺在里面,端出来。先送与汪春桐,再递给思伽。
思伽本身的确是好吃好玩的性子,喝一口道:“醇香沁心,绵甜适口,好味道。据说,杨贵妃醉酒,就是喝稠酒醉的。”
汪春桐道:“这我就不懂了。酿酒的是我身边的婆子,服侍我母亲几十年了,我母亲去了,又跟在我身边,酿了几十年了,比不得外面专业的师傅们,不过是嘴馋了,就去整出一小坛子,二嫂嫂喜欢,让我嬷嬷随时做就成了,东西都还有。”
汪春桐也不是孤身进来的,带了一个年逾五十的婆妇和同龄的小丫鬟。
思伽摇摇头道:“这怎么好麻烦,再说了,这世间的好东西多了,喝过了,享过了,便可以了。样样都惦记着,也惦记不过来。你的人,我怎么能随意使唤。”
汪春桐也觉得自己语快,是操之过急了,绞着勺子,说起别的话来,东说一点,西说一点,就是没有起身告退的意思。至挨到外头廊上传来话道:“二爷回来了。”
思伽使了个眼色,阿芒领会,忙着出去了。
“时候不早了。”思伽悠悠的道。
汪春桐有些怯意,却还是没有起位子,陪笑道:“我再陪嫂子说说话,再说了,二哥来了,我前脚走了,也没有请个安也太失礼了。”
这么多天,太夫人吩咐了说上下待桐姑娘如府里的姑娘,四太太给老祖宗,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也次次带着她,好似她也有这个请安资格一样。
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思伽有些恼了,谈谈的道:“我现儿不得空了,至于你二哥的安,我代转了,南霜,送客!”
南霜早就看不下去了,吐出一口浊气,走到汪春桐身边道:“桐姑娘,这边请。”请的方向,自然是对着门口。
汪春桐一脸窘迫,强笑着撑完了礼数:“既然二嫂不得空,那我就不打扰了。”
人前脚走,阿芒后脚回来,她刚刚出去自然是阻了韩昭旭进来,把他请去了书房。
思伽盯着碗中还有浅浅一层的黄桂稠酒,叹道:“可惜了好东西呀!”
阿芒无所顾忌的道:“二奶奶眼皮子也太浅了,这点子东西,也是东西吗。”
“你胆儿肥了,敢排揎我。”思伽详怒道:“这天下,好吃的东西多得很,你给小厨房传话,我晚饭要吃肉夹馍,多放蒜,晚饭若赶不出来,我挪挪胃口,当宵夜吃。”
说完,思伽便转去书房找韩昭旭,看着他坐在书房右角落的摇椅上看闲书,挥退了人道:“有新酿三天的黄桂稠酒,要不要端来一碗给你尝尝。”
韩昭旭把书抬高了一分,遮住微微翘起的嘴角道:“那种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思伽凑过来,硬是和韩昭旭挤在一张椅子上,椅子是够大,但是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还是窄了,所以,思伽是侧着身子半躺在韩昭旭身上,看见他看的是一本描写北地风光的游记,感慨道:“我原来以为天大地大,总有每个人的去处,原来是我想错了。这天地,对于个人,特别是女人来说,小得很。所以,总有那一等人,看见了一个清俊的男子,看到了一个富贵的根基,就想起了终身大事来,都不管他是有家没家的,父母亲戚忘了,礼义廉耻忘了,贼不贼,鬼不鬼的,就想凭着几只媚眼,几把秋波,成就一段情案。最可恨的是,还想当着满堂的看客,公然的成事,真真当看客的眼睛是瞎的不成,还是说,她借了胆子来的?”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思伽开始是一点也没有往坏处想呀,一如当年,自己家里那个样子,上面的长辈们,再怎么想铺排前程,谁动过这样的心思,一个女孩子都舍不得。汪家好歹当了几十年的三品大员,基本的底蕴该有吧,嫡出的姑娘,就算怎么差行情,在这府里,沦为妾室,打的是四太太自己的脸。
再一想,只是一个选择罢了,只求延续尽可能的富贵而已。四太太还有多少脸,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娘家衰亡,丈夫早亡,儿子早夭,若是心里灰暗一点的,只是个等死的女人罢了。韩家一室血脉,和她没半分关系,而她自己身上,全留着汪家的血,还不是全心眼的为汪家打算,韩家已经当了多年汪家的饭票了,这层供养不能断了。妾难看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将来能生了孩子,汪家和韩家的关系就断不干净,汪家至少能抱三代大腿。对于平民之家来说,公府的大腿,值得家族不管礼法,不管羞耻,不管面子来仰望。
“四太太为韩家守寡一件,汪家之事韩家袖手旁观一件,当年,四太太想从族中挑刚出生的儿子,作为继子,家里不允一件,这三件事加在一起,韩家的确欠她一个补偿。”韩昭旭道。
思伽有些惊恐,忙问:“那他们会拿你来补偿吗?”
韩昭旭详恼,轻轻拍到思伽的额头道:“你当爷是什么,岂是他们能做主的!”
这个他们不是四太太,汪家那些人,而该是指老祖宗他们。一个汪春桐,一个四太太,思伽还没有放在心里,就是怕直系长辈们直接插手,现在韩昭旭表示了顶着,思伽瞬间有种,在婆婆和媳妇的战争中,自己完胜的感觉,喜道:“二郎要挺住!”
韩昭旭觉得思伽太过看重他们,想了想,决定给思伽吃颗定心丸,道:“伽儿,四太太之流的人无须理会,老太太他们都是明白人,不会插手我后宅之事。这件事只是四太太自己的思量,她找不到援手。”
思伽现在是完全放心了,只是嘟嘟嘴道:“说来,你也不是唯一的,为什么选了你,难道我看着是个好欺负的。”
大爷是世子,该是最大的目标,三爷是嫡出,还未娶亲,也是上佳人选。
韩昭旭笑笑,脸上晕起一道苦意:“三弟,是有娘的孩子,三太太一生的指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巴望着他娶高门贵女,怎么可能让他婚前和表妹之流扯不清,一辈子沾上汪家那样的破落户,四太太要是把主意打到三弟身上,三太太三姑娘能找四太太拼了。至于大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生出嫡子来,而我却娶了你,若是你比大嫂先生出嫡子,虽说,我们和他们各生各的,但是,在四太太这种,偏于旁门左道的人眼里,以歪心度歪心,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她以为,选了我,会得到老太太他们的支持。这样一权衡,我的确是最合适的。四太太的确有几分浅见,可惜,终是没有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