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厚昕和韩昭旭的庄子就是隔了一座山,山间是有小路的,坐着轿子走快,半个时辰就到了。韩昭旭思伽派出去迎接的人,前脚刚出去,后脚就回来道,人接到了。这也太快了,
因为有女眷同来,思伽让夏果,含巧出去接一接,含巧气喘嘘嘘的回来道,“到了,到了,赵大爷和赵大奶奶是骑马来的,就他们两个人纵马跑过来的,赵大奶奶那身骑术,远远的看着,真是了不得呢!”
人到了,时间比预想的早,韩昭旭和思伽连忙起身出去迎。
赵厚昕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瘦,眉目清隽,金冠束发,腰缠玉带,着金线遍地蝙蝠纹的蟒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姜氏年近双十,身量不低,只比丈夫差小半个头,两道长眉如鬓,眉梢微挑,穿了一件火红的团花箭袖骑马装,又系了火红的暗金罗薄斗篷,里外一身火,搭配大胆,赵厚昕没有顾忌她的步伐,大步而来,姜氏也能快步跟在身后,神色从容,容貌真是一般般,只是有一种气势在里面,并没有高嫁入王府,缩成了小媳妇的感觉。就这一点,也让人不敢小觑。
两人单独进来,韩昭旭不由责怪道:“怎么来得那么快,身边一个随伺的人都没有。”其实,韩昭旭才不管赵厚昕如何,只是当心思伽尴尬没有准备。姜氏骑了马,必定要梳洗,还有这身装束,不说染了风尘,姜氏骑马装入席,思伽难道就维持原来的打扮接待了她,还是重新给她找一身衣服换了,都不是个事呀。
赵厚昕无所谓的道:“我们还能等他们不成。”后半句话就笑了,“有菜无酒,有酒无曲,后面我自己来补,合着我们两家,痛快乐半天。”
有随伺就好了,只是赵厚昕,姜氏的马快,后面的人还在路上。思伽听了,也放了心,不然,就好像是穿着晚礼服请对方吃西餐,对方穿了一身运动服来,潇洒是潇洒了,节奏不对呀。
两路人合成一路,往正厅走,在正厅前分成两拨,韩昭旭带着赵厚昕去前院梳洗,思伽带着姜氏去后面。姜氏听得思伽唤自己夫人,主动对思伽显示亲切之意:“你不要客气,我表字檀姬,你可有之?我们和男人们一样续了表字就可以了。”
姜氏是景王府嫡长孙媳,日后是第三代景王妃,身份比思伽高一大截,这种表示也只能姜氏先来提。韩昭旭就是和赵厚昕一群人呼称表字相交的,到了思伽这里,也不是主动高攀来的,逐思伽也不谦辞道:“及笄之后取了一个,持萦,持之以恒之持,萦回缭绕之萦。”
姜氏把两字回味了一遍,笑了起来:“这就对了,说来我还没见过几个亲友,你是第一个呢。”
这话思伽真不好接,一个新妇,新婚三天最主要是和丈夫磨合,新婚一月是会亲。姜氏这样三日后到现在一直住在庄子上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赵厚昕也住庄子,就是直接打入冷宫讯号了,就是赵厚昕陪着,外人也看得云里雾里的,这媳妇你到底喜不喜欢,若是喜欢,你得示与人前,给她敬意;若是不喜欢,这行为又像是抛开世俗过二人世界来了。
思伽装着不懂,憨憨的笑道:“哪里哪里。”又岔开问身边的丫鬟洗漱之物备好了没有,又回头与姜氏说道,庄上之物简陋,不要嫌弃云云。到了净房,让阿芒,夏果服侍着更衣,净面,慢慢重新上妆,这个功夫,服侍姜氏的丫鬟拿了正经衣服进来了,姜氏换了一身大红花鸟双绘绣的薄绸单袄,暗银刻丝的湘妃色月华裙,发髻重新梳了一个,别了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大头钗。不改以红为主的色调。
到了正厅,再看见赵厚昕,换了一身品蓝色银线暗竹纹锦袍,是韩昭旭还没有上过身的新衣。桌椅早已摆好,是两张不分主次,微斜成“八”字而放的长桌,赵厚昕尊左,韩昭旭居右,两个妻子坐于丈夫身边把盏布菜。
“我从去年底,琢磨了三个月重谱了仙吕宫中《锦橙梅》,《翠裙腰》,《瑞鹤仙》三支曲子,现在已经排演的像个样子了,正愁不能分享,今日当拿出来助助兴。”赵厚昕笑道,不带韩昭旭发表意见,就拍手示意,让王府乐工准备出来。
上天其实很公平,拿走了一样东西,就会给你另一样东西,不过,世人总是对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对得到的东西弃之如敝屣,从而,生出了多少恩怨情仇。
景王殿下眇了一目,失去了正常人的视觉,却与生俱来,有超级敏锐的乐感,作词填谱唱曲,无所不能,听说还精通十八种乐器,尤善排箫,景王一脉,或许是为了奉承这位老祖宗,或许是真遗传了艺术天赋,基本都通五律,晓六音。赵厚昕在音乐一道上的造诣非同小可,有这种艺术氛围,景王府培养出来的二十七户乐工,比之朝廷教坊司里的,也毫无逊色。
赵厚昕话音一落,有一群小厮抬上琴案鼓架,这个庄子没有这种东西,东西都是对面庄子上带过来的,韩昭旭有些无奈的看着赵厚昕反客为主的安排。换在别家,请你做客,你来主人家中摆这样的排场,还不知道要被主家歪派成什么德行了,好在韩昭旭和赵厚昕交情够深,知道他有几分癫狂,这里是私人别庄,不以为忤,由他胡闹了,只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宴席上菜撤菜,温酒煮茶等事,都交给思伽的四个心腹丫鬟应对。
东西摆好,小厮们退下,一排六个男性乐工,穿着一样的深黄棕色的宽袖长袍,系着青灰色的腰带,抱着乐器入内,一琵琶二筝一鼓一箫一埙,给客人们行了礼,琵琶筝三人有座,鼓箫埙,三人站着,最后调试乐器,六人之中,隐隐以琵琶为首,纷纷向他示意,弹琵琶者,才对赵厚昕示意。
赵厚昕抬了一下手,管弦声动,琵琶边弹边唱:“锦橙梅;红馥馥的脸衬霞,黑髭髭的鬓堆鸦。料应他,必是中人。打扮的堪描画,颤巍巍的插着翠花,宽绰绰的穿着纱。兀的不风韵煞人也嗏。是谁家,我不住了偷偷睛儿抹。”
一唱三遍,词是旧词,描写了女儿家的美态和懵懂忐忑的春情,谱是新谱,琵琶者没有模仿女音,完全是用男人低沉磁绵的声线,唱出了一个女子对容颜的自负和对意中人的悬心,这样的矛盾心理。一片春心抛下,郎君呐,你接不接!
后来箫埙独奏了一段,复又合奏,依旧是琵琶展喉:“莺穿细柳翻金翅,迁上最高枝。海棠零乱飘阶址,堕胭脂,共谁同唱送春词?减容姿,瘦腰肢,绣床尘满慵针指。眉懒画,粉羞施,憔悴死。无尽闲愁将甚比?恰如梅子雨丝丝。有客持书至,还喜却嗟咨。未委归期约几时,先拆破鸳鸯字。原来则是卖弄他风流浪子,夸翰墨,显文词,枉用了身心空费了纸。总虚脾,无实事,乔问候的言辞怎使?复别了花笺重作念,偏自家少负你相思。唱道再展放重读,读罢也无言暗切齿。沉吟了数次,骂你个负心贼堪恨,把一封寄来书都扯做纸条儿。”
情人负心,却不知是你负了我,还是我负了你?是他负了他,他负了他,还是他负了她?罢罢罢就看我腰瘦颜枯,也要骂你一个负心薄幸,却又不堪决绝,爱恨相煎,情意终难平!
思伽看向姜氏,只见姜氏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保持这像面具一样的矜持从容,不为曲中女子欣喜,也不为她爱情破灭而愤恨哀伤。是你还未入心,还是心已经穿透?又或是,你只追求,耀眼的火红!
赵厚昕饮一盏,姜氏就立马添一盏,其中,并不主动给丈夫布菜劝菜。
接着,一筝一鼓合奏,一箫一埙合奏,把激动的情绪转下,琵琶者又唱道:“郊原初过雨,见数叶零乱,风定犹舞。斜阳挂深树,映浓愁浅黛,遥山媚妩。来时旧路,尚岩花、娇黄半吐。到而今惟有、溪边流水,见人如故。无语,邮亭深静,下马还寻,旧曾题处。无聊倦旅”
终究不舍如此,爱断情绝,放下最后的骄傲,去做最后一次卑微的祈求,去做最后一次深情的挽留,你我的情意,一封寄书如何结案!
赵厚昕听完半支曲,闷了盏中的酒,喝的太急,呛了口,咳嗽数声,姜氏体贴的端了浓茶服侍他喝了半杯。赵厚昕止了乐,起身从随侍手中,拿了一套护甲,自己一个个戴上,下席走到一个筝者那里。筝者让了位,赵厚昕做在那个位置上,拨动起琴弦来,丝毫不输乐工的技艺,余者五人不过两个节拍,就合上去,赵厚昕用极尽恐惧和哀伤的语调,和琵琶者合吟了下半支:“无语,邮亭深静,下马还寻,旧曾题处。无聊倦旅,伤离恨,最愁苦。纵收香藏镜,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在否?念沉沉、小阁幽窗,有时梦去。”
我追不到你,你是如此狠绝,绝尘归去,不带一丝眷恋吗?空余你我情浓之时,记录下的,爱走过的痕迹。我深深的恐惧,你我此生不复相见,又或者,你回来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人不是原来的人,情不是原来的情,一切都消磨在了无情的岁月里。我不敢再见你,只期待,我们的感情,能埋藏在梦里,一世永存!
赵厚昕与琵琶者戚戚而对,无尽的凄凉哀情弥漫!
作者有话要说:同时三角恋吕氏江氏六老爷就能和平共处
赵厚昕孟希文姜氏就不能共存准确来说是孟希文不能和赵厚昕的妻子共存
姜氏二十岁出嫁你们能看出她的等待吧一直穿红色能反映她的期待吧
她已经赢到了他的身体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够了吗?